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一个在婚姻和生活中总是被欺压的老实男人形象, 在无人防备的雨天,做出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那确实是有可能的。孟思期有些小小的震撼, 因为梁程昊的这些想法, 的确耦合了犯罪动机。
但是因为这种类型的男性形象,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少见,而且夫妻关系的好坏很难去界定, 有些夫唱妇随的夫妻关系可能背后是同床异梦,因此即便梁程昊做出这些犯罪侧写, 但仍旧未必能够找到嫌疑人。
但梁程昊的侧写却给了她很大的启发。
女性未被侵犯, 正是因为凶手具有性功能缺陷, 但是性功能缺陷的人,并非没有性欲, 甚至可能性欲更强烈, 所以凶手就产生了一种对于“火焰”这种攻击意象的依恋,但他的确是自卑的, 他弥补自卑的方法就是不断地在女性死者身上画上象征“火焰”的红色妆容,这就是凶手获得性满足的仪式行为。
这些话无疑让孟思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开始觉得路鹤为什么会对梁燃好的原因, 那自然是因为梁程昊对他的帮助和影响很大。
“路鹤,如果是这样, 红妆案确实也有可能是同一类犯罪动机。”
在孟思期对红妆案的侧写里, 她一度认为凶手是一个仇视女性并且接受过高等教育,而且有十分极端洁癖的人,但是梁程昊对红漆案的侧写无疑给了她新的思路。
“对, 有可能,但是即便推测出这种犯罪动机, 也并不能找到凶手,毕竟你也看到了,红漆案已经过去二十四年了。”
是啊,已经过去二十四年了,线索依旧全无,即便梁程昊那么厉害,后来又成为省政法大学的教授,他也一辈子没有攻破此案,那也许是他一生的遗憾。
开车时,路鹤缓缓说:“思期,其实乐乐是梁燃收养的。”
“收养的?”
“对,乐乐是个孤儿,大概一岁的时候没了父母,被梁燃领养,乐乐这个名字还是梁老取的。因为有了乐乐,所以梁燃和沈巷鸣再没有要孩子。”
孟思期缓缓点了点头,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难怪路鹤那么在意梁老和梁燃,因为这样的家庭的确让人很感动。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重新回到了辛雅梦和谢文娟当初工作生活的地方走访了下。
辛雅梦曾经是油漆厂的一名女工,当时只有十九岁,在工厂工作了近两年,在一天下午的雨天,在宿舍身亡,死后衣服打开,全身暴露,身上被化了红漆妆容。
因为辛雅梦本就是油漆厂女工,当初查办此案的刑警队长刘茂平带人对工厂进行了大面积排查,但没有进展。
这一次,孟思期和路鹤再次走访了当年在工厂工作的工人,其中一名就是辛雅梦的室友柳雁,也是辛雅梦死后的第一目击证人。
其实柳雁当初给市局留了一份口供,孟思期找到她,也是想再补充一些细节,这次是在柳雁的家中对她进行的问询。
柳雁当初是二十岁,如今过去二十四年,已经四十四岁年纪,她对当年那件事还是记忆犹新。
柳雁说,辛雅梦是一个非常开朗的姑娘,长得白皙,人很善良,厂里也有人追求她。
孟思期了解过,关于追求她的人,在卷宗里有三人后来都进行了调查,但没有作案时间。
柳雁说:“辛雅梦那天不舒服,请了半天假,一个人在宿舍休息,我是在下班后才回到宿舍,当时就把我吓坏了,我连忙跑出去喊人……”
说到此处,柳雁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场景,眼睛红润,那自然是不忍回忆的过去,朝夕相处的姐妹忽然以奇怪的方式死在她面前,很多年她都没有忘记那一幕。
孟思期问:“辛雅梦被害前的那段时间,她有没有和你提起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或者说一些心情方面的感悟。”
孟思期认为,辛雅梦是一个少女,她或许有各种各样的心情感受,或许无意就透露了出来,而这些可能藏着什么秘密。
当年刘茂平大量调查了辛雅梦的社会关系,包括她和周围的人可能存在的纠纷、矛盾,但是孟思期想从另一个角度,一个少女的心理来打探她的过去。
柳雁像是仔细回想才说:“没,我觉得没,雅梦特别开朗,她的时间都在工作上,因为家里还有个弟弟,弟弟结婚要用钱,她工作很卖力,平时晚上宿舍里和我聊的最多的是,挣了钱想早点给家里。”
“你觉得她是那种喜欢藏着秘密的人吗?”孟思期觉得,如果辛雅梦认识或交往社会上的人,可能并不愿意告诉别人,也有这种可能。
柳雁摇了摇头,“不,雅梦哪有什么秘密,她几乎每天都在工厂上班,吃喝都在,有时候也就她弟弟来厂里找她,找她要钱。”
实际上刘茂平当年也重点调查了辛雅梦弟弟和他的社会关系,但是没有结果。
其实孟思期也感觉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拜别了柳雁,两人再次去到谢文娟曾经所在的学校希望小学,不过和辛雅梦的情况一样,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或者说她想了解的,曾经刘茂平都了解过。
二十四年前的红漆案的调查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在孟思期的提议下,她和路鹤提审了徐望途。
徐望途是谢文娟的丈夫,而谢文娟是红漆案的第三名受害者,孟思期看过卷宗,当时徐望途接受过问询,记录中写明那天下午谢文娟就一节课,当时徐望途有工作,是一名供销社会计,他下班回来以后看见妻子躺在地上,身上画了红漆,他一时之间痛哭流涕,并且立即转告了校方,报了警。
其实孟思期对徐望途有过怀疑,江盛的口供里说,徐望途年轻的时候就对孩子有一些动手动脚,因此夫妻两人大吵了一架,从而不小心让六岁左右的江盛听到了吵架内容,可能那时候他对这些话题很震惊,从而记忆犹新,所以长大后仍旧记得徐望途的为人。
孟思期确实怀疑过徐望途有杀害妻子的嫌疑,当年警方也对他产生过怀疑,但很快证实了他那天下午有不在场证明,又加上已经有前面两起红漆案发生,徐望途的嫌疑彻底排除。
这次提审徐望途,孟思期直接抓住重点,问他那段时间有没有察觉特别可疑的人接触过他妻子。
徐望途在看守所里呆了一段时间后,明显苍老了许多,但是他依旧保持着一位校长的品味,发型仍旧像是特意整理过,囚服也很整洁,没有蓬头垢面的感觉。
徐望途摇头否认了,他说:“时间太长了,我不记得了。”
也是,时隔二十四年,谁还会记得那时候的一些细节,也许徐望途还会对妻子的死记忆深刻,但是关于那件事他可能早就遗忘了。
孟思期经过了解,也得知徐望途的一些往事,徐望途结过两次婚,徐剑飞是前妻的孩子,谢文娟是他的第二任妻子。
在儿子徐剑飞很小的时候,徐望途和前妻就离婚了,小徐剑飞跟着前妻生活。
后来徐望途看中了刚踏入教师行业的谢文娟,按他的话来说是一见钟情,徐望途也识得诗书,是一个颇有理想主义的人,彼时的谢文娟青春年少,又识字文静,对于徐望途来说,是他真正的知音。
那时候离异的男人并不受待见,因此徐望途情书不断,花了很大的决心和精力才追求上了谢文娟,两人是自由恋爱。
两人婚后生活很和睦,徐望途说,那时候他确实很喜欢小孩子,觉得他们是浪漫的精灵。
然而,身为教师的谢文娟,要强的本性逐渐暴露,她的性格比较强,对不听话的小孩子动则打骂,当时谢文娟会将孩子叫到她在学校的单位房进行教育,总是喝骂,还有用小竹条打孩子手心。
徐望途觉得谢文娟对孩子过于苛刻,他在场的时候就会哄着孩子。徐望途说,他喜欢孩子,但是仅仅是喜欢,他和孩子待在一起会觉得自己很浪漫,所以他总是护着孩子。
那次吵架也正是因为徐望途护短,抱走孩子,让谢文娟非常恼火,甚至当场大骂徐望途乱摸孩子,猥琐流氓,犯法。
在江盛的口供里,也的确提到了谢文娟说到的“摸孩子,是犯法的”,这说明徐望途可能没有撒谎。
那时候,徐望途或许就对孩子很喜欢,不是普通的喜欢,和二十年后,他失手杀害小女孩钱舒音时的报复心理可能有区别。
徐望途说他喜欢孩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谢文娟和他结婚两年一直没怀上孩子,以及对小徐剑飞的亏欠。
徐望途说,其实谢文娟死前刚怀孕,他说这句话时哭了。
在卷宗里并没有提到怀孕这一点,可能当时条件有限,尸检工作没有检查到这一步,或者法医觉得和案件无关,没有写明。
徐望途说,谢文娟的死,还有谢文娟刚怀的孩子让他很长时间抑郁,留下了病根,这也导致他在后来徐剑飞遭受诽谤时,愤怒压抑而做出了错误的行为。
在徐剑飞初中的时候,他的亲妈也就是徐望途的前妻得了绝症,是徐望途主动提出要回和抚养徐剑飞。
后来,徐望途也是因为培养徐剑飞,同样对于谢文娟的思念和遗憾,再没有娶妻。
其实孟思期之前也一直在侧写徐望途对于孩子的自私感情,也许今天的谈话解决了她的困惑。
离开看守所,孟思期百感交集。
二十四年前,谢文娟被害,被定性为凶手的随机杀人,从今天的审讯情况来看,她觉得谢文娟的死可能就是一场意外。
因为徐望途说过这样一句话,谢文娟很漂亮,她是语文老师,有一种天然的知性美。在那个年代,她应该很吸引别人的目光。
结合梁程昊教授的推测,凶手很可能就是对她临时起意,产生了性冲动,从而潜入她的房间,制造了一场称之为“仪式行为”的杀戮。
很有可能凶手在她裸露的身躯上描画红漆时,他就在阴怖地笑,并且享受整个过程,满足他所谓的性欲。
谢文娟不是第一名死者,第一名死者是油漆厂女工辛雅梦,因为考虑第一次杀人有更准确的犯罪动机,所以当时刘茂平带领的侦查小组,重点排查了辛雅梦的社会关系。
而第二名死者包雪,和第三名死者谢文娟,很可能就是凶手尝到了那种滋味,然而制造的随机杀人。
至于凶手为什么在制造这三起案件后停止作案,很有可能凶手遇到了意外或者其它不可抗原因。
孟思期觑了眼走在身旁同样满腹心事的路鹤,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一年以来,路鹤始终没有找到线索的原因,不但对于路鹤,对于她,乃至对于,和红漆案、红妆案这二十四年来相关的人们,那都是一道谜团。
“思期,没事吧。”路鹤像是看出她的心情,语气温存安慰她。
孟思期摇了摇头,却抿唇微微一笑。
她觉得,只要还和路鹤一起并肩作战,即便再复杂再深入的谜团,也一定会有重见真相的一天。
当天,两人在办公室的罪案板前分析案情时,陈杰蓉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两人同时转身,对于陈杰蓉的来到,孟思期认为她可能找到了尸检的新的发现,她的视线很轻快落在那本书上,书名好像叫“猎杀”,她忙问:“蓉姐,是不是有新发现?”
陈杰蓉摇了摇头,“不,不是尸检方面的事。”
陈杰蓉走到两人身前站定,孟思期发现她眉宇之间有些淡淡的忧虑,她很少在陈杰蓉脸上看到这钟情绪,也许她有别的事想告诉他们。
“是这样的,”陈杰蓉说话时一手插在白衣制服的口袋里,姿态平静,但眉宇间的忧虑挥之不去,“我认识一位叫钟延彬的……朋友,他是我妈妈介绍的相亲对象,不过我觉得他身上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