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少民接过相框, 凑近看了看,也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制服胸口上写着蒲公英纺织厂的小字, 其实根本无法辨清, 然而这个标识却尚清晰。
那是一个圆圈,又从圆中心向下画出一撇弧线的白色图形,简单来说, 就是蒲公英的简画。
这个发现其实需要一些特殊的联想,人的思维很难跳出固定的模式, 因为大脑总是从低信息量结构中寻找生活中的已知模式, 需要通过提示才能延伸出更多想象。
冯少民首先反应就是孟思期的思维非常跳跃, 所以即便是对纺织厂有特殊感情的丁倩三人都不一定能联想到蒲公英标识,而画下符号的龙善文呢, 她可能同样存在固有模式, 认为一个圆就能代表蒲公英,或者她当时已经气绝, 没有画完这个符号。
这个发现似乎让侦破方向变得明朗起来,冯少民的内心也不由产生一丝兴奋。
孟思期心里已经在快速复盘, 虽然丁倩三人都来自蒲公英纺织厂, 符号指向明显,但是她们绝不会把嫌疑引导到自己身上。
丁倩三人的嫌疑开始变成最小的嫌疑, 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沈总, 这张照片能不能由我们警方带回去?”冯少民向沈松提出。
沈松一直站在门口,等待二人召唤,这时他的眼神却犹豫了下, “这是善文很珍贵的照片。”
“你放心,我们只是暂时保管, 等龙善文案子结束,我们会完好无损地归还。”
“行。”沈松点了点头,“请你们带回去吧。”
后面的调查,两人只是随便看了看,因为最重要的线索找到了。
回去的车上,冯少民说:“小孟,你眼力尖,这个符号看来就是蒲公英。”
孟思期露出灿烂的笑容,她知道师父是在变着法儿夸她,他从来不喜欢正面夸奖别人,但是也会不吝夸奖。
冯少民开车时没有看向她,直接问:“你觉得龙善文想告诉我们什么?”
孟思期明白,冯少民现在还以为符号是龙善文画下的,实际上却是凶手画的,她不能将方向引导错误,理了理思路说:“师父,不管这个符号是谁画的,我感觉,她一定有所指,她想告诉我们,龙善文的死和纺织厂有重大关联。”
“你说的对,”冯少民颔首说,“除了丁倩三人,我记得还有一个服务员和两个厨师,他们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排除,我们也要排查一下,他们是不是和纺织厂有关系,或者家属有关系。”
孟思期也正往这方面想着,忙说:“师父你放心,我和赵雷霆明天去调查下这三个人的社会关系。”
“你联系下他们所在社区,把家庭关系捋清下。”
“师父,我还想去蒲公英纺织厂看看。”孟思期觉得,要想真正探索其中的秘密,一定要回到那个原始之地,也许那里曾经发生过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只不过被时间的尘埃淹没。
“可是,”冯少民暼了她一眼,“那家纺织厂在八年前就倒闭了,以那里的条件,现在应该早被别的工厂代替,找到有用的信息可能不易……你们先去看看,碰碰运气吧。”
“好,师父,有进展我告诉你。”
“嗯。”
第二天,赵雷霆就从服务员石晓梅、厨师许亮和厨师郝春来所在的社区和村委要到了他们的社会信息。
三个人和纺织厂都没有关系,家属亲人也没有关系。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的嫌疑再一次被动排除了。
孟思期百思不得其解,凶手既然要将大家的视野投向纺织厂,那么他本人如果和纺织厂无关,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也许只能走一趟纺织厂旧址了,虽然希望渺茫,但这一次不去也不行。
二日清晨,赵雷霆开车带她来到了蒲公英纺织厂曾经所在的地址,在一条马路边停车,孟思期充满信心推开车门。
八年过去了,这里已经被多次开发,现在一眼望过去是栉次鳞比的小厂房,一个挨着一个,旧日的大厂早就不复存在。
这些厂房大多数是服装贸易工厂,因经济形势好,这片地方,大量的服装厂、鞋厂、皮革厂等等私营企业应运而生,取代了旧时的纺织厂。
这条马路上人头攒动,车辆混乱,有货车、三轮车,还有摩托车,有来这里洽谈生意的老板,有来这里进货的小贩,也有来这里闯荡梦想的年轻人。
一群群工人们走在清晨阳光挥洒的马路上,他们由此分流,走向不同的厂房,制造着一件件衣服、鞋子、皮鞋、皮带,以及各式各样生活用品。
这里就像一个大型批发中心,由这里的忙碌渐渐蔓延至全国繁荣的大街小巷。
其实这么看一眼,孟思期也知道,蒲公英纺织厂早已成为过去式,这里的人们不会再记得过去还有蒲公英纺织厂,也不会有人知道,那里曾经有过勤劳付出的纺织厂女工,更不会有人知道,那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赵雷霆在路边买了两根油条和两杯豆浆,塞了一份给孟思期,“先将就着吃一口,我们一会去问问。”
孟思期接过早餐,蹲在马路牙子边,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早上起了大冒早,以为这一趟会有收获,此时不免有些怅惘。
她蹲在那儿,很快融入一起吃早餐的工人队伍,朴素的谈笑声充盈在她耳膜,但没有一句话,和蒲公英纺织厂有关。
吃完早餐后,孟思期跟着赵雷霆一起走向其中最大的一家服装厂,算是去碰运气。
赵雷霆走着走着给她递来一张纸巾,“嘴巴有点油。”
孟思期的嘴唇因油腻显得有几分厚实和性感,她带了手绢,吃油条没敢用力擦,接过赵雷霆的纸巾用力擦了一下。
这家服装厂里面声音隆隆的,一大片机器在运行,一排排的女工熟悉地踩着缝纫机,两人穿过一片忙碌的身影,终于到达经理办公室。
说明来意后,经理很坦诚地说:“没听说过,我们这里一年不知道换多少厂,厂不行了,就倒闭了,新厂就来了,反正没得空的。八年前,一个倒闭的厂,谁还记得。”
是啊,八年前,早已尘封的往事谁还在乎呢。
走访了几家,几乎都是这种答案,看来这一趟辛苦无果了。
马路上,孟思期有种前路茫茫的感觉,赵雷霆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思期,我查了老厂长的住址,不知道有没有用。”
孟思期接过来,老厂长姓归,归来的归,也许厂长知道一些事情呢,她特意表扬了他:“赵雷霆,不得不夸你了,我们现在去问问吧。”比起没方向,这应该是最好的方向了。
赵雷霆满脸兴奋,“那行,出发吧。”
车子再次启动,驶出这块批发区,向一座比较旧的居民区进发,
路上,赵雷霆说:“思期,你昨天提到纺织厂,我马上查了一些信息,因为不全所以还没来得及说。”
孟思期很感兴趣,因为她知道,赵雷霆在调查信息这块是一把好手,往往又快又准,她不由地看向他的眼神也亮了几许。
赵雷霆露出满足的微笑,又沉下声说:“当初纺织厂的主要领导,要么去世,要么什么都不记事了。他们的子女当初都不在厂里工作,也不在厂里住,估计更不知道真相。”
“不记事”那可能是阿尔茨海默症之类,那从他们身上估计也得不到什么信息。
赵雷霆继续说:“就老厂长,我还没有查到具体消息,所以要是找到他,或许能问到一些真相。”
孟思期点了点头,要想知道纺织厂倒闭的真相,找到那段尘封往事的内核,那么必须找到与之相关的重要人物,老厂长无疑是最合适的。
车子顺利到达一座老式居民楼旁边,这里屋型比较旧,屋前屋后的绳子上晾满了被子衣物,说明也住着不少人,一路走进去都比较热闹,老人小孩都在小区里晒太阳。
问了几个老人,没人认识老厂长归文进,两人只得往社区办公室问去,社区管理员查了资料说:“这里曾经是有一户归文进的业主,但是几年前去世了。”
“去世了?”赵雷霆面色微僵。
重要线索断了,孟思期咬了咬嘴唇,马上问:“归文进有没有子女啊?”
社区管理员又查了一会,回答:“有,有一个儿子,但具体信息不知道,可能不住在这边。”
“能不能把他的信息抄一下给我们。”
“可以。”社区管理员抄了一张纸条递给孟思期。
孟思期接过一看,纸条上写的是“归向阳,男,归文进之子”。
走出社区办公室,孟思期疑惑:“归向阳会不会知道一些纺织厂的事情?”
赵雷霆看着纸条半晌,步子突然停住,惊喜说:“思期,我记起来了,归向阳曾经也是蒲公英纺织厂的一名领导,虽然不是核心管理层,但好像是厂办领导。”
他很兴奋,继续说:“按照归文进的年纪,归向阳当时也应该有二十五六吧,那时候纺织厂肯定有房,归文进一家住在厂里,他儿子又是厂办的人,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如果厂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归向阳不管是听他父亲说起,还是厂办内部消息,他都应该知道。”
“赵雷霆,你太厉害了,”孟思期使劲夸了他,她也很激动,“我们走访了不少纺织厂老工人,谁也无法说清楚纺织厂倒闭的真相,但是归向阳一定可以。纺织厂倒闭这件事,归向阳一定知道。”
“对,如果那个符号和纺织厂有关,纺织厂倒闭可能就是重要线索,归向阳一定是知道一些事情。思期,我们得去和韩队申请,传唤归向阳问话。”
“好。”孟思期再次充满了信心,如果能够解读纺织厂倒闭真相,或许这个符号的真相就会迎刃而解,而归向阳就是这道题的解题思路。
回到警局办公室后,两人发现韩长林不在,赵雷霆说他先去信息科查一下归向阳的身份。
孟思期有了一些进展,走向冯少民,想将信息先汇报下,“师父,蒲公英纺织厂厂址已经面目全非了,老厂长归文进也已经过世了,但我们找到了老厂长儿子归向阳的信息。”
“归向阳?”冯少民表情一顿,“给我看看名字。”
孟思期总觉得冯少民知道什么,马上将纸条递给他,冯少民接过,眉宇微皱,又抬眼问她:“你们找过他吗?”
“还没有,我们还不知道他具体身份。”
冯少民将纸条对折,谨慎地说:“这件事情必须请示韩队。”
孟思期越发不解,总觉得冯少民有什么话没有告诉她,她正想问时,韩长林走进了办公室,大声说:“老冯,小孟,龙善文的案子是不是有什么新的线索?”
“有一点线索,韩队。”孟思期忙回答。
冯少民突然打住了她:“小孟,你先回座位,我来和韩队说。”
“你俩神神秘秘做什么?”韩长林笑着说。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赵雷霆的喊声:“思期,找到了,找到了,归向阳,今年三十四岁,是金尊服装集团的老板,妻子张荟,两人育有一个六岁儿子,现在住在……”
赵雷霆的话说到这儿顿时止住了,因为他发现韩长林正睁着圆眼瞪着他,而冯少民的脸色也不对,孟思期站在他们两人之间,显得很无助。
赵雷霆尴尬地笑了笑:“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空气一下子变得很沉寂,没人说话,以至于赵雷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冯少民终于站起身,缓缓开口道:“这样,你们先回座位,我和韩队商量下。”
赵雷霆一脸不解,孟思期却似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归向阳可能和韩队有层密不可分的关系,冯少民可能顾及到什么。
韩长林突然开口:“没什么可顾及的,赵雷霆,你查到什么了?”
赵雷霆上前几步,语气变得谨慎起来:“是这样的韩队,我们觉得龙善文的特殊符号可能和纺织厂当初倒闭有关,而归向阳呢,是老厂长的儿子,又是厂办的人,他一定知道一些真相,所以我们想申请韩队把他带回局里问一问。”
冯少民忽然说:“问一问没问题啊,你们先去吃饭吧,我和韩队商量下怎么操作。”
韩长林语气有力:“不用商量了老冯,如果归向阳和这件案子有关,那么马上传回来问话,不管他是谁。”
冯少民薄唇轻抿,像是组织语言,但没有回话。
“愣着干嘛,赵雷霆,马上带两个同志去找人,今天下午就问出名堂。”韩长林严肃命令起来。
赵雷霆愣了愣,快速吞咽了下,“好好,韩队,我马上去。”
赵雷霆走后,冯少民说:“韩队,下午就我和你问询吧。”
“老冯,这次问询,还是小孟来,”韩长林又特意看了眼孟思期,“你该怎么问就怎么问,不要有心里压力。”
“明白了,韩队。”
在传唤归向阳期间,孟思期回到了办公桌,她在想如何进行接下来的问询,如果归向阳和韩队有关系,那么她怎么才能将问题合理地抛出,她知道,接下来的问询可能是至关重要的。
一个多小时后,还在孟思期整理问询思路时,赵雷霆进门说:“归向阳已经带到了询问室,韩队,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韩长林正躺在椅子里,闭目养神般一声不语,这时他缓缓睁开眼睑,“现在。”
孟思期站了起来,抱起笔记本。
刚刚要走出办公室的门,门口,一个熟悉又威严的身影踏了进来,立即传来他响亮严肃的声音:“韩长林,你在想什么?”
孟思期一看,那人是刘茂平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