鸡还没开始叫,祝缨的手指动了动,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她醒得很早。她睁开了眼睛,略缓一缓,将手轻轻地从张仙姑身边抽开,揭开被子,下地赤脚站在了床前。
窗纸透过来一点淡淡的光,外面挂的灯笼早燃灭了。
祝缨抻了个懒腰,回头看看床上,张仙姑和花姐睡得正香。光线很暗,并不能将二人看得很仔细,但是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听起来没来由的一阵安逸。
她走到窗边,轻轻地打开窗户,外面更亮了一点,隐约能够将福禄县城看个大半。已经有人家起床了,零星亮了几盏灯。河边停泊的船头也亮起了灯。渐渐的,有了犬吠声、鸡叫声,灯越来越多,天也渐渐亮了。
然后,灯又陆续灭了,一丝天光从东方透了过来——天亮了。
张仙姑在睡梦中抽搐了一下,反手摸了摸,只摸到了花姐,登时心头一慌。花姐也惊醒,懵了一下,想起来了:“小祝?”
祝缨闻声转过头去:“醒了?”
张仙姑挺着的腰往后一沉:“你也不多睡会儿?”
祝缨道:“看看景儿,好些日子没看过了,看着房子比以前也好些了。”
张仙姑抓起衣服披上,边穿边说:“可不,这些年日子好了不少,过年能穿件新衣裳了。”
花姐穿好了衣服,一边用手拢头发一边说:“洗漱?”走到桌边,又顺手把灯给点上了,给屋里贡献了多一丝的亮光。橘色的灯光将三人的眉眼都映得柔和了几分。
屋里说话的声音也惊动了外面的人,祝银扣了扣门,笑问:“大人,起了么?我们拿热水进来了。”
祝缨道:“来吧。”过去开了门。
几个人鱼贯而入,又点了几盏灯,屋里更亮了,很快,陪着张仙姑的蒋寡妇也来过来了,笑嘻嘻地说:“我来给老夫人梳头吧。”
她的头上也已经能看地看到明显的白发了,只是比张仙姑还是要年轻一些。张仙姑一向不太爱使唤佣人,但年纪渐长之后,还是不得不需要一些人帮忙。她往妆台前坐下,道:“拢起来就得啦,昨天是才见老三,得打扮得好看点儿。见都见过了,拢起来就成了!”
花姐一笑,先洗脸,等张仙姑梳完了头,又自己梳了头。她的发型也很简单,样子上又有点山中特色,拿块帕子缠了一圈,再别上几根簪子。
祝缨乐了:“你们俩都差合着只糊弄我一天啊?”
张仙姑笑道:“对啊!哎,你怎么光脚站地上?哎哟!可真是……怎么变得这么不会过日子了?”
祝缨摇了摇头,飞快把衣服穿好,往腰间挂好了各种零碎,伸手找花姐拿梳子。花姐扯过她的手,将她按在了妆镜前:“你坐好,别动。”她给祝缨把头发挽起,颈后碎发编成了两绺小辫儿也盘了上去,扎紧,再将一顶小金冠端端正正别在了祝缨的头上。
张仙姑一手袜子一手手绢儿,弯下腰来,蒋寡妇和祝银不敢让她动手,都说:“我来,我来。”
祝文接过了手绢儿,祝缨道:“你们这样不得劲儿,我这就好,一会儿自己弄。”
花姐将簪子扶好,道:“好了。”
那边祝缨也接过了袜子,祝银道:“大人,我看那边他们也起来了,我去拿饭,您在哪儿吃?”
祝缨道:“就在这儿吧。各自用饭,吃完了咱们就走,山路不好走,到阿苏家中间还得歇一夜呢,得早点儿动身。”
“哎,我去告诉他们。”
很快,洗漱完了,饭也端来了,福禄县供的早饭很精致,比京城的祝府也不算差了。各色小菜,肉食、熏鱼之类都有,又有糕点,粥、汤等等,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大盆水果,等着饭后上。
很精致,碗都比祝相公府里的碗小两圈。祝缨摸摸碗沿,吹了吹,一口吸溜掉半碗鸡汤,提起筷子一抄,碗里的面条被她一筷子卷走大半塞进了嘴里。那一边,张仙姑的肉粥才吃了两勺,花姐的米糕才咬了一口。
祝缨早饭吃了四个肉包子、两碗鸡汤面,往一嘴里塞了一盘切好的煮羊肉,伸手摸了串鲜龙眼,慢慢地剥着吃。这时候,张仙姑也吃完了两碗粥、一个咸蛋,花姐也咽下最后一口甜粥,漱口、擦嘴。
蒋寡妇这才把灯都吹熄了——天已经很亮了。
张仙姑道:“咱们明天见你苏家大嫂子,后天、大后天回家,裁几身儿衣裳吧。”
祝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赶路随手换的,我有新衣,才带了些来,过了秋天再添置吧,够空了。”
张仙姑道:“都好好儿的回来了,还穿男人衣裳,不合适。”
祝缨道:“害,衣裳是给人穿的,怎么舒服怎么来,怎么方便怎么来。什么男人衣裳女人衣裳?我穿了就是我的衣裳。我说合适,就合适。”
张仙姑还是有些遗憾,祝缨对着自己身上比划,道:“不过回家得把现在的衣裳改一改。这儿,掐个腰,还有这儿这个,收一收,穿着不得劲儿。”
张仙姑绕着她转,将几处都记下了,说:“那也行。”
花姐道:“好啦,这些我都记着,回去再理会。该动身了。”
……——
早饭过后,徐知府还是跟着祝缨等人走,他这一夜睡得也不安稳,此时头点得像小鸡吃米。一行人出了清风楼,又见许多士绅百姓围着。
祝缨与他们招呼,她离开十年了,一些老人已经过世了,一些孩子长大了。祝缨不时与他们交谈,一路聊出了县城,说:“我回来了,以后见面也容易了,别跟了,该怎么过活还怎么过活吧。”
一些人回去了,另一些人依旧跟着。
跟随的人越来越少人,路过赵苏家时,祝缨道:“你们一家难得团聚,先在家里安顿?”
赵苏回头看了看车队,道:“我送您回去,再回来也不迟。”
赵娘子依旧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阿妹莫管他,叫他去!”赵苏分出自己的行李给父母放家里,留下妻儿,自己则押送着祝缨的东西,跟着去阿苏家。
好容易到了州界,徐知府终于放心了,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一路平安。”
祝缨也笑道:“借您吉言了,安顿下来,我会去拜访您的。”
徐知府心头一紧,硬着头皮说:“恭候大驾。”
祝缨微微一笑,与苏鸣鸾等人往山里进发。
进山的界碑还是祝缨在的时候立的,下半截长了些青苔,苏鸣鸾笑道:“接下来的路,咱们可以放心地走啦!”
苏喆笑得特别大声!
一行人在中间一个小寨里歇息了一晚,吃过晚饭,花姐就说:“你与干娘住一屋吧,却才一个学生来说,遇着难治的病人了,我得去看看。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也不定要捣鼓些什么,我单住一间就得。”
这里花姐比祝缨还熟,祝缨也放心,笑道:“好。”
她也不马上就睡,而与山雀岳父等人一处说话。山雀岳父等三人年纪也大了,精神不济,却都愿意与祝缨多说两句。路果、喜金是诉说艺甘洞主的无礼:“过几天就来人骂一回,还派人到我的寨子里抓逃奴!嘿!咱们哪里来的奴隶?我告诉他,我们家可没奴隶了!他又没与咱们订那石头上的盟,到了我家,就是我的农夫了!”
山雀岳父还加了一句:“他们还记着当年索宁家的仇呢。当年的事儿,咱们都有份儿,他要报仇,咱们都不能手软。”
郎锟铻道:“这一次我一定要亲自会一会他!”
祝缨又问了艺甘家如今的状况,喜金道:“他的儿女,与西卡、吉玛好。吉玛家有铁,他就把女儿嫁了过去。西卡家有金,他就让儿子娶了人家的女儿。”
山雀岳父道:“谁也不是怕他们这个,他们有铁,打出来刀并不很好,可是朝廷,虽然认了我们是县令,也收我们的粮食和布,却不肯多给我们铁。”
祝缨认真地听着,说:“打仗是要死人的……”
“我们才不怕!”郎锟铻说。
祝缨道:“不是怕不怕,是自己人尽量少死一点。一家子战死一个,这家的日子就难过了。敌人死得多了,那么一大片的土地,没人去打猎、种田岂不浪费?待我寻个法子。”
路果道:“反正,我家丫头就跟着您了。”
喜金道:“我那小子,也给您了。”
“好,我来安排。”祝缨说。
夜深了,山雀岳父熬不了夜,开始打哈欠,众人散去。
第二天傍晚,一行人赶到了阿苏家的寨子,苏飞虎亲自在寨前迎接,苏晟高兴地喊了一声:“阿爸!”
苏飞虎笑笑,笑容又很快地隐了下去,他看看妹妹,犹豫地将目光定在了苏喆身上:“这是小妹?”
苏喆乖乖上前叫了一声“舅”。
苏飞虎忽然激动了起来:“好,回来就好,刚好能见上你阿婆!”
说完这些,才他看着祝缨,更犹豫了。苏鸣鸾给他介绍:“姥如今回来了,还做我们的头领,带着咱们。”
苏飞虎也借着苏鸣鸾的称呼拜了祝缨,祝缨问道:“阿嫂怎么样了?”
苏飞虎道:“上了年纪了……”他分得了自己一个大寨,要不是母亲眼看不行了,也不会守在这里。
花姐道:“我再去看一看。”
苏飞虎急忙说:“哎!你那两个学生一直在看着,我看她们年轻,还得是你给瞧。”
祝缨道:“同去。”
老太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苏鸣鸾低声说:“她病重,不敢告诉她您的事儿,怕担心。”
祝缨点点头:“我明白了。”
苏鸣鸾先请祝缨去见老太太,祝缨到了床前一看,果然是脸色灰败,一股死气,她俯下身来,叫一声:“阿嫂。”
老太太的眼睛睁得老大,祝缨道:“你看谁来了?”
苏鸣鸾又把苏喆推上前,老太太眼睛亮了一亮,吃力地动了动胳膊,苏喆忙握住了她的手,祝缨又对苏晟使了个眼色,苏晟也上前了,老太太一手一个,看也看不够,最终却看到了祝缨的身上。
祝缨道:“我回来有事,放心,他们我会照看的。”
老太太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苏喆吓了一跳,伸手去试她的鼻息,被老太太喷了一指头的潮气——原来只是累了想休息。
苏喆的表情变得精彩极了。
花姐道:“都散开吧,我来,你们去休息吧。”
苏鸣鸾也开始安排,女儿回来了,她就打算给带在身边了,屋子也安排好了。阿苏家的大屋经过了翻新、扩建,大了不少,布局还是照着原来的习惯。祝缨住的客房也扩建了,不过还在原来的方位,其余人也有住处。
苏鸣鸾亲自把祝缨和张仙姑往送往客房,站在客房门前,她忽然浑身尴尬了起来。房子变了一点,但这个地方,容易让她想起来自己想给人家生个孩子什么的。
张仙姑还怕别人怪自己女儿瞒着身份的事儿,口气带点儿试探地问:“这是怎么了?”
苏鸣鸾忙说:“想起了一些事儿,那一年,姥到这里,告诉我,要自己当家。”
张仙姑道:“对啊,你阿爸也是这么说的呢。”
苏鸣鸾笑着摇了摇头:“您先歇息吧。”
祝缨知道她有话要说,又反过来送她出去,张仙姑很自然地留在屋里,巴着门框张望。
苏鸣鸾低声道:“原来您也是女郎。”
祝缨道:“我当然是女人,我不是女人,怎么会知道女人也能做这许多的事?接下来,我们还会做更多的事。”
苏鸣鸾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妹,我得留下来,她离开太久,不能与寨子里生份了。”
“应该的,对艺甘家,尽量过几个月,秋收之后再大战。那时候,她也略熟了家里,可以带兵出去了。战争,是最快的树立威信的方式。在北地,我不能让她冲在前面。回家了,她得拼命站稳,延续下去。”
苏鸣鸾道:“让她也去?也好!地方,恐怕不容我阿苏家再多分了,兵我出、粮我也带,东西,我想多分一些寨子里不产的。”
“可以。”
苏鸣鸾道:“还有盐的事情,我都与姑姑还有项三她们商议过,产量还能再高一点儿。只是您不在这里,我们……”
“好,我来筹划。”
苏鸣鸾最后说:“别业里,旧时的老管事有些跟不上了。您……”
“所以要尽量到秋收后。”
苏鸣鸾笑道:“听您的。”
…………
两人很快聊完,各自安歇。
次日,祝缨再次启程,花姐看过了老太太,就是老病,只能静养,没别的招。苏鸣鸾还是带着女儿去别业,一路顺便给她再介绍一下自家的县。苏飞虎留守,让苏晟跟着姑姑一起去别业。
一行人行至中途,前面一队人来,一个熟悉声音问:“前面是谁?”
赵苏道:“项二么?是我!我陪同义父回来了!”
项乐一听祝缨来了,也冲了过来,跟着的项渔叫了一声:“二叔。”
项乐先见祝缨,一眼看过去,跟在京城没多大变化,实在想象不出她是个女人。他先行礼,苏喆道:“您是例行的巡逻,还是来接姥的。”
项乐顿了一顿,项渔给他小声解释改了称呼的事儿。项乐道:“是来接大人的。”他家省事儿,跟祝缨没亲戚。
祝缨道:“咱们回去再说。”
“是。您请。”
项渔凑了上来,将事情小声对他讲了,项乐道:“县令?”
“大家伙儿已经推举大人做梧州刺史了。”
项乐紧绷许久的心松了一些:“不愧是大人!”
赵苏的神经却紧绷了起来,他看到了,项乐带的人一声不吭,只跟着项乐向祝缨行礼。
又往前走,是祝青君挎弓佩刀,率众而来,她带领的女兵多一些,个个脸上都带着好奇、欢迎的表情望向祝缨。赵苏也略放心了一下,见礼毕,祝青君做前引。
到了别业门前,又有小江、项安等人率众迎接。
张仙姑拉着祝缨的手说:“咱家到了!”
祝缨上前一步说道:“我回来了!”
小江她们都有一种既惊讶又奇异,最后不知怎么的笑出来了的模样。
项安道:“恭喜大人,平安归来!”
祝缨道:“辛苦你们啦。”
小江问花姐:“事情竟是真的?”花姐点点头,小江道:“难怪……”
“呃?”
小江笑笑,与花姐咬耳朵:“挺好的,早该想到的。换个人,十有八、九早为你我安排婚姻了。我竟没往这上头想,竟做了二十年的瞎子,白白提心吊胆。”
一旁一个蓝衣的女子替花姐扶着张仙姑,张仙姑道:“这是……”
祝缨道:“巫仁。算术很好。”
巫仁惊讶地道:“大人还记得我?”
“被我记得不是什么好事,得干活儿。”
巫仁笑道:“好!”
她们的身后,也有些穿得略体面的人,也有些粗布衣衫。
赵苏的眼睛又微微眯了起来。
这里的人,对花姐和张仙姑更熟悉一些,对祝缨更敬畏一点,他们会叫:“大人。”但叫一声“大人”之后,要叫两声“老夫人”“大娘子”。不能说不认祝缨,却总有点生疏,笑得也不及对张仙姑等人亲切。
赵苏很警惕,再仔细观察“别业家丁”。他抛弃了京中的一切,可不是为了让祝缨回来反被“自己人”质疑的。他对别业不甚了解,这几天与苏鸣鸾聊过了才略知道别业也不过十年多一点的时间。而祝缨离开这里也十年了,十年的时间,谁管的,就跟谁亲近。
项家代祝缨经营了不短的时间,赵苏有些担心。
除了项家,既能设县,人口也得有个上千户甚至更多——具体看过了“祝县”的籍簿,亲自摸查一下才能确定真实数目。
这许多的人,必然会生出一些小团体,譬如“乡绅”之类,一个县,得有六曹,都是有实权的人物。朝廷大臣能够架空皇帝,一个县的官吏,也能这么干。祝缨不是那个傻皇帝能比的,但也不能不先有所防备。
宁愿枉做小人,不要被人坑了。
这是赵苏的原则,他决定了,一会儿问一问祝青君。
祝缨一行人进到别业的主宅里,又是一番热闹。祝大腿不好,躺倒了,但侯五等人还在。侯五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真不敢相信祝缨是个女的!祝缨道:“这里就是你的家,安心养老,不会让你没下场的。”
侯五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这、这……唉!行。”
赵苏更不放心了,他还得跟侯五谈谈。
花姐给各人安排了住处,祝银笑道:“这下好了,咱们能帮着大人收拾屋子了。”
项安正拉着胡师姐的手,扭头说:“你想不收拾也行,我找人到大人屋里去,你舍得?”
祝银将袖子一卷:“什么舍得不舍得的,我听不懂,我得干活儿了。”
赵苏对祝青君使了眼色,祝青君会意,趁祝缨等人去探望祝大的机会,走到赵苏面前。
赵苏也不废话,开口便问:“我知姥一向有成算,但还要问一句,这个别业里的人,可靠么?”
祝青君笑道:“这个你倒可以放心,他们都受大人的恩惠。是大人给了他们身份,从侯五叔起,训练他们每天都要说几遍,今天的一切都是大人给的,命是大人给的,饭是大人给的,房子是大人给的,家,是大人给的,要忠诚。”
这是个别庄,大家都靠祝缨吃饭,有什么问题吗?
赵苏问道:“身份,也不介意吗?”就苏鸣鸾,头人的女儿,想当头儿还费劲呢。
祝青君道:“您还记得,以前跟着大人的时候读什么书吗?我只知道,识字之后第一篇,就是陈涉。咱们这儿出来的人,礼仪看着像样,礼法从来没有全的,经史都不是成本顺序读的。”
赵苏恍然!
他也一直觉得有点奇怪,但只当是祝缨不是明经进士,所以拣“实用”的教。现在想想,她分明是有意为之。二十年了,这里的人虽然会说两句,但是对女子任事的态度极其宽容。非但男女之间,夷夏之间也是如此。
祝青君道:“所以啊,不用太提心的。”
那厢,祝缨也探望完了父亲,苏鸣鸾等人也各自去客房安置,祝缨对花姐道:“我先什么都不动,你来,我去房里歇着了。对了,帮我找两套布衣来吧。”
她在京城,衣服早换了几轮,都是绫罗绸缎的。
花姐道:“好。”
……——
祝缨回到房里,一眼望去,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祝银道:“大人,咱们的行李都搬来了,杜大姐在书房放书,您的衣服在这儿,那边是郑家、陈家退回来的箱子,您看怎么安排?别业有库房,入了库的东西再取又麻烦,您先挑着要留下的,我把剩下的入库。”
祝缨道:“我看看。”
她挑了一些要分赠给各家头人,又取出一些绸缎、一套银壶杯,准备给艺甘家。又挑出一些,要给这些日子在别业里管事的人。
拣出往父母、花姐等人房里用的,也留下。
都分派完了,剩的还有不少。祝缨让把金珠宝贝先入库,祝银强行要祝缨房里也留下一些。然后指着一个箱子说:“这些字画,这里也只有您这儿配挂了。”
祝缨道:“我瞧瞧。”
一些名家的字画,郑、陈都没收,她也懒得挂。不过字画需要好好的保存,她说:“也留到我这儿吧,库房恐怕没保管过这样的。”她是暴发户,哪有这经验?
一样一样清点,最后发现一个长匣子,上面没有标签,好像也不是她的东西。她将匣子打开,是一面卷轴。抖开了一看,上面四个大字——时维鹰扬。落款却是岳妙君。
祝缨指着北墙正中,道:“挂那边墙上吧,字儿比我的好。”
祝银也看了过去,道:“确实好看。”
收拾完,天也黑了,杜大姐跑过来请祝缨去吃饭,又绕着祝缨转了一大圈,祝缨道:“我头上又没长角。”
杜大姐道:“我们可担心死了!”
祝缨道:“知道知道,以后都不用提心了。”
杜大姐狐疑地看着她,看得祝缨喉咙发痒:“干嘛?”
“一家人好好的,可别再分开了。老夫人天天盼着您回来!我们大娘子,也忙得不得休息哩,老夫人年纪您是知道的,您想想,大娘子今年也快五十了,别人家,都是有儿媳妇伺候,孙子也长大了,她还在忙哩……”
“好。”
“哎,吃饭吧!今天有客人,要做得多,是厨下她们做饭。您在京城十年,南方菜怕也吃不惯了。我亲自下厨给您做了京城好吃的,您一路过来,得好好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