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少民问:“小孟, 你为什么觉得姚仁俊是伪装的?”
孟思期之前就思虑过,但是想法并不成熟,但是她觉得必须要提出来。
她说:“今天姚仁俊的护士何玲在介绍纺织厂的那段往事时, 姚仁俊突然出现了异常反应, 我总觉得他的反应过于强烈。”
今天看到这个状况的人还有冯少民和赵雷霆,韩长林并没有看到,因此他问:“老冯你觉得呢?”
“其实我也有怀疑过, ”冯少民回答,“但是我一度认为那是姚仁俊的应激障碍, 应急障碍的应激源有很多, 如物理意义上的严重交通事故、歹徒袭击等, 也有情感上的爱人子女突然去世、婚姻破裂等等,而姚仁俊的应激源就是纺织厂突遭破产, 只要有人提起纺织厂, 那么他就可能刺激神经中枢,产生一种强烈生理反应。”
唐小川说:“说起这个我深有认同, 我曾经有个高中同学,小时候经历了地震, 母亲在地震里去世, 后来吧十几年他只要遇到摇晃震动的环境必定会产生焦虑坐立不安这些抑郁现象。就好像一根弦,根本不受他自己控制。”
“这应该就是震后的心理障碍, ”赵雷霆说, “即便脱离了那种环境,但是灾难的场景却会不自觉在脑海里重现,这个其实就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
冯少民点头说:“赵雷霆说的对, 应急障碍通常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急性应激障碍和适应性障碍三种,从姚仁俊的症状来看, 他应该更接近创伤后应急障碍。”
“好。”韩长林说,“大家都有各自的观点,很好,小孟,你怎么看?你认为那是应急障碍吗?”
就在大家一直在探讨的时候,孟思期高速运转自己的大脑,之前她不是很熟悉应激障碍这个词,但是经他们补充,她似乎意识到姚仁俊有可能有这种病症。
但是又有一点无法解释,让她产生深切的矛盾,她开口道:“韩队,师父,如果是应激障碍,那是否说明这件事对姚仁俊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大家都在听她叙述,显然应激源一定是不普通的,它可能来源于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某个重要时刻,也可能是让他悲痛或遗憾的往事,总之这件事会让他产生巨大的心灵缺憾。
孟思期说:“可我并不觉纺织厂的命运是姚仁俊的应激源。”
今天护士何玲说到那段话正好是纺织厂的命运变迁,也许一个对纺织厂付出了巨大感情的人会产生共鸣,但是姚仁俊会吗?
孟思期说:“我记得上次韩队和老唐去广东审讯金伟荣,他曾说纺织厂已经腐烂了,从根上就腐烂,而当时主要接触金伟荣的就是姚仁俊,如果金伟荣说的话是真实的,那是不是就说明,姚仁俊对于纺织厂根本没有那种纯粹的感情,他也许就是想在纺织厂最后倒下的时候再捞一笔。那么这这种感情真的能为他带来应激障碍吗?还是他做出的伪装!”
孟思期最后加快了语气,这些话振聋发聩,以至于赵雷霆整个人钉在原地,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冯少民觉得孟思期的思维力非常成熟,这种观点,必须要结合细心的观察,还有对这件事深切的理解,当她提出来的时候,冯少民几乎在心里断定,姚仁俊有问题。他不假思索地说:“小孟,我支持你的想法,姚仁俊绝不简单!”
“好。”韩长林满眼的欣赏,“小孟,这个发现极其有价值,如果姚仁俊是伪装的,那么说明他身上藏了很多秘密,也许五名失踪女孩和他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赵雷霆马上竖起大拇指,“思期,太棒了!”
唐小川笑着说:“咱思期就是这么优秀。”
孟思期面对大家的夸赞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一开始没有想这么多,是在一起头脑风暴时想出来的,这其实就是大家的功劳。
韩长林说:“如果姚仁俊是伪装的,大家觉得从哪里入手?”
伪装就代表着姚仁俊给自己加固了强大的堡垒,如果没有十分强大的力量绝不会撬开这层堡垒。估计连姚仁俊的家人和护士都不一定知道他现在的真假。如果他果真伪装,这种人往往是很可怕的,特别是曾经身为千人大厂的副厂长,在人精中生存的姚仁俊,一定不会轻易卸甲。
冯少民说:“从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入手吧,今天调查来看,姚仁俊是两年前住进养老院,而且据护士反应,他当时的状态应该没有这么严重。”
赵雷霆提议:“他的儿子问题很大,今天一直不配合,我看从他入手一定能找出问题的根源。”
“师父,我其实觉得何玲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孟思期说。
“嗯?”
“刚才师父说到姚仁俊刚来养老院时情况状况还不错,为什么两年来情况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何玲是他的专人护士,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冯少民点了点头,韩长林马上说:“老冯,既然你徒弟有这番洞察力,那么我们就从何玲入手,明天你们传何玲回来问话。”
冯少民颔首,“没问题。”
“还是老计划,我和小川明天去走访走访歌舞厅,你们仨争取从何玲身上找到一些突破口,希望这件案子尽快取得进展。”
“好,韩队。”大家异口同声回答。
*
第二天上午,路鹤和梁云峰、林滔来到了一家开发银行,在银行的接待室,三人见到了曾是阮梦樱的上司,也就是银行的客户经理曾浩强。
阮梦樱一年半前从银行离职,后来一年时间就杳无音讯,银行的这段经历,特别是离职时的经历或许能够解答一些问题。
曾浩强给三人泡了茶水,关上了接待室的门,接待室有一张圆形玻璃桌,正好四个人能坐下,路鹤就坐在曾浩强的邻座,梁云峰坐在他对面,今天主负责问询。
曾浩强大约三十五六岁,个子不高,头发有点卷,可能是天生的,圆形脸,戴着一副偏圆形眼镜,因此整个人看起来比较“圆滑”。
他一身黑色西装,深蓝衬衫,金色花纹的红领带,胸前别着银行工牌,整个人很和气,见人就笑三分,坐下后仍不忘叮嘱:“领导们喝茶,这都是我特意从家乡带回来的好茶,可能你们看不出,我是福建人,我们那边盛产铁观音,铁观音有‘红芽歪尾桃’的美称,你们看,透亮的玻璃杯里,紫红嫩芽下坠,骨叶相连,岚烟逝去,独断峥嵘啊。”
没想到还没问询,曾浩强就如此热情捻了几句诗,路鹤不太懂诗词歌赋,梁云峰林滔也是话不多的人,如果罗肖国在这,一定能聊上几句,因此此刻,曾浩强显得有些孤家寡人,但他仍旧保持标准微笑,也许职业原因,他像是快速琢磨出三人性格,试探问道:“领导,烟抽不?”
他做出摸烟盒的动作,“抽支烟大家先熟悉熟悉。”
路鹤直接打断了他的动作,“曾先生,我们直接开始吧,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曾浩强敛了敛笑容,“你放心,定会知无不言,我们很知道你们的辛苦。”
梁云峰将茶杯往中间推了推,拿起钢笔对着本子问:“曾浩强,阮梦樱原来是银行职员,也是你的下属,你对她印象如何?”
“印象,”曾浩强抬了抬头,望了望窗外,镜片里闪过一丝绿荫的风景,“阮梦樱很漂亮,人年纪轻,在我们银行做事也很认真,说实话吧,作为她的经理,我对她的工作评价很高,她不迟到不旷工,对客户态度好,如果在我手下干几年,以后也能升任经理。”
“她在银行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人,以及,关系特别差的人?说说她的人际关系吧。”
“这个我前面也说了,阮梦樱性格不错,没什么交往不好的同事,本来大家也是在银行吃口铁饭碗,平时都很忙,大家都是彼此照顾。”
“你印象中她离职前有什么异常吗?”
曾浩强像是想了想,眼睛没有正视梁云峰,也没有看其他人,而是慢慢回答:“异常吗?我记得她不是本地人,家境环境不是很好,她爸妈早年离异的,她有时候看起来会显得有些高冷,但是有时候看起来又显得有些可爱,我不太懂她真实的性格,因此那次她离职我问原因,她就说回老家,我也没有特别在意,我觉得她可能想回老家和爸妈多呆在一起,毕竟还有个弟弟,姐弟感情是很不一样的。”
梁云峰下一个问题正是离职的原因,但是曾浩强已经回答了,他直接跳过去问:“你觉得她有经济上的困难或者纠纷吗?”
曾浩强的表情顿了一下,但路鹤细致入微,他觉得像曾浩强这样善于控制面部表情的人,不应该有这样迟疑的表情,不过他没有马上去探知他的反应,曾浩强摇头说:“不太有,梦樱没有买房没有结婚的打算,她一直是单身,她应该没有特别需要用钱的地方。”
梁云峰又问了几个问题,曾浩强都做了回答,梁云峰最后问:“阮梦樱还有要好的同事吗,我们做个问询。”
“有,今天正好在这,也是普通同事吧,平时她们会一起吃饭。”
梁云峰问题问完了,看了眼路鹤。
路鹤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曾浩强的脸庞,他一只修长的手掌搭在玻璃上,手指抵着桌面,食指有节奏地敲打了一下后,低沉磁性的语气问:“曾浩强,能不能用你的方式描述下阮梦樱的长相?”
不但曾浩强愣了一下,梁云峰和林滔也眼带疑惑。
“我的方式?”曾浩强不解地问,“这个对你们重要吗?”
“算是吧。”
曾浩强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那行,”他想了想说,“我想起了一句小诗,以前高中毕业填写纪念册时,还送给过班上的班花。‘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我觉得特别适合她。”
“好,谢谢你的配合。”路鹤起身,“关于阮梦樱,如果你想起什么,希望你能及时联系我们。”
“放心。”曾浩强点了点头,“警官,我想问问,梦樱的案子能破吗,我看凶手都翻供了。”
说这句话时,曾浩强好像一改之前的职业性笑容,换上了一副淡淡的忧虑。
路鹤回答:“会的,你要相信我们警方。”
“谢谢。”曾浩强又换回职业性面孔,“警官喝茶,你们辛苦了,一口茶都没喝。”
“行。”路鹤说,“能不能叫一下阮梦樱的同事。”
“好好,我马上去叫。”
曾浩强出门后,路鹤抿了一口茶,果然很不错,虽然他不会品茶,但是这种清香醇严还是很容易感受出来。
在等新的问询人期间,梁云峰好奇问:“路队,你刚才问他阮梦樱长相是出于什么原因?”
路鹤抿茶时淡淡说:“我只是想了解下他对阮梦樱的真实态度。”
梁云峰似懂非懂,因为今天曾浩强确实戴了太厚的面具,也许路队觉得他不够真实,所以加了一个问题,不过他没有看出曾浩强的回答有什么问题,他看起来能说会道,还懂诗词,看来生活中也是有雅情的人。
接下来三人又问询了阮梦樱曾经的女同事,这个女同事对阮梦樱的了解反而没有曾浩强多,只是平时午间一起吃个饭,她对阮梦樱住在哪、家庭什么条件更一无所知,因此问了几个问题,三个人收工了。
路鹤走出银行,没有走向警车,他双手插进皮质夹克兜内,在车水马龙的路边静静伫立。
梁云峰和林滔站在一旁,他们感觉路队可能在思考什么事情,毕竟以前他在思考时并不分场合,而且每次都是那种凝视不语的姿态。
外面阳光正好,几片骄阳落在路鹤的鼻翼,由于对面屋檐的遮挡将他漂亮的五官映出上下的明暗,他的眼睛正沐浴在阳光中,黑色部分显得尤其明亮。
梁云峰突然听见路鹤说:“曾浩强对阮梦樱很了解……”
在梁云峰看来,曾浩强确实对阮梦樱比较了解,例如阮梦樱离异的家境,一般正常同事是不会刻意了解这些的,他又听路鹤说:“他说,阮梦樱很在乎姐弟感情……”
梁云峰去过阮梦樱的老家,阮梦樱的弟弟是后妈生的,而阮梦樱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这种姐弟感情真的那么好吗?
“李牧骁为什么要去清水市?”路鹤像在问他和林滔,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小梁,林滔,我们马上去清水市。”路鹤突然下了命令。
梁云峰和林滔面面相觑,跟着路鹤走向警车,开门时他急着问:“路队,你发现了什么?”
路鹤说:“李牧骁撒谎了,他去清水市绝不仅仅去取戒指。林滔,马上找个电话打回局里,查下阮梦樱是不是有个亲弟弟。梁云峰,你再和曾浩强确认下这个信息。”
两人神经绷起,异口同声:“好,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