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于外表那副生人勿进的傲慢气质,真正收拾起来的黑刀是个出乎意料的利索性子,秦情这边好像什么也没做,就是找了个干净地方静坐发呆,没一会就看到男人快步走过来,告诉她,“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黑刀洗干净了满身污秽血迹,新换的外套勾勒出宽阔厚实的肩颈轮廓,秦情站在他的面前时,头顶只堪堪到他的胸口。
换了更加开阔的位置,那双碧色的眼也就能更清晰的看见少女身上的打扮,相当轻盈又精贵的料子和剪裁方式,可不是这种穷乡僻壤能养的出来的姑娘,黑刀有些无奈,即使本人说了不在乎她的过去和出身,他却也不能完全顺着她的要求想都不去想。
当然,他的耐心不多,也不擅长助人为乐,只是想着,既然这边无意回忆过去、或者也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想要和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那么总要有人帮忙收拾对应的烂摊子。
黑刀想到这儿,抬手轻轻捻了捻女孩子领口的衣料,说:“你身上的料子不是本地会有的,我知道的那些地方也都没有类似的工艺技术……当然,你要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和自己的过去扯上关系,那我们现在就要做些准备了。”
秦情自然没有意见,“好,我听你的。”
“那么以后你可以直接叫我黑刀。”男人拎着最后一个包裹,领着秦情七绕八绕地走出了这栋无名建筑物,简陋的走廊和只剩一半的破败旧门构成了通往外界的最后一段路,外面沙海连天,和秦情之前隔着小窗看到的世界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一辆改造过后的重装机车停在门口,已然是一副一切准备就绪的妥帖架势。
大概新手卡总有类似的特点吧,不是属性上可以做到全能兼顾,就是在新手引导期什么忙都帮得上,就算玩家对这款游戏的定义是纯粹的图鉴收集,但也不耽误第一位sr在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就展现出了远超一般水平的管理能力。
改造后的机车与黑刀倒是相称,轮到秦情这里却是连第一步上车要如何都不知道,少女拎着裙摆神色忧郁,正琢磨着要如何才能上去,腰上忽然被人用了些力气扣住,下一秒便被人举起来,直接放在了车座上。
黑底金纹的衣料如夜间的浓雾,随着男人动作一同轻轻荡开,女孩子的小腿轮廓在裙摆下若隐若现,苍白,细腻,没有丝毫的锻炼痕迹,几乎是一种被剥离了鲜活生机的瓷偶般的精致脆弱。
……这样的女孩,如果只靠她自己,在这种地方估计甚至活不过一天。
黑刀的眉峰微微向下压了一些,但他本就生得眉骨高耸轮廓深邃,倒也瞧不出多少具体的表情变化。
“……但我不好直接称呼你的名字,你的能力很危险,暴露本名也容易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你要是不介意,我会叫你小姐。”
秦情点着头,一如既往地乖顺说好,忽然感觉自己的鞋子上有些陌生的触感,她低头,看见一双骨节粗大满是伤痕的麦色手掌拂去了脚背上的浮沙,随即黑刀抖开一张旧斗篷披在她身上,又拉了拉帽子,细细掩住了少女白瓷无瑕的一张脸。
黑刀扶着车的手没有离开,下一秒少女身后贴上了宽阔厚实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引擎发动的声音打破了沙海长久只存风声的空旷寂寞,她新上任的骑士两条手臂稳稳地扶在她的两侧,男性特有的饱满的肌肉线条将外套撑出了相当丰满的轮廓,秦情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头顶柔软的发旋恰巧蹭过对方漂亮的下颌线。
“你要是累了,可以睡一会。”
女孩子沉默片刻,当黑刀以为这过分纯良柔善的女孩还要拒绝自己,继续固执地强调自己可以坚持时,一点柔若无骨的触感便轻飘飘的挨了上来。
她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闭上眼睛,理直气壮地准备将路上遇见的一切问题都交给他来解决,而不再像之前那样,要么客客气气地和自己说话,要么就是用那双浅金色的眼睛忧虑不安的看着他,像是只娇贵却不自知的幼猫,分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却偏偏还要急着帮人舔舐伤口。
风中混合砂砾,掠过男人的脸颊与手臂,带来些许鲜活真实的刺痛,他低头拽了拽怀里女孩身上的斗篷,只觉这样的感觉才是对的。
在此之前不知被何人娇养的小姐,终于展现出了一点与她气质相符的骄矜。
机车在沙海上行驶,引擎的声音也渐渐与风融为一体,成为了耳朵里某种单调又枯燥的音调,秦情合着眼,看着系统地图上面的小点一点点破开了隐藏的灰色地带,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是一望无际的空无,地平线上的太阳升起又落下,机车开了又停,停了又开,地图上依然没有具体的变化。
夜晚时黑刀将几件斗篷裹在她的身上,自己便只靠着身上这一身,坐在篝火旁边守夜。
他们的食物消耗量不大,但与之相对的,是黑刀的精神力一直都在下降,下降的频率不算快,但夜晚的温度太低、或是路上遇到了一些突发事件时,下降的速度总会变得稍微快那么一点点。
按着黑刀自己之前的说法,他还能撑住,但秦情却有点撑不住了。
她有点残血恐惧症。
之前玩游戏,背包血瓶不是常年×99也得是开挂锁血才有胆子去继续走剧情开boss。
虽然新游戏限制很多,她也不是不能根据游戏特性稍微调整一点自己的忍耐底线,但是一旦超过了警告红线后,秦情就会开始变得焦虑。
或者说,非常焦虑。
又是一个无事发生的夜晚,黑刀守着篝火,靠着一块石头阖眼闭目养神,半晌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本该早已入眠的女孩不知何时醒了,小兽寻求庇护一般慢悠悠地靠了过来,将脑袋靠在了他的颈侧。
小姐应是在他旁边静坐许久,然后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毯子掀开大半,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他闭着眼,不说话,许久后,听见了靠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放轻的叹息声。
混着夜风与篝火燃烧的声音,黑刀被身上的温度暖的有些恍惚起来,意识朦胧的半梦半醒之间,男人似乎听见了一点模糊的呢喃。
若诸众生,因其积集诸恶业故……所感一切极重苦果……我皆代受……
……
第二天太阳升起,黑刀神色如常的去调整机车,只是在引擎发动的前一秒,依然是和之前一样乖乖坐在他怀里的小姐忽然拍了拍他的手臂,指了指和预期位置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我们走这边。”
黑刀垂下眼睫,平静的点点头,说了声好。
引擎声响起时,黑刀说:“小姐,那边应该是狼的领地。”
秦情敷衍的警惕了一秒,“是敌人吗?”
“不算,算是可以交流的对象,但交流不一定能有用。”他说,“狼群极度排外,他们存在的时间几乎和e-3区废弃的时间一样长,我被抓走之前听到的消息是那边的基地高层似乎是有些意见上的分歧,最夸张的说法是可能分裂甚至是内斗……我们如果这个时候进去,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秦情有点犹豫,一边是即将解锁的新卡池,一边是好感度刚刚养得差不多、但还没来得及解锁誓约图鉴的唯一一张卡,而且这也不是打关过程里死了还能反复重开凹数值的回合制游戏,死了就是真死了,要想冲全图鉴,那就只能读档重来的那一种。
“我们小心一点,”秦情说,抬手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往对方身上盖了盖,试图靠外力来挽救那正在流逝的精神力,“我能感觉到那附近有我需要的东西,你需要补充精神力,不能再这么硬撑下去了。”
她扒拉了一晚上的系统后台,才终于在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了兑换商城,之前在地下斗兽场里搜罗的那点破烂加上黑刀收集的一部分物资,这些好歹算是凑够点数可以提前开启高等级的坐标定位,那里有大量可以刷新血瓶的地方,不管怎么样,先把手上这张sr的血条稳住再说。
其实最初收集血瓶的描述已经算是相当露骨的提示,散逸的残灵,亡者意志的残留之物,换言之能大量刷新的地点一定是临靠战场或是废墟遗迹,有这条信息做支撑,说明能刷新血瓶的地方,说不定就能连带着一起刷新一个新卡池。
黑刀对去战场遗迹这件事兴致不大,但正如他之前所说,只要是小姐的要求他就都会顺从。
好在战场遗迹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并不算太远,机车一天一夜,熟悉的萤火微光便已经进入了玩家的眼帘,在黑刀还没做出反应,秦情已经先一步激动起来,飞快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十足兴奋地喊了起来:“到了,黑刀,我们到了!”
隐藏的那句话应当是我能救你了,黑刀神色安然,轻轻嗯了一声,黑发碧眼的豹子下意识用下颌蹭了蹭怀里小兽柔软的发旋,他停了车,看着秦情第一次先他一步跳下机车,兴冲冲地跑向了那一片战场的遗迹。
他脚步本来很放松,似乎是准备慢悠悠停稳机车再过去的,忽然头顶耳朵反射性向着某个动了动,身后漆黑长尾随之迅速绷紧,下一秒,原地只剩下一道模糊残影,更远处的秦情发出了一声猝不及防的叫声,整个人已经被黑刀捞进了怀里。
黑豹眯着眼睛,瞳孔收缩成细细一点,他抬手将小姐的脑袋压在自己颈侧,喉咙里也随之无意识地发出警告的呼噜声。
“啊……一只外来的大猫。”
不远处,传来一道丝滑低沉的男性声线,大提琴一般华丽的音色,有种常年身居高位的年长者特有的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把你怀里的那个小家伙放下吧,朋友,我可不是为了打架来的。”
对方略显轻佻的吹了个口哨,女孩从黑刀手臂间的缝隙努力回头,并未瞥见对方全貌,只来得及看见一双与那轻慢笑意截然相反的、如黑曜石般冰冷的狭长眼眸。
“别误会,大家也都没什么恶意,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们是怎么越过基地的巡逻,摸到这儿来的……”
“我是这儿的二把手,你们可以叫我斯卡特——如两位所见,我可不是乐意给自己加班的性子。”
对方身上穿着一身精致笔挺的灰色西装,海藻般蜷曲茂密的黑色长发肆意披散垂在身前,男人懒洋洋地做了个摊开手的姿势,武器以一个危险的平衡状态挂在他的手指上,半掉不掉的懒散样子。
察觉到对方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斯卡特脸上笑意渐浓,声音语气也愈发放松起来。
“所以要是没事的话,不妨过来一起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