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期被赵雷霆抱起, 在他的搀扶下,两人再次回到了车里,孟思期在车上默默流淌着眼泪。赵雷霆心痛不已, 一直开车送到她的住所, 这是一栋旧楼,孟思期住在302。
车子到了楼下,赵雷霆提醒:“思期, 302是你租的房子,回去好好休息, 明天你要不休一天假。”
明天?明天路鹤的消息就会出来了, 孟思期点了点头, 她看了眼车窗外的旧房子,问道:“赵雷霆, 我爸不是给我继承遗产了, 我怎么在这里租房。”
她记得孟辉曾经告诉过她,要将商场股份留给她, 那次郭照鸿是担保律师。以商场的规模,股份留给她, 即便过去三十年都是一笔巨款, 不可能她一直租这样一个旧楼,比三十年前天珑小区还旧的楼。
她也不可能笨到那个地步, 把那偌大的产业全部败掉。
赵雷霆说:“是这样的, 路鹤失踪后,你把他那间302租了下来,你一直住那, 前几年,天珑小区拆迁了, 你就搬到这里了,你对面住的是孟星海一家。”
原来是这样,孟思期仿佛记起来了,她记忆里孟星海的晚年就住在这里,只不过她那时住校,周末回家,直到大学毕业才在家住了一段时间,重新回到这里恍如隔世,好在这个地方的记忆慢慢回升,她问:“那我是不是在别的地方购买了房子?”
赵雷霆舔了下唇,叹息道:“实际上自从你父母去世后,你一直都过得很清贫,你哥哥曾经有意给你买房,但被你拒绝了。”
这不应该啊,孟思期觉得孟辉留给她的遗产怎么会让她三十年过得如此清贫,连一个自己的住房都没。
赵雷霆说:“你可能不记得,你父母去世后,遗嘱保管人公布了遗嘱,遗嘱表明商场所有股份全部留给你哥哥,而你和你母亲共同继承一间住宅。”
如同当头一棒,孟思期根本不相信这样的结果,这根本不可能,她明明听孟辉说把股份交给她继承,当时还有孟辉战友的儿子郭照鸿作证,而且还有郭照鸿的律师事务所的同事汤勇同时作证,为什么她最后没有得到一分钱?
她困惑不已,难道这个世界的孟辉对女儿的感情不一样,不,她不这么觉得,每个世界的人心应该都是一样的,那不会改变。
“思期,回去好好休息吧。好不好。”赵雷霆安慰了一句,“我提议你跟我,明天,去看看心理医疗师好吗?”
“赵雷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孟思期推开车门,站在车外,回过头发现赵雷霆也下了车。
“我送你上楼。”他说。
“回去吧,我没事。敏嘉还在家等你呢。”孟思期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行,上楼慢一点。”
孟思期上楼前,再回看了他一眼,她颇为感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幸亏还有赵雷霆的帮助。
她沉重地踏上三楼楼梯,在302房门口,她站定了会儿,因为302是路鹤曾经的房门号码,所以这个世界的孟思期一直租着这个号码的房屋,但是这已经不是路鹤曾经住过的地方。
她记得赵雷霆说过,她来这里租房的原因是因为301住着孟星海,她想敲门进去看看孟星海,但是想一想,这时的孟星海应该是卧病在床,这么晚她还是不要打扰他。
她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开灯后发现里面的一切都很简陋,甚至比三十年前住的还简陋,家具都是旧的,冰箱也好像是十几年前的老牌货,只是多了一个那个年代不常有的液晶电视机。
原来这个世界的孟思期这么清贫,她忍不住为自己感到心疼,她走进洗手间,里面有一面镜子,洗手后她抬头时,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变了,镜子里的样子吓了她一跳,她向后退去。
原来那曾经雪白透亮的面颊已经布满了皱纹,眼睛里也没有光芒,嘴唇也没有血色,干涸得令人心疼。
唯一不变的是这张脸仍旧如年轻时那般瘦削,脸型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更清瘦了一些。但和年轻的自己相比,看上去似乎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真的过得很辛苦,这三十年她就是这样度过的,赵雷霆叫她放手,过自己的生活,她终于明白了,她一直都耿耿于怀。
屋子里太冷清了,孟思期走进客厅,特意把电视机打开,想听点声响,今阳市本地频道的节目马上播放了出来,她很意外,看到了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只不过那张面孔也老了,但是即便老了仍然荣光焕发。
那是一则新闻,新闻主持人正在播报:“我市著名企业家孟庭哲先生今日启动了时代文旅城的开发计划,这将是我市最引人注目的开发项目,开发资金预计达到10亿……”
孟思期拿着遥控器的手指颤动了下,她默默把电视机关了。
她又走向了卧室,这是极其简朴的房间,里面冷静得可怕,甚至墙面上什么也没有,连一副日历也没有挂,这才像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如果说还有一丝生气的地方,就是床榻旁边有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有一盏小小的暖色台灯,还有一本老旧的笔记本。
那个笔记本她认识,就是以前她一直做笔记的本子,她慢慢在桌前坐下,翻开了笔记本,打开的刹那,她就热泪盈眶,那上面的字迹就是她亲手写的,记录了她在九十年代参与的案子记录,字迹工工整整,还有红色字迹标注。
她想起了那些令人难忘的往事,心头千头万绪,慢慢翻着时,忽然笔记本里出现一张照片,一瞬间她的泪水就掉了出来。
那是三十年前,有一次去上海出差时,路鹤和她,还有赵雷霆、蔡双玺,去外滩时拍下的照片。
当时赵雷霆给她和路鹤拍下这张照片,她和路鹤同时转过身,她看向了镜头,而路鹤看着的方向却是她。
这张照片早已发黄,照片细节模糊,然而路鹤的样子却仍旧清晰,好像他就在身边,从未有离开。
孟思期伤感不已,慢慢将笔记本合上。
实际上,这间房,她并不陌生,她一点都不陌生,在她的记忆里,她是跟着孟星海长大的,她一直住在对面的301。
在她高中毕业那会,对面302搬来了一个新住户,孟星海告诉她,那是她的孟姨,她第一眼觉得孟姨很沧桑,好像经历了许多事情,后来她和孟姨的关系越来越好,孟姨给她讲了很多案子的故事,当时就在这间房。
孟姨总是望着笔记本跟她说起那些往事,还有那张夹在笔记本里的照片,她也有印象,她还问过孟姨:“孟姨,我和你年轻时好像,这个男人是谁?”
后来在她大学毕业后的一天,回家时忽然听到孟姨的死讯,说她是从溯江灯塔跳入了溯江,是自杀的。
——没想到曾经的孟姨,已经变成了今天的她。
她趴在桌上休息了会,她想放空自己,不去回想那些往事,也许正如赵雷霆所说,该放下的就得放下,五十多岁了,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渐渐地,孟思期好像重新回到了三十年前,那里她又一次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她太开心了,原来这里的一切才是一场梦。
“孟姨,孟姨……”
她的耳边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喊声,那声音好熟悉,就仿佛是她自己发出的,孟思期惊醒了过来,发现天亮了。
女孩的声音还在门外喊着:“孟姨,我爸好像出事了,你快来看看,孟姨!”
孟思期霍然站起,她记起对面住着孟星海一家,这个女孩应该就是小孟思期吧,她的小名叫期期。
她马上走向屋门,打开的刹那却把她惊呆了,门外站着的女孩,大约二十岁左右,但是她真的很美,那不就是年轻的她吗,几乎一模一样的外貌,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同名同姓又长相一样的两个人,只不过她们的年龄相差至少三十年。
“孟姨,我爸不知道怎么了,你快帮我看看。”
小孟思期很着急,拉住了她苍老的手。
孟思期马上跟了进去,一进门仿佛有种回到家的感觉,这就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在卧室里,她看到了年迈的孟星海,他卧在床上全身僵硬,如同僵尸,那是她曾经记忆里的样子,孟星海又发病了,孟思期马上坐到床头,掀起他衣袖和裤脚,发现关节肿大,她连忙说:“期期,快点,倒盆热水,多拿几条毛巾。”
肯定是严重风湿病犯了,早晨起来出现严重的晨僵。
期期很快端来一盆热水,里面浸泡着毛巾,她和期期一起将毛巾敷在孟星海僵硬肿大的关节处,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孟星海终于好了一些。
“是小孟吗?”孟星海的嘴角淌着口水哈喇,“你来了。”
“老孟,你感觉怎么样?”
孟星海微微晃了晃头,仿佛没有力气说话。
“孟姨,”期期担心问,“我爸这种情况还有没有办法啊。”
其实没有什么办法,因为孟星海很快就会病逝,不过最近他还能坐上轮椅,说一些话,因为他还会告诉期期。
“我去市局报道的那天,我见到了路鹤,他是刑警一队队长,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我很荣幸能成为他的下属……那天,我还见到了你的孟姨……”
今天路鹤的消息就会传出,期期一定会得知,她一定会对路鹤感兴趣,她一定会问孟星海很多问题,她也一定会问她认不认识路鹤。
她淡淡说:“这就是风湿病症状,期期,给老孟煮点富含维生素的食物,注意饮水,应该就没事了……最近多陪陪他。”
“我知道了孟姨。”期期认真点头。
孟思期甚至还记得,当年她住在这里的时候,有天早上发现老孟忽然僵直,是孟姨跑过来帮她给孟星海处理晨僵,孟姨告诉她煮点富含维生素的食物,她那段时间还学会了一些调理饮食的方法,山药粥也是那段时间学会的。
她觉得这一切太让人感慨了,坐着时,她又环视了下房间,这间房她特别熟悉,就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墙上挂着一张期期穿着米色连衣裙和孟星海合照的照片,她甚至有印象,那次拍照,她特意给自己选了一条米色连衣裙。
孟星海又睡了一会,期期捏着老孟的手掌,轻轻揉动时对她说:“孟姨,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老在梦里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那是一个男人,他老喊孟思期孟思期,我不知道他是在喊我,还是喊你。”
孟思期垂了垂眼,那不就是她曾经的梦吗?那个梦还会反复出现,她笑了笑:“没事的,期期。”
“孟姨,你今天上班吗?”
今天她该去哪呢,很快路鹤的新闻就会出来,她该去哪?她想了想说:“我还是回局里吧。”去档案室,在那儿,她或许就不会那么难受。
上午,孟思期去了市局。
期期把孟星海扶了起来,坐上轮椅,给他喂了一些粥,又给他打开电视机看看新闻。
“我是今阳市电视台记者,今天是2024年8月13日,有一则紧急新闻,今天上午十点钟,城市规划管理局下属单位拆迁溯江灯塔附近的居民区时,在一个装满水泥的油桶里发现了人的白骨,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引入深思。我们将报道切回现场……”
现场一片嘈杂、喧闹、惊惶。“把渣土车开走!”“没听见吗?这是刑事现场,还拆什么拆!”“保护现场,市局同志现在就在路上!”
“轰隆!轰隆!”渣土车的声音发出巨响,碾压着小孟思期的耳膜。
她震惊,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被人藏在水泥桶里,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
市局,赵雷霆带着市局同事在门口列队,一辆黑色轿车在院子里停下,五十余岁的男人走下汽车,他头发浓黑,身材高大,步态气宇轩昂,笔挺的白色警服紧致合身,肩臂上的警徽在烈日下闪着亮光。
赵雷霆热情上前握手:“欢迎梁厅长前来市局视察工作!”
“老赵,你这又在搞什么形式,不是叫你不要欢迎,怎么每次都欢迎。”
“梁厅,您这是来指导工作,不欢迎怎么行。”
“思期呢?”梁厅朝欢迎的同事们中望去,问,“她在哪?我要见见她。”
“应该在档案室。”
站在欢迎队伍里的宋雨立正笔直,他剧烈吞咽了下,原本他以为恩师到市局视察会提一嘴他,没想到完全忽略了他,竟然第一嘴就提及档案室管理员孟思期,他越发感觉不安,为曾经说出的那些猖狂的话后悔。
梁云峰和赵雷霆一起走向大厅,这时一个民警忽然跑了过来,立正敬礼,汇报道:“梁厅,赵局,在溯江边的水泥桶里发现了人的白骨,而且还发现了警衔!”
“什么?”梁云峰顿时怔住。
赵雷霆也怔住了,三十年了,他好像看到了希望,那是不是路鹤?
梁云峰眼睛顿时红了,三十年来,每年的八月十三日他都会来市局看看,看看孟思期,看看路鹤的照片,今天难道真的是路鹤的线索出现了吗?
“老赵,赶快出发!”梁云峰喊了一声。
赵雷霆激动不已,大喊道:“立即出警!”
转眼间,警笛齐鸣,警车长龙般开往溯江边,车上,梁云峰说:“我们把思期落下了。”
“梁厅,思期早该放下了,她不能去现场,我担心她。”
“你说的对,路队的死对她伤害太大。”
赵雷霆说:“不仅仅是路队,还有她父母,常姨,几乎在那一天,她什么都没有了,她能撑到今天不容易。要不是寻一个真相,她不会撑到今天。”
“哎。”梁云峰感叹道,“希望这一次,真相能揭开,这也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我不相信,正义是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