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重复

祝缨比苏喆更早拿到这份批复,她先在鸿胪寺这里给苏喆备了案,再会同有司将这批复转了出去。

晚间,祝缨回到家中,苏喆与苏晴天等人都在谈笑。一见到祝缨回来,她们忙起身相迎:“阿翁/老师!”

祝缨道:“都知道了?”

苏喆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是!谢阿翁!”

苏晴天道:“如此一来大家都可以放心了。”

祝缨道:“让厨下准备,今晚咱们庆祝一下。”

林风在一旁摸鼻子,他是山雀岳父家的小儿子,继承是他哥哥的事儿,没了大哥还有二哥,他的排序宛如一个鲁王。碰巧了遇到苏喆的好事,他又有点儿小尴尬。

祝缨道:“你们两个都准备一下,明天开始先不要出去了,我找人给你们复习一下礼仪。”

苏喆答应了,林风不知所措:“我?还有我什么事吗?”

祝缨道:“要见新刺史了,你是梧州出来的,当然要见他。”

“是!”

祝缨对苏喆道:“你还有事呢,来书房说。”

她将苏喆带到书房,苏喆乖巧地立在她的案前等她说话。祝缨道:“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苏喆想了一下,说:“阿妈做县令的时候我还小,不过记得要写奏本?”

祝缨道:“对,要写谢恩的奏本,陛下见不见你是他的事,你是必得写的。再有,由歧阳王遥领梧州,他是新刺史了,你和林风都要见一见他,这个我来安排。又有王相公等人,也是我安排。你今天的功课,就是写一个奏本,晚饭后你就动笔,睡前交功课。”

“好!”苏喆大声说。

“去准备。”

“是。”

祝缨又让祝文去把林风叫来,林风进来的时候尴尬劲儿已经消了不少。祝缨问道:“到京城有些日子了,有什么想法吗?”

林风道:“义父,我把京城逛了好几圈了,我自己……没想明白,那个,还是义父来安排我、教一教我吧。”

祝缨道:“以后是想回老家做个轮流的别驾、长史呢?还是在外面做官?”

林风呆了一呆,道:“外面,怕不喜欢我们吧?”他说这个是有依据的,他是“蛮夷”,天然就比别人低那么一点。读了点书就该知道“夷夏大防”,梧州番学生大战官学生,林风可是一大主力。

祝缨道:“回去?倒也可以,那就要着紧学业了。轮到你的时候你有官做,不轮到你,你干什么呢?还是要学。”

“是!”林风听祝缨在为他考虑,也来了精神。五家虽然有些宿怨,但是对祝缨有一个共识,她要帮你的时候,必是会为你考虑的。

林风说:“反正我也想不太明白,全听义父的。”

祝缨道:“好。你也要准备,好见新刺史。”

“又有刺史?”

“你现在就要学会稳重些,听别人把话说完,用心记一记别人说过的话。”祝缨点了点自己的额角,重复告诉他歧阳王的事情。

林风道:“是。”

当晚饭后,苏喆写出了一份草稿交到书房,祝缨为她批改奏本,一边修改一边告诉她要诀:“第一,要把陛下写上去……”

……——

次日一早,祝缨拿着修改后的奏本为苏喆递了上去,苏喆这一封奏疏单纯就是谢恩,上面批了个已阅,皇帝心里懒,没有召见苏喆。祝缨便向骆晟说了“歧阳王遥领梧州,苏、林想拜见歧阳王。然而歧阳王久居深宫,相见不易,还须请示。”

骆晟对女婿十分满意,道:“由鸿胪寺行文。与宫中协商,定个时间,本也该拜见的。”

祝缨写了公文,骆晟签名,再发到禁军、东宫等处,当天没有回音。次日上午,皇帝头一天的批示来了——可。东宫、禁军也陆续来了回复,都是同意,东宫的事情多一点,要求祝缨提前到东宫去,歧阳王希望祝缨提前介绍一下梧州的具体情况。

骆晟将此事都交给祝缨去处理,殷殷嘱咐:“药师年轻,子璋你德才兼备,做事周全老到,还望子璋多多提点。”

祝缨道:“怎么敢对殿下说‘提点’?殿下有问,下官有答。”

骆晟认真地道:“那可不一样,我虽不会做官做事,这些年来也看得多了。肯多费一点心,与敷衍塞责是全不相同的。我虽说不出要怎么做,也看得出来一二。只恨自己驽钝,不能讲明。子璋,拜托,拜托。”

祝缨道:“大人何必担心?我与梧州有缘,也想把梧州安排好的。”

骆晟道:“你不知道,近来朝上更烦人了。我恨不能不去上这个朝,转念一想,我要什么都不管,家里的人怎么办呢?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不过争执一下。”

“不不不,现在不一样了,又仿佛几年了。”

“怎么说?”

骆晟办事手段不够高明,上朝却带了耳朵和脑子:“哦,前几年你还在梧州,还不知道。等你回来,东宫又有主了,也消停了一阵子。现在又开始了!从几年前,诸王打得……唉……”

骆晟不得不又说了一些舅子们的坏话:“他们互相争,底下的大臣有帮这个的也有帮那个的,大臣之间又有得争。且又互相攻讦。今天又开始了。有御史弹劾鲁王跋扈,七郎都不得不谢罪,说自己在京城没有好好管束鲁王家奴。”

起手拿御史当枪,这是惯例。此外,今天又有大臣之间的争执,是兵部查出了几个军官晋升有问题,背后干这事儿的是唐王的乳兄。

骆晟道:“且看吧,又开始了。怎么立了太子还不消停了呢?”

祝缨心道:要是都消停了,都甘心了,不就是大家一块儿等皇帝死了,好各晋一级再作威福么?我看咱们这个陛下没这么乐天知命。先太子不就是因为这样,才被亲爹给盯上的么?

这话不能直说,她只好讲:“东宫立得太晚了,不得不如此。时间长了就好了。”

骆晟不无忧虑地说:“我以前也这样想的,今天看着,不太像。子璋,拜托!你是聪明人,比我强百倍,有事时,还望你指点迷津。”

祝缨道:“大人言重了,愿与大人共同参详。”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那,我这就去东宫了?”

“请请。”

…………

东宫都是太子的人,歧阳王虽然已经是郡王且娶妻了,他在东宫里没有自己的属官配置。太子有事时,就让儿子参与到詹事府的事务中来。

詹事府的设置也很有趣,皇帝为詹事府选的官员,多少都与皇帝的“旧家子弟”沾点儿边。

歧阳王的使唤人倒有不少,祝缨到时,是蓝德将她引到歧阳王的面前。歧阳王夫妇在东宫有自己的一个院落,两进,前面是歧阳王待客议事的地方,后面是骆姳的居所。歧阳王也不同骆姳同住,他只住在前面书房里。

好好一个郡王,在皇宫里的住处还不如祝缨在自己家住得宽敞。

祝缨到东宫时,蓝德迎了上来,殷勤地道:“祝大人,殿下等您多时了。”

祝缨与他往里走,不问东宫的事务,只问蓝德:“在东宫还惯吗?”

“劳您惦记,挺好的。对了,怎么梧州变成了吉远府,那咱们的糖……”

祝缨道:“管它改叫什么名儿,三县都还在。”

“好、好。”

“你这一身,够值钱的,一看就是陛下身边出来的,与东宫简朴不太一样。”

蓝德道:“您就是太苛待自己了,小时候受了苦,长大了不得对自己好点儿么?”

蓝德从许多采买事宜中获利颇丰,他这身行头,比一般的官员都要好。给宦官送礼,这个她做得,“劝谏”宦官,祝缨便不肯自讨苦吃了。

两人到了歧阳王面前,歧阳王十分高兴!他可以与祝缨独处一段时间,再讨论梧州等处的事务了。

他算是皇帝的长孙,也是第一个有“实职”的皇孙,歧阳王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祝缨向他的汇报却是中规中矩,将一些官样文章告诉了歧阳王。歧阳王道:“这些卷宗里都有,卷宗之外呢?”

祝缨道:“卷宗之外倒也不多,五县本无文字,朝廷知之甚少。便是如今这些卷宗,都是臣写的,臣知道什么,就写什么。”

歧阳王叹了口气:“太远了啊,真想亲自去看看。”

祝缨道:“殿下如今该侍奉父祖,且不急出游。”

歧阳王道:“夙夜忧心,唯恐侍奉不周,又不知阿翁之喜恶。”

“陛下所喜者,无非忠臣孝子。”

“孝子顺孙我自认做得还好,总不见阿翁展颜。倒是鲁王,深得阿翁欢心,我想学又学不来,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谁不想令阿翁开怀呢?亏得还有阿姳。然而昨日我们去探望阿翁,遇着阿翁杖毙了两个内侍,阿姳又被吓到了……”

祝缨听他不把鲁王叫叔叔,知道两家这结怨有点深。她选择避重就轻,问道:“王妃还好吗?”

“服了两剂安神药,还不敢对那边姑姑说呢,对阿翁也不敢说是吓着了,只说染了风寒。啊!还请少卿保密。”

蓝德见缝抢了一句话:“陛下命奴婢就在殿下这里伺候,为的也是王妃。”

祝缨点点头,道:“我从不将宫里的事对外讲。”

歧阳王道:“我自是信得过少卿的,少卿一向口严,想从你这里问到事情,难如登天。”

“那比登天还是容易一些的,”祝缨说,“殿下与其空坐忧虑,不如将事做好?过两天,我将苏喆与林风带来见殿下,如何?”

“好。”

歧阳王见问不出什么来,眼中现出一丝失落来,他很快又振作起来,问道:“对梧州,要我做什么呢?”

祝缨道:“垂拱。”

“可……”

祝缨心想,蓝德还在这儿戳着,我能跟你说什么?与他约定了带苏喆、林风来见面的时间。过几日带二人过来时,蓝德仍在,苏喆、林风皆表面出色,多一个字也不说,在歧阳王面前闷得要死。

看到歧阳王脸色不太好,蓝德有意卖祝缨一个好,笑着对祝缨说:“小祝大人真是的,这儿又没有外人。咱这儿的人,嘴也是严的。”

祝缨对歧阳王道:“外头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有骆鸿胪天天数着日子,他数好了,每旬都能见着女儿的。王妃的病要是还没好,见不着人,他该着急瞎猜了。”

歧阳王道:“她已好多了,并不会耽误。”

祝缨道:“那便好,我每天见到他,还要忍着不告诉他,可难为着我了。”

……——

后天是歧阳王带着骆姳去见骆晟的日子,骆晟看到女儿瘦了也没有直接问,而是说:“夏天了,又是脾胃不好吗?”

骆姳道:“嗯……有点热。”

祝缨道:“配点山楂丸吧,那个不错。”

歧阳王道:“配着了,有。”

几句带过,祝缨又转身离开,也没有如歧阳王所想的那样留下来,与他聊一聊朝政时局之类。东宫的官员以及歧阳王的舅舅等人,这两天又挨着参了。朝中大部分的官员都有或多或少的一些毛病,真正清廉如水者乃是少数。

像祝缨这样没有欺男霸女、侵夺百姓家业,也没宗族横行乡里的,已然算是好人了。本领再高一些,落在王云鹤眼里就是好后辈。

新太子又遇到了与先太子一样的问题,东宫的官员是皇帝给的,但是官员有事太子得跟着连坐检讨。皇帝今天又骂了:“我好好的人给了你,怎么到了东宫就变坏了?”太子脸上的表情相当糟糕,亏得皇帝瞎了没看见,不然又得是一通好训。

歧阳王的舅舅们,之前也有好几个白身,最近才授了官,几个新人跑到官场上……

情况堪称惨烈。

太子父子,现在没有一套完整的可靠的班底——他们能有的詹事府的名额,都被皇帝给塞满了。

也有人想要投靠,但是歧阳王住在宫里。离皇帝近了,好处极大,不便之处也颇多,接触不便。

离得比较近的、骆晟又极力说可靠的就是祝缨了,祝缨偏偏玩着吞饵吐饵的游戏。

歧阳王看着祝缨的背影,对骆晟道:“您有个好帮手,可恨我竟没有。”

骆晟道:“这个……”

…………

祝缨并非不愿意理会歧阳王,只是觉得歧阳王现在其实很稳,不用她再多嘴了。言多必失。

哪知不过三日,安仁公主家里骆老驸马做寿,帖子下到了她手上,应卯的时候骆晟还特意邀了她去。

祝缨只好备了一份寿礼,到了安仁公主府。

公主府里也是一个长史将她迎了进去,比许多的官员都靠前。长史一路走还一路说:“这是我们家鸿胪的得力帮手。”

祝缨先给老驸马拜寿,安稳吃了一席,将要回家的时候被安仁公主请去说话。

这位公主从未如此客气过,祝缨有了点不好的预感,摸了摸腰间的短刀。

到了公主面前,安仁公主笑问:“刚才他们的娘子都在我这里,问起来才说,你还没有娶妻?如何?要不要我为你保个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