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骁找了她整整半年, 翻遍了整个今阳市,甚至去派出所找过失踪信息,但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阮梦樱的影子。
那间房被新的租户租下, 那天他找到房东, 自称是阮梦樱的男朋友,领走阮梦樱的物品,房东说阮梦樱带走了部分私人物品, 少部分衣服和生活用品留了下来,没敢扔掉, 锁在一个柜子里。
打开柜门, 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只孤独的海豚布偶, 他领回了她所剩无几的物品,那也是他最后值得留念的, 除此之外, 与她相关的一切几乎都消失了。
那段时间,李牧骁因为阮梦樱的一句喜欢花海的话, 短暂放弃过小丑工作,一家旅游公司急招花草养护搬运工, 他也顺利找到了一份正式工作。
然而他并没有停止寻找阮梦樱, 在寻觅过程中,他蓦然清醒, 和阮梦樱最后一回见面他记忆深刻, 阮梦樱找他借过一次钱,那是他存了很久打算结婚的钱,当时阮梦樱说借给一个朋友急用, 很快还给他,然而, 那笔钱和阮梦樱都消失了。
李牧骁逐渐意识到他被骗了,他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纯洁无暇的女孩会是一个骗子。
她带走了部分私人物品,却独独扔下海豚布偶,她曾说很喜欢海豚,很明显就是她的谎言。她第一次遇见他时买下那只海豚,以及以后的每一次相遇,包括她清纯的人设,应该都是她的骗局,她的目的就是想骗走他的积蓄。
他重新做回了小丑,他从旅游公司下班后开始在大乐福超市门口,香江大酒店门口,威尼斯电影院门口,卖“丑”兼职,这是离阮梦樱曾经的家最近的三个繁华地点,他相信阮梦樱一定会重新出现,哪怕是开始新的骗局也好。
即便他认为阮梦樱欺骗了他,但他一直都没有放弃阮梦樱,他觉得有一天她一定会回来,而且亲口告诉他,她很想他,她没有骗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直到阮梦樱消失一年后的去年年底,他在香江大酒店门口卖气球的时候,一个女孩的影子突然撞入他的眼帘。
她穿着艳红的裙子,光鲜亮丽,但李牧骁一眼就认出了她,他当时久久地愣怔在原地。
直到她背影快要消失,他才疯狂地追了上去,“梦樱,梦樱……”
阮梦樱回过头来,她和以前一样漂亮,只是消瘦了许多,脸上再没有往日的那份亲和,她像是不认识他,“你是谁?”
“我是李牧骁,我是小丑,你不记得我了?”李牧骁拼命解释,“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快告诉我。”他抓住她的手臂,生怕她再次离开,再次消失在他的世界,他湿润的眼里充满着渴望和激动。
“我找遍了整个今阳市,去过你曾经可能去的地方,我差点报警,想通过警察把你找出来……”
终于,她记起了他,但是眼神里却没有光,“李牧骁,我会把钱还给你,你再给我一段时间。”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报警是为了钱,我是担心你出事……”李牧骁无由涌起一阵愤怒,这一年来,他为她担心,为她流泪,想过了一切最坏的结果,但是她第一面竟然是撇清关系,想着还钱。
“我说了,你给我的,我会还给你。”阮梦樱很决然,用力甩开他的手掌。
李牧骁无力地放开了手,心底是无穷的绝望,他冷冷笑了笑:“这一年时间,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对不起,”阮梦樱冷冷地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你记住,是从来……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小丑……”
“哈哈哈……”李牧骁发疯了,他认为阮梦樱背叛了他,欺骗了他,对他进行了彻彻底底的侮辱……那一刻,他也好像失去了一切。
阮梦樱转头离开,在他泪眼模糊的双眼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站在人群里不知所措,那时干燥的天气忽降暴雨,行人在豆大的雨滴里四散离去,只有李牧骁心灰意冷地站在雨箭里。
雨水冲洗着他脸上的油彩,将他整张脸浇灌得张牙舞爪,当雨停后,孩子们见到他的样子顿时吓得躲到大人的身后,他像恶魔,满脸狰狞!
审讯室里,李牧骁双眼布满血丝,语气凄冷:“后来,我找到了她的住址,我从不同花店买来了八种花,开了她家门的锁,将花送进了她的房间,布置在卧室,还摆上了蜡烛。”
“我潜入她家,就是等她回家时,送上一个惊喜,一个隆重分手的仪式,荼蘼花代表着最刻骨铭心的爱,也代表着美好爱情的结束,只要阮梦樱亲口告诉我,她曾经爱过我,我就可以和她一笔勾销,那笔钱我也不要了。”
“那天,我终于等到了她,阮梦樱回来后,她对我非常生气,她认为我在破坏她的生活,她要求我马上滚出去。她的语气非常直白,嫌弃!”
“我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一时冲动将她抱了起来,我将她抱到床上,在她喜欢的花海里,拼命地亲她,夺走她让我失去的一切,她一直反抗,说要告我强奸,我告诉她,那些钱我不要了,就让我碰她一回,但她死都不同意,就是大声喊强奸,我担心楼上楼下听见,心里开始发慌,抓起她床头的一瓶安眠药,用牛奶灌进她的口中。”
“她吐了一大半,我以为这几片安眠药能让她睡过去,但我没想到安眠药的作用很缓慢,她依然一直在挣扎,哭着喊着有人强奸她,我害怕被人听到,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床头柜就有一把水果刀,应该是梦樱削水果随手放在那的,我抓起来,在她挣扎的时候,抵住她喉咙警告她不要喊不要动,但她就是不听话,我头脑发了热,一刀割断了她咽喉。”
“为了她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只是想夺回一个男朋友应得的权利……那天晚上,阮梦樱死了。因为剧烈挣扎,她的头挂在床边,血一直在流。我很害怕就跑回了自己的租房。但是我很爱她,我舍不得她。我记得她喜欢花海,是一片鲜花营造的海洋,她要做一只无忧无虑的海豚,徜徉其间。我要满足她——”
“第二天早上,我清理了现场,一开始我试着把她装进手提箱,但她身体僵硬,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后来在她的卫生间,我将她切成了六块,除了我舍不得的头颅,身体被我全部装进了她的手提箱。”
“上午,我借着公司工作人员的身份,顺利把手提箱和提前买好的鲜花一起送进了花卉博物馆……那里太美了,她一定感受到了幸福……”
审讯室的气氛凝固得沉重迟滞,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似乎还沉浸在这个故事里,这是一个凄美的故事,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都在追求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但是他们都选择了伤害对方。而李牧骁更是残忍至极,只因个人的爱而不得而杀害他心爱的人。
孟思期有种久久的怅然,那种感觉就像心脏被掏空的感觉,如果他们两个人都理智一点,都珍惜对方,也许悲剧不会发生。
但是她也有几个疑点,在空气极其沉寂的时候,她扭头看了眼路鹤,“路队,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
路鹤表情平静,点了点头。
李牧骁的表情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他像是很忧伤,很无助,目光慢慢地移向了孟思期。
孟思期说:“李牧骁,后来你知道阮梦樱为什么欺骗你了吗?”
“不知道。她一直都没有还钱给我,她也一定不想见我,更不会告诉我她发生过的事。”
“你分尸以后,是怎么运到博物馆的?”在孟思期看来,李牧骁进出博物馆的行踪一定是提前思考过的,要不然为什么博物馆周边的人没有注意到他,而且身穿小丑装那么显眼。
李牧骁说:“小面包,面包车的那种小黑车。我提前租好送花的。”
孟思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丑离开博物馆会消失行踪,原来使用了交通工具。
“你说去博物馆是因为阮梦樱喜欢花海,但是为什么要挑衅警局?你又如何知道路鹤警官在负责这起案子?”在李牧骁的挑衅信里,前后提到了两次“路警官”。
李牧骁目光冷了几分,“为什么?我杀死阮梦樱后,我自己也不想活了,但是你们一直找不到我的犯罪证据,那我只能催催你们。这么大的案子,除了路警官,还会有别的人?”
孟思期明白了,路鹤全都推测对了,李牧骁杀死阮梦樱挑衅警局和报社,就是求死,他执着要求警局给出证据,而不是主动自首,就是想让铁证将他钉死在罪案板上。
也许这正是他想要的方式,一种求死的仪式,绝不自首,而要轰轰烈烈。
罗肖国大喝一声:“李牧骁!你杀了人,无视警局,你还有理了!”
“给我定罪吧,让法庭审判我。”李牧骁的语气甚至是平静的。
“你别急。法庭会给你做出公正审判。”罗肖国咬牙说。
“最后想问你一个问题。”孟思期说,“在你拘押期间,为什么还能给警局写信?”她记得,小丑的第二封信误导了警方,李牧骁才得以无罪释放。
“我提前就做了准备,把早已写好的信交给了一个小孩,答应给他买好吃的,还有玩偶,让他在固定时间送到警局邮箱,当然如果我被提前释放了,这封信自然就送不出去。”
是啊,李牧骁只是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招,但是在当时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即便他没有耍这个花招,也会被无罪释放,这并不妨碍他挑衅求死。
孟思期了解了她认为的所有疑点,对路鹤说:“路队,我问完了。”
“好。”路鹤起身,语气严肃,“李牧骁,把你分尸的工具,分尸过程说一下吧。那天早上,为什么没人听见?”
孟思期明白,切骨刀砍骨头的声音不会小,那种声音在大早上不让人怀疑很难,所以路鹤才有此提问。
李牧骁说:“就是切骨刀,阮梦樱家的切骨刀,那天早上,小区正好有老人放录音机跳操,声音很大,我就顺其自然分尸了。就算有人发现,也不过以为是装修的声音。那栋老小区经常有人返修。”
李牧骁又简单描述了分尸过程,尸块切口基本和尸检情况一致,证据链相对完整。罗肖国又问了几个问题,李牧骁的犯罪流程又清晰了几许,那天的案发过程似乎没有什么漏洞了,如果有,再补补物证链就行。
这时,已经九点多了,蔡双玺推开审讯室的门,外面的气体瞬间流通进来,孟思期第一时间走了出去,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那压抑的情绪缓解了几分。
突然之间,她猛地想起一件事,让她顿时产生一阵不寒而栗的感觉,她立刻冲回了审讯室,所有的人都因她的行为而愣怔。
孟思期冲到李牧骁面前,大声质问他:“李牧骁,你撒谎了?”
李牧骁抬头,漠然地看向她,眼球产生一丝极不自然的颤动。
“那辆小推车呢?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小推车!”孟思期已经意识到李牧骁撒谎了,那辆小推车为什么凭空消失了?
她记得调查结果是三月二十三号晚上一家名叫“小天超市”的超市,丢失了一辆小推车,确认是抛尸的小推车;而阮梦樱是三月二十五号晚上被害,那么为什么李牧骁提前两天就准备了小推车,除非他……
那一刻孟思期眼眶里已经红成一片,“李牧骁,你提前两天就准备了手推车,你根本就不是失去理智,失手杀人,你早就预谋好了一切,你杀害阮梦樱,将她分尸,送到博物馆,都是你早就计划好的!”
“就因为她拒绝了你的爱,你爱而不得,你就一定要她死无全尸?”孟思期发现自己有些不受控制,气息颤动,胸脯剧烈起伏。
那副样子让在场的人看起来都有些心疼。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孟思期,她身板虽小,但却有着超出常人的爆发力,还有悲天悯人的气质。
这样的孟思期让向来冷静如斯的路鹤,也产生了起伏不定的波澜。
他确实遗漏了这个细节,虽然孟思期的推断并不能改变李牧骁犯罪杀人的事实,但是案子性子完全不同。
在这场爱情故事里,是李牧骁用最残忍的方式选择了结束,他在寻觅阮梦樱的过程里应该早就充满了仇恨,当阮梦樱再次出现,拒绝他的那一刻,他就产生了杀意,他策划了一场“狂欢式”的报复杀戮。
寂静的空气里,气氛沉重,让人压抑不堪,然而这时,李牧骁看向孟思期的眼神缓缓染上了血丝般的殷红,他的嘴角慢慢扬起。
——他在笑!
“笑你妈!”罗肖国突然冲上前,一个拳头砸过去,那千钧一发,被严春抱住了,“罗副,罗副,你冷静一点!不要留下严刑逼供的口实!”
路鹤喝道:“把李牧骁带走!”
门口看守的两个民警快步走进来,将李牧骁从审讯椅里拽起,往外押去。
李牧骁扭头对孟思期笑了笑,“孟警官,你很棒!”
被一个残忍至极的凶手以这种方式赞扬,让孟思期百感交集,内心里极其空洞和困顿。
“不好意思,路队,罗副,刚才有些激动,下次我一定冷静点。”刚才差点因为她的激动,让罗肖国打了李牧骁,万一在李牧骁身上留下伤痕,一但在法庭上被李牧骁反咬一口,那罗肖国也会饱受争议。
罗肖国安慰说:“小孟,不要紧,是李牧骁太王八蛋了,今天好好回去睡一觉,睡一觉就万事大吉了。”
孟思期点了点头,默默朝门外走去。
“小孟。”罗肖国跟出门喊了一声,“你住哪啊,我找人送送你。”
她回过头说:“没事,我还有最后一班公交车。”实际上应该赶不上了,她会打车或者留宿警局。
“那怎么行啊,这么晚,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就这么定了,小姑娘一个人走夜路怎么行。”
“老罗。”路鹤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你和严春晚上把结案报告写一写,移交检察院的工作跟进下。”
“路队,也不用这么急吧。”罗肖国说。
“说好的一天结案,今天晚上十二点必须将结案报告送到老刘办公室,他明天第一时间能看到。你先写吧,我一会回来汇总。”
“路队还去哪?”
“车钥匙给我下,我送送人。”路鹤伸出宽阔修长的手掌。
罗肖国咽了下,将钥匙放进他手心,又看了看孟思期,他总感觉路鹤的态度也变了,看来没错,今天孟思期表现太惊艳了,不仅他啊,路鹤也改变了态度,他以前可从来不送人的,这案子对他来说大于天,这结案报告他怎么可能让出来写。
孟思期站在原地,她听明白了路鹤的意思,她想拒绝,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思期。”路鹤低沉的声音传来。
他的表情很淡,“我开车送送你。”
“真的不用路队。”孟思期知道他不顺路,而且住的离她远。
“没事,太晚了。别人送我也不太放心。”
罗肖国再次吞咽了下,和严春大眼瞪小眼,眼看着路队和孟思期并肩而行,消失在走廊。
严春说:“我就说吗,罗副,人家孟思期长得漂亮人又聪明,主要还会破案子,路队这号人是不会放过她的,他脑子里除了案子不就是案子,这以后这两个人合作起来有点恐怖啊。”
罗肖国意味深长地说:“当初是谁死活不要孟思期的,也是路队啊。孟思期一开始不就分配给我们一队吗?”
“是路队吗?我怎么记得是你啊。”
“你可不要乱说,我怎么可能不要她。”
“罗副,真的是你。”蔡双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两人身后,“当时你说,这看着就是个木头美人,不中用。”
罗肖国白了他一眼,“蔡双玺,你胡说,就是路队不要的。”
蔡双玺认真地辩解:“因为你把梁云峰先要了,咱队不能有第二个名额,所以孟思期才给了二队。路队就盖了个章而已。”
“你看看。”罗肖国看向严春,摇头冷笑道,“他意思是梁云峰我们要错了。”
“梁云峰不挺好。”严春若无其事地说。
“不是,不是,我没说小梁不好啊……”蔡双玺的脸微微憋红,连连摆手说。
这时,走廊里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声音很急促,三人扭头一望,那不正是陈杰蓉。
陈杰蓉身穿藏青色风衣,因为身高腿长,脚步很快,风衣热烈地摆动。她手里拿着文件夹,满脸风尘仆仆,长发在耳鬓被风吹乱。她一向温文尔雅,性格沉稳,这时候看起来有些焦急。
罗肖国记得,陈杰蓉最近出差去上海做技术交流,也就是为了这件案子,她手里的文件夹一定和本案有关,他忙问:“杰蓉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陈杰蓉喘急道:“老罗,路队呢,我找他有点事。”
“路队刚刚去了停车场。”
“好。”陈杰蓉说了声谢,马上跑向了停车场方向。
三个人望着她单薄娇小的背影匆匆离去,忘记了刚刚正在热烈交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