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车门打开, 路鹤和罗肖国交换了位置。罗肖国下车后,默默望着疾驰而去的汽车,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弃的那个, 心里一股凉凉的感觉。
孟思期很意外路鹤能去上海, 他坐上车,特意向后觑了一眼,但是孟思期坐在他座椅背后, 她个子又小,两个人都看不清对方。
路鹤清冷的声音向后递来:“赵雷霆, 你也去上海?”
赵雷霆忙笑道:“路队, 跟你拼个车, 我们也是因为案子跑一趟上海。”
“哦?一个人?”
“不,思期和我一起。”
“思期也在?”
“对的, 路队。”孟思期往前倾了下身子, 声音大了几度,担心车子发动机声音淹没了她的回答。她料想路鹤刚才上车没注意到她。
蔡双玺开着车, 向右侧暼了一眼,他好像记得陈杰蓉在办公室说过孟思期和赵雷霆一起拼车的, 怎么是没有听见还是?
他总觉得路队最近压力太大了, 其实他根本无须跑这一趟,他昨晚深夜从清水市回来, 上午审完曾浩强, 下午又跑上海,一直连轴转,确实太辛苦了。
蔡双玺忍不住替他心疼, 但他知道,路鹤就是这样的人, 性子特轴,有时候为了一件案子日夜不休,根本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要不说他是一队顶梁柱呢。
一路无话,孟思期闭目休憩了会,赵雷霆知她疲惫,也没有说话。
车子进入上海前在一个加油站停靠,孟思期迷迷糊糊地醒了,路鹤下了车,蔡双玺也下车买加油票去了。
赵雷霆问:“服务区,要不要下车洗把脸?估计还有一个小时到上海。”
“还挺快啊。”孟思期睡眼惺忪,将外套穿好,推开了车门。车子跑了几个小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了,今阳市离上海挺远的,好几百公里路程。
眼前是一盏红色灯牌的服务区巨型标识,显示这里可以稍作休息,补充能量。
孟思期在服务区中心的盥洗室洗了把脸,回去路上,她看到一个小超市,她不是很饿,打算到达目的地再吃点东西,就走出了服务区中心。
走到车门那,发现他们都没回来。
夜晚还有点凉,她抱着自己臂膀在汽车旁散了散步。
“思期,给你买的烤年糕。”赵雷霆率先赶到,将一个袋子递给她。
烤香味顿时把她的食欲勾上来了,她接过袋子,宛然一笑:“有心了啊,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赵雷霆吃了一口烤年糕,嘿嘿笑道:“都多久了,咱俩的默契在警局也是排第一吧。”
“那倒是,”孟思期撕开纸袋子,吃了一口烤年糕,“特别在吃这块,我们俩好像没发生过争执吧。”
“是啊,这说明我们俩天生就很默契,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心有灵犀……唉……”赵雷霆说话时看见旁边走来一个高大人影,他马上将另一只手上的袋子递过去,“路队,给你买的烤年糕,趁热吃。”
孟思期吃得嘴巴油腻腻,忽然看见路鹤走过来,在服务区红色灯光照耀的夜色中,他眼中好像映着一团火,那团火很炽热,但因为他本身冷清,他的眼中便是冰与火交融的光感。
他没有说话,默默接过赵雷霆的烤年糕,也没有第一时间吃。
赵雷霆又提醒:“路队,再不吃就凉了。”
路鹤将另一只手里的大袋子交给赵雷霆,“刚才超市买了点面包,没有别的健康食品,你和思期路上垫一垫。”
赵雷霆接过袋子,“路队,你太会照顾人了,这有点多吧,我一会上车分一下吧。”
孟思期也觉得有点多,路鹤这时候朝她看过来,孟思期带着感激对他笑了下。路鹤的表情依旧很清冷,薄唇紧抿。
十几分钟后,蔡双玺匆匆忙忙将车子加好了油,吆喝着上车,赵雷霆一个迈步开了副驾的门,“路队,跟你换个座位吧。双玺开车不方便,我分点吃的给他。”
路鹤站在夜色中凝立了几秒,才回答:“也行。”
孟思期转到另一头上车,上车后,路鹤也刚打开门,两人视线再次对上,他清冷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孟思期缓缓移开了。
和路鹤坐在一块儿,让她想起上次看爱情电影那次,两个人总觉得有什么别样。她故意望向车窗外,望了望夜色里的红光。
“思期,面包吃吗?”赵雷霆在前排问。
“哦,不吃了,年糕吃饱了,车里有纸巾吗。”她嘴巴油油的。
“有纸巾。”蔡双玺说,“赵雷霆你给手套箱里拿一下。”
赵雷霆拿出抽纸盒,伸到后排,孟思期抽了一张,她打算再抽一张,哪知道手刚伸出去,正好碰到路鹤的手指,他也正要抽纸巾。
手指蓦然接触,孟思期立即收回了,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纤长有型,像是带着烫人的温度。
“你先。”两人又同时发出推让的声音,不免朝对方看了一眼,这一眼,孟思期发现路鹤的嘴巴也油腻腻的,从车窗照进的光芒映衬下,发着油油的光,清冷的薄唇显得厚实,甚或带着性感和禁欲交织的质感。
然而路鹤也看向了她的嘴唇,那是一副油汪汪,有几分性感的淡色红唇,即便孟思期平时打扮都是清爽纯朴,但这一刻,她就像带着一副诱人的神态。
两个人看了对方两三秒,几乎是同时别过了头。
孟思期觉得脸上有些微热,没有再抽纸巾,而是拿着刚刚那张纸轻轻地擦拭着嘴巴。
蔡双玺开车时叫喊:“赵雷霆别磨叽了,给我口吃的,饿得不行了。”
赵雷霆忙撕开面包,“给你买的年糕凉了,还要不要。算了吃面包吧。”他把撕开袋口子的面包递给蔡双玺。
蔡双玺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拿着面包啃了起来,“太甜了,赵雷霆,你一个大男人喜欢吃甜的。”
“这是奶酪,你懂什么,女孩子喜欢吃奶酪。”
“我又不是女孩子。”
“爱吃吃,反正也不是我买的。”
路鹤突然清咳了一声:“是我买的,超市里就这一种了。”
“噢,原来路队买的,我还以为是谁专门买给小孟吃的。”
孟思期:“……”
路鹤又清咳了一声,没再说话,头微微偏向车窗那边。
一路又是无话,孟思期洗把脸后,没有一丝睡意,她最近一直在调查纺织女工失踪案,但是阮梦樱案她从来都没有忘记,她欲言又止,还是问道:“路队,你们这次去上海是因为阮梦樱案吗?”
阮梦樱得了癌症,陈杰蓉上次来上海做过技术交流,孟思期自然觉得这件事和阮梦樱有关。
路鹤转过头,眼神没有直接看向她,但也像用余光在打量她的方向,语气低沉而磁性:“对,陈杰蓉找到了阮梦樱可能在上海确诊的信息,这可能对案件来说是一个重大突破。”
“你是说阮梦樱来过上海?”
“对。如果阮梦樱来过上海,她自己确诊了病症,”路鹤的语气放慢了一些,“这件案子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
孟思期也经历了一段时间刑侦,参与过阮梦樱案,她恍然明白路鹤所说的“复杂”是什么意思,因为阮梦樱自己知道得了绝症,她的死就可能有不同原因,原本大家认为阮梦樱可能是被杀,但是阮梦樱也不排除有自杀的可能,如果阮梦樱自杀,那么这件事确实更复杂,因为“凶手”就变得更加无迹可寻。
现在李牧骁消除了阮梦樱死亡时间的在场证明,却无法消除分尸时间段的在场证明。如果阮梦樱自杀,李牧骁为什么要对她进行分尸呢?还是说分尸的人并不是李牧骁,而是另有其人,他只是最后将尸体送入博物馆的人?
这件事,孟思期感觉越来越疑惑,她已经撤出阮梦樱案,对阮梦樱案肯定有很多未知的细节想了解,当然路鹤也不会在车里和她细细说道,不过她坚定认为,路鹤一定胸有成竹,他一定会破获此案。
“对了?你们是因为阿尔兹海默症的事?”路鹤这次头转了个大幅度,他眼神如水,凝望着孟思期的脸庞。
孟思期微微移开了对视的目光,“对,姚仁俊的症状我们并不十分确认是不是阿尔兹海默症,蓉姐给我们推荐了一个教授,希望能够解答疑惑。”
“你们去的地址是哪?”
孟思期记得名片上的地址,说了出来,路鹤说:“嗯,看来离的很近。”
孟思期感觉两个专家教授的地址可能都是陈杰蓉大学地址的附近,因此不会相距太远。
“蔡双玺。”路鹤朝前吩咐,“车子开到思期说的地址吧,我们去那找个旅店。”
“没问题路队。”蔡双玺回答。
“路队,”赵雷霆适时地给了一个夸赞,“你可比我们韩队会照顾人!”
蔡双玺笑道:“赵雷霆你这马屁都拍到我们一队了,你就不怕我回头告诉你们韩队。”
“告诉就告诉,顺便让他知道他和路队的差距在哪?”
蔡双玺又笑道:“你这话,路队听了肯定舒服。”
孟思期忍俊不禁,她知道赵雷霆是在开玩笑,不过她也知道路鹤是有意在照顾他们,路鹤已经回转过脸,她只能瞥到他的侧脸,在路灯的辉映下,像山峦的剪影那般起伏的侧影。
七点多,随着一片耀眼的霓虹映入车窗,孟思期知道已经到达了上海市区。
上海对她来说,并不陌生,这是一座现代化大都市,三十年后,她会更加巍峨地屹立于中国东方,世界东方。
正是因为她是现代化大城市,所以很多疾病在这里得到确诊和诊治的概率将大大提高,这不是一个今阳市的地级城市能够相比的。
因此陈杰蓉这次的建议,可能对一队二队两件案子的侦破,都将起到关键的作用。
车子一路开到孟思期所说的地址,那是一家区级医院,陈杰蓉提到的卢教授就在这家医院工作,名片上写的是神经内科。
蔡双玺将车开到了这家医院不远处的一家旅社,孟思期收拾行李下车,大家都抱着包走进旅社的门,旅社前厅内的前台小姐,礼貌地微笑问道:“要住房?”
路鹤说:“四间单人房。”
蔡双玺提议:“路哥,要不我和赵雷霆挤一挤,给个双人间。”
赵雷霆嫌弃道:“也行吧。”
出差的费用都需要局里报销,大家都想省点钱。
前台说:“没了,只有两间双人间,你们看订吗?”
大家一时都在互视,两个双人间,四个人,还有一个女生,住房问题顿时好像难住了大家,赵雷霆嘴快:“路队,我说好了,和双玺住。”
他这话一出,谁都听得明白,路鹤和孟思期是不是得挤一间。
孟思期脸皮薄,顿时就有些害臊,但是赵雷霆这话又没指名道姓,她也不能反驳他。
路鹤刚才一脸清冷,此时的眼神里却出现一丝飘动,他移开了看向孟思期的目光,没有说话。
蔡双玺看了看路鹤,又看了看孟思期,他皱了皱眉,“这也不太好吧?”
赵雷霆问:“什么不太好。”
“路哥和小孟住,不合适吧。”
孟思期害臊更甚,微微低了低头。路鹤像是被他气笑了:“蔡双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警校的。”
“啊?”蔡双玺愣了下,一本正经地说,“我意思是,你们不合适住一起,这传回去,也不太好,所以要不要换家酒店。”
赵雷霆憋笑着点头说好。这时前台柜台上的电话响了,前台接起电话:“你好,我们是进步路青年旅社,是要住店吗?还有两间双人房,不过现在有客人在问,您稍等下……”
“住下吧。”路鹤不假思索地说,“我打地铺,你们俩睡床。”
蔡双玺又急了,“路哥,这也不合适啊。”
“省点钱。”
去房间的路上,三个人还在掰扯谁打地铺的事情,孟思期找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们的房间就隔了一小段路,路鹤停住脚步,“思期,把门关好了,门后面有链栓。窗户也记得检查下。”
孟思期点头,微微含笑,做晚安告别。
关上门以后,孟思期终于觉得可以消除这趟旅途的疲劳了,她在白色被褥的床上躺了会。
时不时她会想起蔡双玺说的那句“住一起不合适”的正经话,她觉得蔡双玺不像是故意的,他可能觉得路鹤是个天生绝缘体,估计和女孩子的关系永远都是战友吧。
十几分后,赵雷霆在敲门,“思期,路哥说出去吃点东西,他请客。”
孟思期在车上又吃了一个面包,不是很饿,但是也不太好一个人留下来,她马上收拾了下,开了门,门口三个人都站在那。
旅社门口还是很热闹,有不少大排档,路鹤双手插在夹克衣兜里,缓缓前行,在一家海鲜店门口停住,“你们吃海鲜吗?思期呢?”他特意看了眼孟思期。
孟思期对海鲜没有太多忌口,她知道这片地方是浦西靠海位置,海鲜应该比较便宜,也比较新鲜。
“我行,我吃的不多。”
“赵雷霆你点吧。”路鹤说。
赵雷霆看着门口地面上被灯光照映的一盆蛤蜊,“路哥,那我可点了。”
四个人围坐在大排档门口的四方矮桌,一二十分钟,几盘现炒的海鲜上了桌,蔡双玺要了一瓶饮料,给大家倒满,吆喝道:“赵雷霆,点的丰富啊,路哥咱开吃吧。”
大家动起筷子,孟思期觉得胃里的那种干燥瞬间被这些鲜美的食物填充了。
赵雷霆不忘借饮料敬了路鹤和蔡双玺,感谢他们带着来上海,蔡双玺说:“你这话说的就是挺多余。”
孟思期拿起杯子,朝着路鹤方向,“路……”她知道出门在外,人多的地方尽量避免局里称呼,马上改口,“路鹤……”
“思期……”路鹤也拿起杯子,眼底映着这条巷子里五颜六色的光,但是眼黑部分纯粹明亮,倒映着孟思期的笑靥。
孟思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路鹤在一条满是觥筹交错、嘈杂打闹的巷子里,一个充满了烟火味,象征着人世间最底层幸福的大排档门口和路鹤对饮。
她屡屡记得路鹤在她三十年的记忆里来回穿插,可眼前他的模样,却是那么鲜明,她的眼底不知道是不是凉风带来了轻微的湿润,让她觉得,这不像真实的世界。
她不知道,多年以后,再次回忆这个场景,路鹤是不是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