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期料想到这个年轻的母亲定会情绪失常, 这个家庭因为女儿绑架面临着巨大的困境,倘若徐一周真的出事了,这个家庭也许就彻底毁了。
孟思期最不想看到这种伤心又紧张的场景, 但是作为刑警, 没有选择案件的权利,她必须要尽快解救受害者,为这个家庭排忧解难。
在这个沉寂的时刻, 她也以最快速度打量了下这个家,客厅很大, 有一个带着院子的阳台, 阳台里种了绿油油的植物, 还有粉嫩的花朵,阳光洒在前厅, 如观赏一幅画的感觉, 家具也比较高档,沙发是深红皮质沙发, 给人很高级的感觉。
孟思期进门就观察了小区结构,这座小区并不是普通居民住得起的小区, 小区间隔大, 楼层之间有水池花架,绿化环境很好, 屋形都是三层, 如果是纯居民楼,住在一楼光线不会好,但是这种小区屋形是别墅型, 一楼自带花园,四周通亮, 反而是最好的楼层。
这一切说明受害者家庭条件很不错,是比较富裕的家庭,绑匪选择这个家庭,说明提前就做了调查。
沙发前方的电视机尺寸比较大,墙上挂了喜庆的年画,电视机下面的条桌上,摆着几个相框,孟思期微微低头,就看见相框里的小女孩,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小马尾,长相甜美,天真无邪的小面孔上是幸福和快乐。
小女孩两只手竖在头顶,做出来兔耳朵的动作,右手腕上有一只粉红塑料手表。
不过在相框里,她还看见了一个男人,年龄大概五十上下,头发仍旧浓黑,和小女孩相处的姿态比较亲切,应该是孩子的爷爷或者外公。
韩长林一直很冷静,对孩子父亲徐剑飞说:“这样吧,我们来做个简单的问询,把情况简单了解下,这样才能尽快解救孩子。”
“好、好。”徐剑飞连连点头,跟着韩长林到了桌边。
韩长林吩咐:“小孟,你来问吧,赵雷霆做个笔录。”
孟思期马上应答,拿出了纸笔,刚坐下,技术科的三个同事也到了,韩长林和唐小川帮他们整理设备。
孟思期坐在餐厅方桌,徐剑飞的对面,一路匆忙,她也没有准备问题,打算凭经验了解一些情况,她首先问:“徐先生,能不能回忆一下昨天你女儿失踪前后的情况?越详细越好,譬如你有没有遇到一些异常的事情,或者接到异常的电话。”
徐剑飞情绪低落,但是又像是憋了一肚子气,抬了抬眼皮,“同志,我也不知道怎么说,通常是我老婆去接孩子,但昨天,她有事,她在珠宝店里工作,昨天却碰到了一个难缠的客户,一时走不开,然后我呢就晚了二十多分钟,到了学校门口吧,就没有找到周周。”
说到这儿,徐剑飞语气开始出现哽咽。
“徐先生,调整下情绪,你是做什么工作?”
“我是一名数学教师。”
“你们不在同一个学校?”
“对,我在教育培训机构。”
孟思期能看出来,他还是比较注意自己形象,在家里也是穿着西装,只是头发没有梳理。
“你爱人姓名和工作是?”
“周迎君,在凤凰珠宝工作,这片就一个凤凰珠宝。”
“孩子还有其他比较亲的亲属吗?”
“有,我爸,不过和我们不住在一起。”
“孩子爷爷姓名和工作?”
“我爸叫徐望途,是一家驾校副校长。”
孟思期刚才看了照片,孩子爷爷精神矍铄,看长相像是高知分子,这和她猜测的不错,这个家的经济来源很多,孩子爷爷、父亲和母亲都有不错的工作,所以无论歹徒是从孩子爷爷还是从孩子爸妈身上,都有绑架的因素。
这时韩长林也走了过来,拿了把椅子坐在一旁。
孟思期继续问:“通知孩子的爷爷了吗?”
“我爸昨晚就过来了一趟,叫我们别报警,他去凑钱,现在他应该还在凑钱吧,我们家别看都有正式工作,其实一时之间哪里凑得出那么多钱。我今天上午一直没联系到我爸,也没等到电话,担心女儿出事就报警了。”
二十万在这个年代实属一笔不菲的数目,即便殷实的家庭,要想在一天之内凑齐二十万现金也是很难的。
“你说昨天你爱人遇到一个难缠的客户,这个客户信息知道吗?还是需要问你爱人?”
“你听他胡说!”孩子母亲周迎君忽然厉声说,“什么难缠客户?不就是珠宝店没人了,让我顶一两个小时。”
孟思期会意,这样看的话,这个难缠的客户也被排除了嫌疑。
“昨天什么时间收到的勒索电话?具体内容能说说吗?”
徐剑飞像是想了想才说:“九点钟左右吧。我和老婆在孩子学校和她平时去的地方,还有同学家问了情况,当时没有想到绑架,只是觉得孩子不懂事,跑哪去玩了,后来我就告诉我老婆回家等等,或许谁家家长就打了电话报了平安呢。”
“你听他胡说!”周迎君又吼道,“要不是他,孩子会出事吗?”
“昨天黄昏突然下雨,我堵车了,本来是那个点接孩子……”徐剑飞像是在忏悔,头低了下去。
“徐先生,请回答我的问题,昨天的勒索电话?”
“回到家大概就九点左右吧。”徐剑飞说,“我当时特意看了时间,也就进门不到一刻钟,电话响了,是我老婆抢着去接的,结果她就木住了,我才拿过电话,里面说,叫我们听好了,他就说一遍,准备二十万,一分都不能少,等他消息,不要报警,否则孩子就没了。”
说到这儿,周迎君忽地又大哭了起来,屋子里的气氛让人更加沉痛。
孟思期冷静地问:“绑匪的声音可以描述一下吗?有没有觉得是认识的人?”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很粗,还有点凶,我没有听见过这种声音,我老婆也没有听见过。”
“最近一段时间,你父亲徐望途,你,还有你爱人,有没有遇到过可疑的事情或者可疑的人,譬如小区里散步,觉察到有人跟踪,或者在自家花园,见到有陌生人在附近转悠。”
孟思期觉得绑匪可能来过小区进行踩点,因此才有此提问。
“不清楚,我一般白天上班,晚上回家,通常我老婆接孩子回家,周末有一天休息,我会带着孩子去外面玩玩,而且小区里人来人往,我不会在意的。”
“好。”孟思期没有做更多的准备,她想不到更多的问询方向,眼神看向韩长林,“韩队,你还有问的吗?”
韩长林点头,问徐剑飞:“你女儿平时回来有没有和你说什么事?有趣的事也可以?”
孟思期意识到,韩长林想从小女孩身上探到一些信息,孟思期刚才完全没有想到,可能韩长林因为有了女儿,会更关注这些信息。
“没有。”徐剑飞摇了摇头,“女儿很乖的,平时也不和我聊她在学校的事,也不知道……”他看了眼孩子母亲。
周迎君冷笑道:“孩子死了你也不会知道,你会关心这个家?你只会在乎你自己。”
孟思期意识到,孩子父亲的证词有可能有撒谎的成分,譬如说他下班按时回家,周末陪孩子,也许曾经有过,但不多,徐剑飞身材敦实微胖,有轻微啤酒肚,他作为一个数学老师,不排除有自己的生活爱好,因此他在完美自己作为父亲的形象。
周迎君可能知道孩子的情况多一些,但现在这个情况,想必她也不会配合。
然而这时,周迎君却主动说:“女儿最近没什么特别事,但前天晚上回家,她说放学时看到有人盯着她,我当时以为孩子疑神疑鬼,所以没有在意,没想到……”她捧着自己脸庞再次哭了起来。
孟思期感觉周迎君开始在释放自己,接受警察的帮助,不然她不会主动提出这个有用的线索。
孟思期追问:“女儿有说那人长什么样吗?”
“没有。我没细问。都怪我。”周迎君弓着身子把头埋在自己臂膀里哽咽。
看来因为母亲的疏忽,这条线索是彻底断了。
韩长林说:“好,小孟,你们休息会。”
他转而对徐剑飞说:“徐剑飞,等下我们会去买点吃的回来,你们想吃什么,也可以告诉我们,今天晚上我会安排两到三个人在你们家驻守,等绑匪电话,在这个过程中,我希望你们保持冷静,相信警方,我们一定会把你女儿找回来。”
“谢谢,谢谢警官。”
下午,门敲响了,韩长林很镇定,示意徐剑飞去开门。韩长林和唐小川赵雷霆一直在房子前后窗户观察外面的动静,韩长林偶尔还用望远镜朝外望望,对路过这栋楼的路人都进行着观察。他应该早就观察到来人是谁。
门开了,徐剑飞低沉叫了一声爸,屋外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见屋子里的人,顿时反应过来,本就憔悴苍老的面庞立即垮下,犹如一块干橘子皮。
孟思期看得出,来人就是徐剑飞的父亲徐望途,照片里的他精神矍铄,满面荣光,然而此时的他头发蓬乱,因为有几根白发,便显得很苍老,实际上徐望途应该五十岁左右的年纪。
他背着一个斜挎帆布包,包不大,但是很结实,把他的身体压得往左稍稍倾斜,一看就是他筹到的二十万现金。
在门关上后,徐望途就把徐剑飞拉到客厅阳台,低声质问他,声音还是传到客厅:“不是让你别报警吗?你是不是想害死周周。”
“爸,一直没来电话,我也急啊,又联系不上你,你放心,这几位警察同志都很谨慎,不会暴露的。”
徐望途又朝屋子里的陌生人群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孟思期脸上,脸上的情绪渐渐由紧绷转为平常。
徐剑飞协助徐望途将背包松下,“爸,是十五万吗?”
“一分不少。”
“好,那我把家里五万放在一起。”
周迎君神情呆滞,眼睛在茶几上的那堆钱上逗留着,好像那堆钱就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了。
徐剑飞抱来了五万块,跟徐望途带来的十五万合在一起,两个人还一起点了点数目,生怕少了一张,最后由徐剑飞提议,多放入一千块。
整个过程,他们都好像沉浸在那份执著中,对于警察的存在好像已经完全忽视,也许他们觉得,钱才是真正救命的手段。
但孟思期却十分理解他们,在绑架案当中,因为至亲受制于人,人的思维便会无原则妥协于绑匪,绑匪的要求变成了他们心里的“诺亚方舟”。
在这个过程中,韩长林并没有阻止他们,他认为,有时候办案必须考虑到更多的人性因素,不能强制去实施。现在这个家最配合的人无疑是徐剑飞,因为他主动报警,他应该是最希望警方参与解救他女儿。韩长林在等,等待时合适的机,实施行动。
他曾经经历了一场堪称浩劫的绑架案,孙北哲绑架案,那一次他做出了错误的指令,导致凶手潜逃,孙北哲被撕票,这一次他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他一定要冷静面对一切。
徐望途忽地抬头问:“哪位是领导哇?”
韩长林回答:“是我。”
徐望途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从口袋里抽出香烟,“不好意思啊,刚才怠慢了。”
他递烟给韩长林,韩长林推了推,“徐校长,不用客气,我们这里都没有抽烟的。”
“哦哦。”徐望途平时应该是善于社交的人,然而这时却反应迟钝地笑了笑,缓缓收回了香烟。
“是这样的。”他像是请求道,“周周特别小,她不能出事,这钱不算什么,咱家出得起,我希望领导哇你们高抬贵手,等他们拿到钱,放了我孙女,你们再行动好不好……”
说到最后,徐望途忽地用手掌抱着自己的脸,低着头无声哽咽,他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徐剑飞忙扶住徐望途的胳膊,“爸,我陪你回房休息会。”
“我不休息……”徐望途微微哽咽,“我不能呆在这儿,这都是周周的影子,让我回去上班去,也许会舒服点,有消息立即打我电话。”
孟思期也很难受,徐望途是驾校副校长,应该平时很忙,他想把对孙女的思念寄托到忙碌的工作当中,也许那样确实会让人变得平静些,在这个屋子里,面对沉默的电话,人只会发疯。
“徐校长,我们也有几个问题和你交流一下。”韩长林提议。
“领导,你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韩长林说:“是这样的,既然我们都过来了,我们的目标肯定是统一的,都是为了救出你的孙女,我希望了解一下你近期的见闻。”
孟思期了解韩长林的想法,严格来说,徐望途在外显露的身份要比儿子徐剑飞富有,也许绑匪就是奔着徐望途来的。
“好,你问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接下来,韩长林安排孟思期对徐望途进行了问询,实际上,徐望途的问询结果比徐剑飞还要简单,暑假即将来临,驾校变得很忙,很早以前,徐望途还接送过孙女上下学,后来因为忙碌,每周偶尔来看看孙女,接送任务就落在了周迎君身上,和孩子接触最多的是父母。
问询完以后,徐望途执意要走,徐剑飞便送他出门了。再回来时,徐剑飞眼睛通红,他应该是目送父亲苍老的背影离去,内心痛楚。
黄昏,韩长林安排唐小川和赵雷霆到附近买吃的,但要求分开行动,多跑几趟,也是防止一次性大量买餐,引起歹徒怀疑。
到了晚上九点,一直没收到绑匪电话,从昨天晚上九点绑匪第一通电话要求准备钱,但是到现在都没有来电。
六点多前,徐望途打回过两个电话,也经历了两次过山车式的紧张,徐剑飞提议父亲不要打电话回来,这里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告知他,徐望途也答应了。
“赵雷霆,你送小孟回去休息。”韩长林发出指令,“今天晚上技术科留一个人,我和小川留下来,其他人明天早上过来。”
在这个紧迫时刻,孟思期根本不想离开,她请示:“韩队,我在哪都行,晚上我也留下来吧。”
“这是命令。”韩长林语气严肃,“何况明天你们还要坚守。”
孟思期必须听从命令,受害者小区离警局远,但离她家不是很远,赵雷霆打了一辆车,先送她回家又折回家。
这个晚上孟思期根本没有睡好,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徐一周的身影,那可爱的大眼睛,就像珍贵的宝石照亮着她的梦境。第二天一大早赵雷霆开车来接她,赵雷霆说昨晚绑匪一直都没来电话。
会不会绑匪发现了什么,撕票了?孟思期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途中,赵雷霆的对讲机响了,他接过对讲机:“我是赵雷霆,请说。”
“雷霆哥,我是林敏嘉,一直没联系上韩队,你们赶快看报纸,有几家报纸刊登了绑架新闻。”
“什么?”
孟思期那一刻几乎有种绝望,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曾经轰动一时的灭门惨案,那则报道朱心婷的新闻。
车子急刹停在一家小报亭门口,孟思期提出下车买报,冲下车在报亭里看到报纸的那一刻,她整个人怔在原地。
报纸里有一副大篇幅绑架案的报道,一张照片赫然映入眼帘。
照片里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是侧卧在地上,她的卧姿很奇特,就像一只卷尾的虾,手抱着腿,头弯垂着,整个身躯蜷成近乎圆盘的形状。
虽是侧卧,依旧能清晰看清搭着的眼睫,紧闭的眼皮,抿着的小嘴巴,她应该呈昏迷状态,是被人刻意摆成这样的姿势,但仅从照片看,不能判定她的生理状态。她或许已经死了。
这个姿势还不是最奇特的,小女孩像是躺在一片巨大的莲叶上,普通的荷叶并没有这么大,所以看起来像是人工制造的荷叶,报纸是黑白单色调,因此墨绿的荷叶也呈现灰蒙蒙的黑色。
照片视野有限,仅仅这个构图,就让人产生一种诡异的感觉。整张照片呈现的诡异构图,更像是恐怖电影的宣传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