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小城就像昏睡的困兽, 笼罩在迷雾当中,孟思期从睡梦中醒来,望着灰蒙蒙的窗外, 她感觉很陌生, 这是哪儿呢。
她又望向桌上的闹钟,闹钟上有日期显示,此刻正显示:1993年9月13日。
她终于回来了!
一颗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她终于回来了。
对,我找到了凶手。
孟思期连忙抬起了左侧手臂, 上面是红色胎记, 就好像被人无数次用刀子划过, 但又长好了皮肤的红色胎记。
但是她看不清这胎记的意思,她明明记得把凶手的名字写在上面, 可是已经模糊得根本看不清。
所以, 即便她带着凶手的信息回到三十年前,和以前的四次循环一样, 她失去了那部分记忆。
她记得这是她第五次回到三十年前,没有错, 但她记不清很多事情, 只记得她认识很多人,有一个人的名字叫路鹤, 还有一串串熟悉的名字。
她试图记起这一切, 抱着被褥紧闭双眼,拼命回想,感觉头脑快要爆炸, 但还是没有想起来,但总归她还是记得一部分。
她没有全部忘记。
孟思期换上八九式橄榄绿警服衬衫, 套了件米色风衣。
镜子里的自己,容貌好像并未变化。不,她好像年轻了,她好年轻啊,皮肤吹弹可破,仿佛能掐出水来。原来这就是三十年前的她!
下楼时,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餐厅里的二十七八岁男人,他也一抬眼瞧见了她。
她记得他,这个男人叫孟庭哲,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孟家的养子。
她的记忆慢慢地隐现,溯江灯塔的爆炸,孟家祖宅前他狰狞的咆哮,他觊觎孟家财产,陷害她的父母……
孟思期不动声色,缓缓坐下,常姨将盛好的热粥,递给她,语气温和:“思期,粥不烫,赶紧吃了上班。”
那一刻,她特别感动,常姨果真还在,而且还是那么的亲切,她笑道:“谢谢常姨,我以后想每天吃你做的菜。”
常姨笑得合不拢嘴:“只要思期喜欢,我就做给你吃。”
孟庭哲慢悠悠坐到她旁边,微笑说:“妹妹,明天咱家商场有个大老板来考察,你过来一起吃个饭。”
考察,还是去陪酒?孟思期冷冷一笑:“是哪个大老板,姜建龙?”
孟庭哲一脸不可思议:“……”
叶秀慧刚好走进客厅,“我说,吃个饭有什么不好,你哥哥什么事都想到你,看你这个态度。”
孟思期再次见到了母亲,也许叶秀慧曾经的确对她不是那么好,但她记得孟辉的遗嘱里,叶秀慧最后还是承认了她是孟家唯一的女儿,叶秀慧并没有忘记她内心里真实的感情。
“还以为你毕业了就懂事了,果然还是这个样子。”叶秀慧唠叨起来。
孟庭哲笑着说:“妈,少说两句,妹妹也长大了,现在有重要工作了。”
“她那叫什么工作,不就是一个实习警吗,在单位不就是端茶倒水的,你真以为她还破上案子了,我打赌,她这个样子连个对象都找不到。工资低到离谱,辞掉吧,到你哥公司当个前台也好!”
孟思期笑了笑:“妈,你火气有点旺,最近得少吃补品了,都停掉吧。”
孟庭哲蹙眉道:“妹妹,你这说的什么话!”
叶秀慧附和:“那些补品都是你哥哥一片心意,给我和你爸补身子的,你倒是工作了,哪有买过一分钱的东西。”
孟思期不急不慢地说:“我们局里最近在调查一些非法食品、药品,你那个牌子的补品有问题,有许多微量元素超标,一年之后,大则绝症,小则瘫痪。”
叶秀慧喉咙咕咚了一下,脸色全青了,身子微微一阵哆嗦,好像皮肤已经开始腐蚀了一般。
孟思期记得孟辉遗嘱里的话,他说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他还说叶秀慧得了重病。那段时间叶秀慧可能去医院检查过,很有可能是重症或者绝症,在叶秀慧得了绝症前,她似乎醒悟了她对于女儿的感情,因此才同意将全部遗产继承给女儿。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孟辉和叶秀慧身体很不错,为什么一年后身体会急转直下,大概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一直在服用孟庭哲提供的补品。孟庭哲素有“孝敬”二老营养补品的习惯,这些补品很可能被他做过手脚,进而对孟辉夫妻进行慢性自杀,目的是提早攫取孟家财产。
他这么做,无非是觉得时间拖得越长,对他越不利,当然孟庭哲最后没有想到,孟辉会在身体欠佳时立下全部财产继承给女儿的遗嘱,所以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在溯江灯塔实施犯罪。
此时的孟庭哲绝不会想到她发现了他秘密进行的计划,他的脸色瞬间铁青,怒目道:“妹妹,你是说我陷害父母?”
实际上以现在孟庭哲这么谨慎的性格,她不一定找到他的证据,那些补品里的微量元素就算检查出来超标,但是根本不致死,所以对他采取不了任何刑法措施,她之所以要提出来,就是警告他不要得意忘形,也是为了保护父母的健康。
叶秀慧忽地软弱了下来:“女儿啊,你说的可是真的?”
孟思期印象里,叶秀慧是个很怕“死”的人,她不敢听到尸体,也不敢看血腥的新闻,实际上她的心是比较善良的,她当然也不会想到最后她是在溯江被孟庭哲摁进江水溺死。
孟思期很肯定地说:“妈,如果你不相信,你把那些补品给我带回局里检测下吧。”
“妹妹,”孟庭哲及时打断她的话,“这就不必要了吧,这点小事闹到局里,我们孟家也丢脸吧。这样吧,爸妈的补品我尽快收回,毕竟现在一些不良商家很可能昧着良心做出违法的事。妈,你放心,不管有没有问题,我们一定要慎重,不好的东西我绝不会给你吃的。”
叶秀慧频频点头,“我放心我放心。”
孟庭哲又笑着对孟思期说:“妹妹,你对父母的健康这么关心,哥哥要表扬你,咱妈总说你是土包子,我打算给你买几件衣服,给你打扮一下,别在外面给孟家丢人了。”
孟思期冷冷笑了笑,她知道现在并不急。孟庭哲,你可知道,我这次回来,有件事就是为了你。她一定要再次将他绳之以法!
她又转而温柔,拿起叶秀慧发凉的手掌,“妈你总说我土包子土包子,可你不记得我就是你生的啊,我出生的那天,在医院被丢了,可后来十几年我在梦里一直喊妈妈,妈妈,你还记得吗?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我生下来,记得你女儿被偷的那天,她多么可怜……”
叶秀慧望着她,忽然打了一个哆嗦。
她眼里的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湿,她怎么会不记得,那种心疼的感觉忽地涌上心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孩就是她的亲生女儿,曾经一次次思念的女儿。只不过她仍旧不愿意相信而已。
孟思期微笑道:“妈,常姨,我先去上班了。”
叶秀慧忽地抬起手,颤颤地拿起一只水煮蛋,“女儿,带,带在路上吃吧。”
那一瞬间,孟庭哲铁青的面颊忽地痉挛,他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不明白为什么妹妹忽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孟思期坐上公交车,回到了局里,她再次看到了这座熟悉的建筑,这里一直都是她的家,正像陈杰蓉说的那样,人生就是思念归期的旅程,她又回来了。
从“我是中国人民警察”的宣誓墙旁走过,她一步一步走向二队办公室,她再次见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师父还活着,而且很健康,正在收拾桌子,他仍旧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但孟思期却觉得十分亲切,唐小川刚刚到达办公室,他不再佝偻,又回到了身材魁梧的青年时期。
赵雷霆坐在椅子里,抬头瞥了她一眼,他的脸上没有皱纹,头上也没有白发,那是一张阳光帅气的脸庞。
然而他看到她时并没有太大的表情。
因为这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熟络,但她记得,她跳江时,赵雷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样子,其实她心里很痛,看到再次年轻的他,她却眼含晶莹。
不一会,韩长林大步流星走进办公室,就好像一瞬间抛弃了老年时的拐杖,声如洪钟:“有案子,马上去现场!”
二队齐了,孟思期从座位里站起,赵雷霆喊:“韩队,什么案子?”
“车上说。”
大家整理装备。孟思期也没有落下,她拾起警官证,手铐,笔记本,她知道韩队一定会让她去现场。
“那个,小孟,今天一起出现场吧!”韩长林忽地说。
“好,韩队。”
警车上加上孟思期正好坐下五个人,韩队快速介绍完案子,然后对后排说:“老冯,小孟就交给你带了,没问题吧。”
冯少民没有应答,孟思期微微一笑:“师父,我一定会成为你最好的徒弟!”
很快到了现场,孟思期并没有感觉到晕车,她跟着大部队再次回到了一所高中。
这个地方孟思期有些熟悉,但是她并不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案子,她只记得是她经手的第一个案子,但是她已经不记得任何细节。
她开始明白,即便她重新回到三十年前,第五次返回,她记得许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但是这个世界该要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譬如眼前的案子,她不可能提前阻止,她只能尽可能去调查和挽回损失,所以这就是五次重返,她必须一次次经历的原因。
她已经经历了四次,她应该已经有许多刑侦经验,只不过需要她慢慢地回忆起来。
走进二楼刑事现场,未进房屋,就已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是陈杰蓉的声音。
“死者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眼角膜轻度混沌,根据尸斑形成情况,死亡时间大约是昨天晚上十点左右。”
“死者眼球结合膜密布凝血点,甲床呈紫绀色,颈部有很深的索沟,其他部位没有明显的伤痕,初步推断是扼喉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韩长林问:“是第一现场?”
“目前确认是。”
韩长林又问:“谁报的警?”
“学校的保安。保安早上巡逻,发现死者后马上就报了警,死者就是这里任教的老师,名叫周婕丽。”
孟思期再次见到了陈杰蓉年轻的样子,虽然老年的她也很美丽,但是年轻的她却风华绝代。
但是这时候她们并不熟悉,她没有主动打招呼,然而陈杰蓉却缓缓看了她一眼,眼睛里的光芒青春而温柔。
这一次她没有对尸体产生任何异常反应,她很平静地站在尸体旁边,她还记得,冯少民会和她说第一句话。
果然,他转了转头,“小孟!先出去吧,不要碍事了。”
“好,师父。”孟思期满口答应。
在她即将走出现场的时期,一副久违的画面终于出现了。
这一次不像曾经那些只是支离破碎的画面,画面很完整,她看到了穆志泉实施迷药和侵犯周婕丽的过程,她还看到了肇光辉潜入房间掐死周婕丽的过程,所有细节如同卷宗里描述的那样,清晰如许。
孟思期走到走廊里,望着遥远城区的迷雾,她在等待,等待将他们绳之以法,但是她也需要谨慎,绝不可能在毫无证据和推理之下,告诉韩队和师父,谁是凶手。
赵雷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笑容还有几分腼腆:“思期,你在这?”
她转过身,她知道此时的彼此还不熟悉,但她看到他却不一样,情不自禁抬起手掌,拍了拍他的手臂,笑着说:“赵雷霆,今后我们一起办案,好嘛?”
赵雷霆像是受宠若惊般,看了看臂膀,又看了看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啊,一起办案。”
晚上,他们在罪案板前进行了周密地讨论,关于凶手是谁的讨论,最后韩长林一锤定音,凶手很可能就是肇光辉。
孟思期举了举手,想提醒他们。韩长林问:“小孟,你有话说。”
“凶手会不会是两个人?”
“两个人?”大家都微微怔住。
很快在孟思期的帮助下,搜捕行动结束,穆志泉因偷拿周婕丽的耳坠,证据确凿,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但是肇光辉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这天早上,韩长林提前到达了办公室,他忽然在罪案板上,看到其中一张照片被人用红色圆珠笔画了一个醒目的对勾,那红勾的位置就是周婕丽脖子里的红痕。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在这里画上红勾,他猜想肯定是冯少民在提醒他。冯少民第二个回到办公室,他马上招手道:“老冯,你快过来,这是你画的?”
冯少民走上前,疑惑道:“我没有。”
“谁画了这个符号,”韩长林不解道,“想表达什么意思?”
“会不是是想告诉我们,这个和凶手有关系呢?”冯少民猜测。
“你是说凶手另有其人?”
冯少民忽地想起孟思期的话,“凶手会不会是两个人?”
“太奇怪了,她怎么会知道。”他自言自语道。
“老冯,你这徒弟莫不是一个刑侦天才!”韩长林有几分惊喜。
冯少民呆愣了一会,他只有一个徒弟项杰,他不可能再喜欢任何一个徒弟,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感觉孟思期并不一样。
他的嘴唇哆嗦了下:“她可能真的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