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开尸袋的拉链后, 孟思期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就有些崩溃,陈杰蓉为了让她查明清楚,拉链拉到了底部, 朱心婷的遗体全部展露了出来。
因为在冷库, 她的皮肤上已经弥漫了一层冷霜,皮肤已经没有任何血色,呈现暗淡的灰色。
让孟思期内心失衡之处在于, 朱心婷身上的脂肪组织好几处被利刃切割,留下了大小不一的创口。
创口位置偏黑褐色, 边缘因利刃切割在冰冻后皮肤组织格外生硬、清晰, 两种颜色相差甚大, 给眼球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而右腿外侧的一块创口面积非常大,几乎有将近十厘米长宽, 也就是说, 凶手在这块地方切割了一块最大的脂肪组织,最后扔进了锅里。
孟思期这才想到自己右腿外侧被荆棘划出的口子, 已经留下了一条伤疤,她都发愁了许久, 而这样的伤害对于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是多么痛心, 她生前一定很在意自己的容颜吧。
看过小姑娘的照片,是一个甜美可爱的女孩, 然而此时, 她却躺在冰冷的金属板上。
一向害怕尸体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朱心婷,她并没有一丝害怕。也许是因为陈杰蓉在这里吧。
陈杰蓉双手插在白衣制服的口袋, 正宁静地观看着这副遗体,她脸上的表情和平常一样, 对于她来说,应该都已经习惯了。
然而又有不一样,她能从陈杰蓉的眼睛里看出那种闪烁的晶莹。
孟思期站了许久,也没有想着再去看些什么,又或者再等待什么。
当她缓缓移动目光,再次在她腿部最大的那个创口停留时,忽地有一阵眩晕袭来。
一副新的画面突如其来,画面里,一把明亮的尖刀正在皮肤上雕刻什么?血液正在白皙的皮肉上向下流动,就像无数细小的水蛭……
画面转瞬即逝,孟思期突然大口喘了一口气,身子有些无力。
“怎么了?”陈杰蓉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缓了过来,忙说:“没事,就是最近有些累了。”
“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知道你们这段时间都非常辛苦。”
“好,蓉姐。”两人见过几面,关系并不生疏,孟思期自然叫得亲切些。
回去的路上,孟思期反复在想,到底是什么,凶手在朱心婷身上画的,是什么?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图形呢?
她只记得那图形像展翅的翅膀,或者是相交的树叶,但是又不确定。
也就是说,凶手在朱心婷大腿上雕刻了这副图样,但是可能因为什么原因,他担心被别人认出来,又切割了下来,丢进了油锅破坏?
这好像又不合理,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目的是什么?
带着各种疑问,她有些头脑爆炸,为了不影响调查,她白天只能不去想这些,而晚上就在床上,拿起本子反复画出她看到的东西,然而一遍一遍,她都觉得不是她看到的……
那到底是什么?
*
十一月底的夜晚,已经有些微寒,今阳时新晚报记者文慧知忙完一天的工作,打车回到了公寓,她这个房子也是租借的,然而因为薪水尚可,她住的房子会比较好一些。
每天的习惯是进门前从楼下邮箱里看下有没有邮件,她发现都是些广告邮件的时候,也没有再停留,但是职业习惯让她察觉有一封邮件不简单,这封邮件什么也没写,只有“文慧知收”几个字,然而邮件中间凸起的形状证明了里面是一个胶卷。
因为工作原因,有人会通过邮件向时新晚报举报一些事情,而这些很可能是明日的头条新闻,她连忙将信封放进了包里。
回到家后,她换下高跟鞋,连平时倒一杯红酒的习惯也省略了,直接撕开信袋,拿着胶卷来到了冲洗室。
这是一间小型冲洗室,因为工作需要,她有时候会自己冲洗一些照片。
在微微光芒的屋内,她将胶卷放在眼前看了看,发现像是人的影子,并不确认是什么,因此她更好奇。
在她熟练完成一切冲洗流程后,用钳子小心取出容器里的底片时,那上面的人像顿时将她吓得跌坐到了地上。
照片上面的人影其实是一个人,不,严格说是一具尸体,一个十几岁女孩的尸体,而更触目惊心的是,尸体上有被刀子切割的创口。
这样的一幕让她瞬间意识到,照片里的人是刚刚惨死的朱心婷,而这是她死后被人拍下的照片。
她这才发现,她捏着钳子的手一直在颤抖,她想到了,是谁会给她寄这些照片?绝不会是警方,那么是谁?凶手?
她突然浑身战栗,就像被人在自己身上深深剜了一刀,将钳子丢在了地上。
回到客厅后,一阵凉风吹拂进半掩的窗户,她猛地打了一个哆嗦,脊背发凉。
她住在四楼,平时,她会端着红酒趴在窗户看夜景,虽然这里不是正市区,但夜景依旧很美,霓虹之下,有一条细长的灯带,那是贯穿今阳市的一条江河,名叫溯江,在市区的一段尤其漂亮。
然而此时,她不过是瞥了一眼,用力拉上了窗户,将所有霓虹都挡在了窗外,甚至在拉窗户时,她都担心凶手就趴在窗户外,猛地探出头来。
她将门窗全部锁紧,而且推桌子抵住了房门,她反复思虑今天发生的事情,难道凶手真的盯上她了?
她突然想起那个信袋,马上从桌上拾了起来,全部撕开后,在纸袋的背面写着一句话:为什么不继续报道?
文慧知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凶手,凶手一定看过她对于灭门惨案的报道,因为当时报道上确实写过一句话,更多内容明天继续揭晓。
那则报道,发布了朱工友和游美华的惨死照片,但是并没有朱心婷的照片,其实那天她根本没拍到朱心婷,然而凶手却寄到了她的手上。
她马上拿起座机电话,准备将这件事报给警方,然而这时候她停住了。
再次回到冲洗室,她颤颤兢兢地洗出了剩下的照片,除了朱心婷的三张不同角度的照片,最后一张照片让她猛然冷汗淋漓。
那是她父母的照片,不过像是在某个角度对着院子偷拍的。
凶手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不报道朱心婷的照片,那么接下来,她的一家就将是下一个灭门案的受害者。
她突然记得曾经有一个女警和她说过的话,也许你的报道刺激了凶手的情绪,下一个受害者会是你的亲人,你的朋友,甚至你本人!
虽然一向都十分坚强的她,在这个晚上却是战战兢兢,害怕、悔恨、溃败的泪水几乎不能自抑。
她蜷在沙发里,用毯子裹着自己,像蜷成一团的刺猬那样,身体起伏不停,一夜未眠,她不敢给任何人打电话求救,更不敢走出这个家门……
*
第二天傍晚时分,孟思期下班后上了一辆公交车,由于往返局里和家里的公交班次较少,她几乎每次上这辆车都是站大半站。
车厢前端拥挤,正当她想往里找一个宽一些的空间时,过道里一个男人手上的报纸吸引了她的目光。
“朱心婷”三个黑色大字就像三道利箭刺进她的瞳孔,而标题下面还配了三张照片,她又往他身边挤了挤,试图看得更清晰一些。
男人察觉到她的异常,并没有收起报纸,而是觑了她一会,还有意将报纸打开了些。
在摇晃的车厢里,三张照片清清晰晰记录了朱心婷死后的惨状,虽然在特殊部位打了马赛克,但是身上被割掉的创口却清晰可见。
车子靠边停下,车门哐当打开。在撰稿人“文慧知”的名字上停留了一秒钟后,她拼命挤向了车厢中部的车门。
“哎,你慢一点……”
“慢一点……”被挤开的乘客开始抱怨起来。
眼看着车门就要关上,孟思期大喊了一声:“师傅我要下车。”
“下车就早点准备啊!”
随着乘客的抱怨,车门再次打开,孟思期冲了下去,她飞快跑向路边找一个座机,而恰好路边一个报亭就有电话,也许是为了销量,朱心婷照片的报纸版面被摆在了显眼的地方,忽地,她发现了很不对劲的地方。
在心里扑通跳动的时候,她拨通了局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冯少民,孟思期马上说明了报纸的情况,冯少民说:“你别急,我和韩队说一声。”
“不是师父,”孟思期有些涔涔地说,“这照片是凶手拍的。”
“什么?”
“有一张照片,朱心婷的身上没有大块创口,应该是凶手在处理尸体前拍的一张照片。”
“你等下,等下……”冯少民的声音也急促了许多。
冯少民那边应该是放下电话,但没有挂断,不一会,她隐隐约约听到韩长林又兴奋又恼怒的骂声。
还有那句响彻如雷的话,“凶手,他娘的是赤裸裸挑衅!”
凶手主动现身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预兆?
“小孟……”冯少民那边重新拿起了电话,“你先回家,我和韩队马上去报社。”
“师父,我这离报社近,我先过去,一会见……”
“哎小孟……”
孟思期挂完电话,掏出五块钱丢在报摊,“老板,我拿份报纸!”
“姑娘,给你找钱……”
她跑向路边招手出租车,担心文慧知离开了报社,那么变数就将变大。
上了出租车后,她又催促加快速度,下班高峰期,路上有点堵,好在距离并不远,不到半个小时,已经到达那边,刚下车,她就看见了文慧知,她正穿着一身红色风衣,站在路边,招停了一辆出租车。
“文慧知!”孟思期大喊了一声。
文慧知扭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现出一丝逃避,她还是打开了车门,坐进了车厢。
“你站住!”孟思期展开了百米赛跑从未有过的速度,风一样冲向了车头。
就在汽车起步的刹那,她趴到了车前翼子板上。
那司机伸出半个脑袋来,“你不要命了!”
“我是……”孟思期喘气不停,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我是警察!”
司机愣了一下,紧接着,后面传来呜呜呜的警笛声。
警车蹭地停到了出租车前方,韩队他们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