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守室的审讯室里, 靳亚明身着囚衣,戴着镣铐在狱警带领下坐了下来。
靳亚明的脸上沧桑了几许,本来微卷的头发显得有些脏乱, 不过这或许只是表象, 孟思期发觉,他的眼神一点也不虚,并不像是来认罪的, 甚至布满血丝的眼底有几分令人发寒的执着。
孟思期作为主提审人,直接提问:“靳亚明, 你说, 要交代杀害傅颂安的犯罪过程?”
“对。”靳亚明微微歪着脖子, 整个身形向右侧稍稍倾斜,但语气非常有力。
“为什么之前不提?”本来审讯是没有这个程序的, 但孟思期的确太想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即便他不会说真话。
“我也才刚刚想起来。”靳亚明吐露出一丝不屑。
赵雷霆做笔录时用力弃置笔,寂静的审讯室里发出啪嗒一声, 显然是对靳亚明说的话有些无语,也是对靳亚明的警告。
孟思期不打算继续纠缠他认罪的原因, 而是按照流程严肃说:“靳亚明, 请你交代杀害傅颂安的整个犯罪过程,你陈述的一切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靳亚明并不像是听到了孟思期的话, 他沉默了十几秒, 才缓缓开口:“我不太记得是哪天,那天下着暴雨,我有点想辛冉了, 就来到了她工作的地方。”
靳亚明停顿了下,不像刚才的表情, 他眼眉慢慢低垂,眼底的色彩暗淡了几分,甚至产生几丝悲伤,“我突然看见一个女孩冲在暴雨里,她哭着在雨中奔跑,我才发现,她是辛冉,我跑过去抱住她,问她怎么了。”
大雨侵袭了宋辛冉的周身,她头发凌乱,像无数条水蛭爬在脸上,而她的衣裙像是被人撕烂,里面的内衣也快掉了下来,她整个模样就像是被人侵犯,侥幸从恶魔手中逃脱。
靳亚明紧紧地抱着她,这是他深爱的女人,他从来都不希望她会受一丁点伤害。
“辛冉,你告诉我,是谁?谁欺负了你?”
宋辛冉趴在他怀里一直在哭,以至于暴雨的幕布都被她的哭声染湿,她从来都是冰清玉洁,她从来都是无暇女神,在靳亚明心中,她的哭声就像一把把尖刀扎进他的胸膛。
靳亚明怒火中烧,不用问,他都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大声喊:“是不是傅颂安,是不是那个畜生。”
“呜呜呜……”宋辛冉一直在哭。
靳亚明扶住她的肩头,将她从怀里扶起,咬牙切齿地说:“我现在就去杀了他!我要去杀了他!”
他将她抱起放在屋檐下,转身就跑,后面是宋辛冉的呼喊:“亚明,不要,亚明!”
靳亚明冲进了门掩着的工作室。里面应该结束了工作,傅颂安坐在椅子里休憩,灯光很暗,他像是强奸辛冉后在那里享受余味。
靳亚明从解剖台快速拿起了一把手术刀,在傅颂安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扎进了他的胸膛。
傅颂安抵着桌上,做最后的挣扎,想给予还击,他邪恶的面孔终究因为胸膛的刺穿而慢慢陨落。
傅颂安死了,靳亚明很害怕,他杀了傅颂安,他又很兴奋,他是为了辛冉,他不后悔。
这个时候宋辛冉走了进来,她浑身湿透,身上的雨水还在地上嘀嗒,当她看见傅颂安趴在血泊里,突然歇斯底里地抓住靳亚明,“你杀了他?你是不是疯了,你疯了吧。”
她又哭又叫,靳亚明只得将她紧紧抱起,抱起挣扎的她带进了傅颂安的车子,送到她回住房后,宋辛冉依旧不依不挠,“你知道他明天有个国外交流会,所有人都知道,赶紧去自首吧!亚明!”
靳亚明紧紧抓住双手颤抖的宋辛冉,“听我说,听我说,辛冉,今天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傅颂安明天正常出国,你明天醒来后,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将房门关上,转身走向了雨夜,这天晚上,傅颂安的尸体被他放入后备箱,抛进了溯江。回到工作室,他处理了血迹、指纹和足迹,换上了傅颂安的衣服、领带、裤子,甚至内衣。
用剪刀剪去头上四周的卷发,清晨,他带上傅颂安的证件、护照和笔记本,打了一辆车,来到了机场。
故事结束了,这个故事描述的时候,靳亚明脸上情绪变化激烈,他听到宋辛冉失身时充满了悲伤和痛苦,杀害傅颂安时又充满了悲愤和戾气,他还表露出几丝兴奋和得意。
这一切他做得足够完美,如果他不说,任凭警察再怎么查,都不会让他就范。
最后,靳亚明淡淡说:“我喜欢宋辛冉,我主动认罪,是希望她能解除嫌疑,她是个善良乖巧的女孩,我不希望她受到一点点伤害,也不希望你们恶意揣测她!”
当他陈述完这一切,孟思期都怀疑曾经看到的画面是不是真实的,没有任何线索指向宋辛冉,靳亚明的描述如同还原现场,她觉得师父和赵雷霆应该也会产生严重心里摇摆。
孟思期没有去关注他们的表情,择出重点问:“靳亚明,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了宋辛冉,又是什么时候爱上她?”
“从小就认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爱上她。”
和孟思期了解的信息有些出入,之前调查的信息两人是大学同学,不过这也很正常,通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以最近的联系为准。
“所以你追随她上了大学,你们什么时候确立了关系?男女朋友。”
“我们一直都很好,只是不像你们以为的,那般庸俗,我们一直都很好,我爱她,她也在乎我,这就够了。”
靳亚明描述得很模糊,忍不住让她想起宋辛冉在描述这段关系时也模棱两可。
“这一次为什么没有埋掉傅颂安的衣物?”就像埋掉胡丁香的衣物那样,孟思期问。
“第一次杀人我很紧张,事后我多次去过溯江江边,担心他的衣服漂上来,后来,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结束靳亚明的审讯后,回去的路上,孟思期默默无声,她认识到了人心的可怕,那像是比地狱还要让人不敢触碰的人心,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像这样没有漏洞的谎言啊。
傅颂安死了,而且有了新的身份,一个强奸女学生,侵犯女助手的色魔,他的妻子还在艰辛抚养他们年幼的女儿,她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感受。
当案件公布,傅颂安的社区、学校、家乡,他曾经的家人、同事、亲人朋友,又会怎么看他。
他的确已经死了,销声匿迹,也许已经成了溯江的水底泥沙,难道人死了就可以遭到诋毁?
当想到这一切时,她心里就会沉重,也许是警徽的重量,带给她的重量,如果让靳亚明的供词成为呈堂证供,那么真正的凶手就将逍遥法外,受害人的冤屈就将永无天日!
三天后,关于宋辛冉的案件似乎已经走向无解的方向,这段时间,赵雷霆闭口不提,冯少民也没有找过她,似乎靳亚明的认罪将这起案子的证据链锁死了。
相关民警已经在跟进后续的进展,潘纯应该已经知道丈夫遇害,她此时的心情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孟思期没敢细想。
曾在高校任教、年轻有为的傅颂安因为失踪使得他成为了一段谜,如今也不知道他涉及强奸女学生的事会不会泛起波澜,靳亚明还没有审判,孟思期相信至少现在这种新闻还没有传出去。
这天下午,时新晚报的记者文慧知打电话到了办公室想约孟思期喝杯茶,喝茶是假,孟思期感觉她是来打听消息的。但是她突然想到,时新晚报还在停办整顿,文慧知好像也被停职了。
文慧知在电话里提到了一句话,“我知道傅颂安一些事情”,这让孟思期有了兴趣,于是欣然赴会。
约的是一家茶餐厅,离警局很近,文慧知是打车过来的,她提前就到了,见孟思期进门,马上站了起来,朝她微笑招手。
文慧知今天穿的是一身比较素的羽绒服,和她以前那身干练的红西装不同,她好像变了许多。
一条素色围巾裹在她脖子里,她没有拿开,孟思期觉得,她应该在掩盖脖子处留下的伤疤。
她的脸上没有之前的那种傲慢和自信,反而有几许沧桑,原本光泽鲜亮的皮肤也暗淡了几许,红唇变淡了,她好像在改变,或者被改变。
其实辛田非灭门案之后,孟思期有关注过时新晚报的后续,特别是文慧知。那次事件以后,文慧知好像销声匿迹了,孟思期曾以为她不会继续报道新闻,但会继续做记者。
“孟警官,真是好久不见,我可太想你了。”文慧知很热情,一时似是想握她的手,又放弃的那种,两只手不知道往哪儿放。
“文记者你好,真是好久不见。”孟思期微笑回应。
“里面坐吧,这家店的老板我熟,这里说话方便。”文慧知将她带到一间私人包厢,这里面很安静,有一扇小窗户,窗户外是街道。
文慧知始终保持微笑,眼底全是对孟思期的爱意。
她问了孟思期最近好不好,工作忙不忙的客套话。
孟思期也一一回答,两个人减淡了之前的那种生分。
聊着聊着,文慧知的情绪慢慢低落,她的眼神很真诚,“孟警官,你上次帮助过我,我真的很感激你,说起这个,我还得跟你说声对不起……其实我一直在反省自己,反省以前做过的事情。”
孟思期没有回应,文慧知在报道辛数的新闻时做错了事,也该受到惩罚,虽然并没有到触犯刑法的地步。不过,她是刑警,她的职责就是保护受害者,哪怕受害者的道德存在瑕疵。
文慧知语气沉重:“想一想,我有许多不实报道,报道里我做了许多主观推测,我没有考虑到被报道人的心里感受,我一心只想着攫取流量……”
她的眼睛渐渐红润,“我无法原谅我自己……自从报社倒闭后,我就一直在想我做这些事的目的,我觉得自己应该死在那场案子里……”
文慧知停止了描述,她好像是真的在忏悔。谁都不是她,更无法体会她的心情,在濒临一次真正的死亡后,人在心中的变化。
一个人的改变有时候需要很大的驱动力,甚至是血的教训,这在文慧知身上体现明显,文慧知当时被辛田非绑架时,一定想过,如果重来一回,她一定不会做傻事。
果真得到了重来的机会,文慧知的心中一定会有一根道德与法律的弦,她不会触碰,今后也会以身作则。
文慧知说:“我想换一份没人知道的工作,但是我什么都不会,自从上了大学,我选择新闻媒体的那刻起,就注定我不会干别的行业。我想了很多,也许记者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但是请你放心……”
她抬起眼坚定地望向她,“我一定会做好一个记者,我不会再做错事。”
孟思期很欣慰她能说这些,其实她什么都不告诉她,也没关系,她向她倾诉,说明她是想真正改变,她希望孟思期能见证她的改变。
孟思期也真诚点了点头,她也想看到她的改变。
在喝热饮时,文慧知一边说着话儿,一边从包里拿出一沓纸,放在孟思期面前说:“孟警官,我知道你最近在调查傅颂安的案子……哦,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干涉你们办案。”
孟思期笑了笑问:“这些纸是什么?”
“去年傅颂安失踪时,我报道了他的新闻,不过呢,我也调查了一些他的事情,后来我主动停止了后续报道,所以就把这些稿子留了下来。这里面可能有你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