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后, 滕飞被带到了小别山指认凶案现场,包括那天晚上他们留宿的地点,侦查员发掘了新的物证, 是滕飞和刘羽微留下的, 其中包括刘羽微准备送给滕飞的一个香囊,可能因为那天早上去看日出太匆忙遗留在了那儿。
后来滕飞处理现场时,也因为时间仓促, 遗漏了少量物证,但因山林僻静, 风沙掩盖, 从无被人发现。至此, 滕飞杀害刘羽微的证据链全部完整。
这几天孟思期的情绪并不好,她本不是很感伤的人, 但滕飞和刘羽微的故事却给了她太大的冲击。
唐小川赵雷霆他们同样也有一段时间情绪低落, 但也许因为经历的案子多,治愈能力强, 很快就投身进紧张工作当中了。
在做最后的笔记整理时,孟思期整理了滕飞的少年经历。
十年多前, 滕飞的父亲是个木工, 平时走南闯北,挺受村里人尊重, 春节时, 几个亲戚和村民一起将布票交给他,请他到乡里供销社帮忙买布。
滕飞父亲这一趟出门后,不知道什么原因, 就再没有回来。
一开始大家认为他遭遇不测,还很同情, 后来闲言闲语开始起了,说他是卷票潜逃了。
他们逐渐集合在滕飞家用尽办法索要布票,滕飞的妈妈本来身体不好,经受丈夫失踪和亲朋的折磨,双重打击下,一下子病入膏肓,去世了。
十三岁的滕飞带着比自己小五岁的妹妹滕蓉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滕飞吃苦能干,还能读点书报,这样生活才维持了下来。
结合滕飞成年的经历,孟思期试着给他侧写。孟思期最近就在啃读犯罪心理侧写类书籍,她也希望学以致用,能够侧写出滕飞的犯罪心理。
十岁左右的滕飞因为父亲失踪一定痛苦迷茫过,那是他人生第一个重大转折点,也许他还一直渴望父亲回家,连母亲去世前夕,他仍旧还在渴望,可能最终,他开始怨恨父亲的“不辞而别”。
但他又似乎在父亲失踪那件事当中看到一个细节,人在失踪以后,便可以永远销声匿迹,无论失踪的方式有多荒唐。
母亲病故是他人生的第二个重大转折,那一次他不单单因失去母亲而伤痛,他更痛恨那些折磨母亲的人,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性的冷漠,他的心理防御更强,但也更冷漠,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妹妹病重是他人生的第三个重大转折点,母亲曾在病逝前让他照顾妹妹,妹妹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们相依为命。
他写作之初,在县报发表过一篇朦胧诗,将他和妹妹比喻做两颗小树,在风雨中摇曳,他必须长高长大,保护着她。
直到她病重,滕飞产生过失去她的彷徨,那不仅仅是他照顾妹妹多年的心血,更是对母亲的承诺,也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可以生存的港湾。
孟思期的侧写仅限于此,但是她认为不幸的人也很善良,甚至更会懂得怜惜弱小。为什么滕飞会那么冷血残忍,他内心的世界恐怕比她侧写的更为可怕。
这天,韩长林对孟思期和赵雷霆说:“你们俩去探望下滕蓉吧。”滕蓉的病还在拖着,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滕飞被逮捕,实际上韩长林的意思也很明确,让他俩去和滕蓉转达下滕飞的事情。
其实也许不需要他们转达,毕竟滕飞被捕的消息已经上了报纸,而且滕飞写的小说被封掉了,现在他的名字几乎成为了过去式。
路上,赵雷霆说,虽然滕飞还没正式移交检察院,法院还未最终审判,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而滕飞蓄意谋杀,手段残忍,一定会受到法律的严惩。
赵雷霆语气严肃,孟思期看着阳光里的他,心里感概,正义得以伸张,那才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
当孟思期和赵雷霆抵达医院后,才知道,滕飞将卖书的钱全部留给了妹妹,所以滕蓉还能继续住院,接受治疗。
在见滕蓉前,二人找到了滕蓉如今的主治医师张医生,之前的那位宋仁爱医生已经被拘留调查。
张医生直接告诉了他们滕蓉的病情,他说,按照现在的医疗条件,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只能说化疗后面她会越来越痛苦,而且时间可能不长了。
那天下午,阳光洒进了病房,孟思期再次见到滕蓉的时候,她已经坐不起来了,面色苍白到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更是连一块健康的皮肉都看不出。
她已经病入膏肓了。
如果不是戴着防尘帽,大概她的样子会更让人疼心,孟思期已经有些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
“对不起……”滕蓉似乎努力在散发笑容。
她不明白为什么滕蓉会说对不起,因此坐下来安慰她:“滕蓉,我问过医生,你只要努力接受治疗,一定没事的……”
滕蓉没有开口,似乎很吃力,嘴唇动了动,又看着孟思期,眼睛慢慢有些红。
孟思期担心是他们的来访让她产生情绪失常,便对她笑了笑,站起身来。赵雷霆一直站在旁边,可能是看到滕蓉的样子,整个过程缄默不语。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孟思期原本想将滕飞的事情告诉她,但是又不忍心。
她终于决定就这样了,对她说:“我改天来看你,等你能坐起来的时候。”
“思期姐……”滕蓉忽地开口,似乎很用力,“我不打算治疗了!”
“嗯?”孟思期总觉得滕蓉知道了病情。
她忙弯下身安慰:“你别乱想,这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对不起羽微姐……我早就该死了……”
一颗混浊的泪水从滕蓉的眼角慢慢滑落下来。
孟思期顿觉有些难受,又安慰了几句,没有多做停留,就从医院离开了。
几天后,孟思期受委托见到了滕飞,他坐在铁栏槛里面,身着囚服,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问了一声:“你见到我妹妹了,她现在怎么样?”
面对这样冷血的人,孟思期打算直话直说:“滕蓉的主治医师已经说了,她可能不行了,也就……这段时间吧……”
原本毫无表情的滕飞忽地晃了下脑袋,嘴角抽搐了几下,但是他像是隐忍着,语气有些重:“根本不可能,我明明留了钱的。”
“金钱不是万能的,如果是万能的,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生老病死!”
“你跟我说这些?”滕飞的眼神变得阴冷,低声呢喃般,“想让我悔恨吗?我没有错,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后悔!”
“我没有想让你悔恨,我只是告诉你,你妹妹已经知道了你的一切,她主动不接受治疗。”
孟思期并不想感化他,这样的人也很浪费她口舌。
不过滕飞却慢慢变得冷静,垂着眼睑默不作声。
她站起身,最后表达了滕蓉转达给她的话:“其实,滕蓉早就知道自己不行了,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和刘羽微走向婚姻的殿堂。”
“这是,”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副小卡片,上面是用彩色画笔画出的图画,“滕蓉给你的。”
滕飞拿在手里,目光在上面停住,一动不动。
虽然画得不好,但能清晰地看出,这是一对正在结婚的新人,男人穿着黑色西装,手捧鲜花,女人穿着白色婚纱,牵着男人的手。
而他们的头上,有一轮发出美丽光晕的明月,滕蓉在那里标注,“这是我!”
当孟思期走向看守室的门时,她突然听见身后,滕飞嚎啕大哭起来,那声音凄厉无比,就像鬼魅的呐喊!
*
案子终于尘埃落定。
韩长林去交结案报告时,刘局很满意地说:“长林,这个案子办得漂亮!”
韩长林就是要等刘局这句话,他又谦虚又骄傲地说:“的确如刘局所言,案子非常顺利,但是也遇到一些困难,好在咱们二队的同事们都是好样的。”
刘局拿起报告,翻了翻,“我听说这次你们小别山的重要线索,是那个实习女警发现的。”
“孟思期,”韩长林忙说,“心思缜密,联想能力强,是一个好胚子。只要培养培养未来可期,我担心她翘尾巴没敢大力表扬她。”
“我还担心你翘尾巴呢!”刘局笑着说。
“哈哈……”韩长林也低声笑了笑。
刘局又说:“但我怎么记得你原来拼死不要她。”
韩长林讪笑:“这个,当时吧,确实脑子有些热。”
“嗯,长林,任重道远,这段时间能看出你们二队确实改变很大,但是不能骄矜自负,一定要保持本色。另外,你们二队和一队,多打打交道。小道消息,你们的关系不是很好。”
“不对,”韩长林解释说,“我和路鹤关系一直很铁,您听到的一定是什么谣言。”
“嗯,局里虽有合并一二队的打算,但是你放心,只要你们保持本色,你韩长林这块招牌,我不会轻易拿掉。”
韩长林行了一个正礼,“刘局你放心!我不会让您和警局失望!”
走出局长办公室的门,韩长林吁了口气,他也是老江湖,今天刘局这番话明显就是敲一敲他,又给他点甜头,但是他也意识到,只要按照现在这个标准干,二队一定会成为局里的标杆。路鹤那小子到时候还不得俯首称臣。
韩长林心情很不错,回到办公室,拍了拍手:“兄弟们,下班聚一聚,这顿饭我掏钱!”
赵雷霆第一个响应:“咱韩队现在这么阔绰!”
韩长林敛了敛笑容:“赵雷霆,就你会说话是吧,我什么时候对你们抠门过。”
“韩队还是很大方!”那边唐小川补了一句。
韩长林笑道:“你说,我现在为什么喜欢和小川这样优秀的同事工作呢?”
大家都开心笑了起来,孟思期正在整理笔记,也忍不住发笑。
下班时间,收拾东西,大家一起出门,这一行五人一起下班也是头一遭,但谁都知道,最近二队破了大案了,那走路的气势都不一样。
路过的别的科同事只得绕路走,生怕被气势伤到。
刚走到大门口,也是凑巧不巧,迎面就碰上一群人,那不就是一队嘛,正从前方走过来。
一队人数较多,一共七个人,从人数优势上就压过了二队。
除了那个罗肖国,别的人孟思期没怎么认识,但这七人中间的那个男人,却一下子吸引了孟思期的目光。
身材高大,长身鹤立,身着非常贴身的棕色皮质夹克,走路时就像带着一阵劲风。领口的白色衬衫露出一小截,正好半遮半掩凸起的喉结。
走得近一点,孟思期看清了他的脸,一张严肃甚至有些威严的面孔,皮肤带点浅浅的古铜色,看上去很结实,棱角也极度分明,有些像漫画里用粗线条雕刻出的。那双锐利的凤眼正望向前方,好像带着审判的气势!
不用猜,那人一定是一队的队长路队。
两队相遇,犹如猛虎与雄狮的相遇,甚至有些剑拨弩张。
在距离一米远处,两队的步伐几乎同时停住。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硝烟,无人说话。
片刻后。“路队,刚回?”韩长林也许今天心情好,又受了刘局点拨,主动说了一句话。
路队不苟言笑,一副气宇轩昂而且略带些傲色的表情,“嗯!刚回。”
“我听说你们最近的案子有些棘手!”韩长林也不知道是什么驱使,又说了一句带了点挑衅的话。
一队的所有成员似乎都有些按耐不住,面色冷了些,但是路队在这似乎也没有发作。
路队淡淡说了一声:“恭喜你们破了案子。”
这似乎也是难得的一句话,韩长林很满意,他做了一个半边手臂拥抱的姿势,“走,一起吃饭去,我请!”
“还有点事,韩队,改天吧。”
就这样,两队交流完毕,这一切孟思期都看在眼里,她不是很明白都在破案,怎么还“对峙”上了呢。
其实接下来的事情更麻烦,虽然聊完天了,但似乎一队和二队都不想给对方让路。
就这样两队又干巴巴对峙了半分钟。
好在,韩长林高昂着头,说了声“回见”,从侧边走开了,这下,二队人员都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当天晚上,又是选在那家大排档,孟思期明显能看出韩长林心情很好,他还说:“我很大度,路队啊就是太轴了。罢了,咱碰一个!”
“好!”
谈笑间,孟思期终于再次听到了韩长林久违的夸奖,韩长林抿下半杯啤酒说:“这次你们都有功劳,我们二队谁都不赖,尤其小孟表现不错。”
他有几分醉意,朝孟思期看了眼,眼圈惺忪,声音略显含糊。冯少民酒量不好,已经躺在椅子上半醒半醉,嘴角浮现不易察觉的笑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赵雷霆今天主动要求不喝酒,待会开车送大家回去。他拿起茶杯,笑着说:“思期,韩队可从不像今天这样夸人啊,来,给你加油打气,再接再厉!”
唐小川也颇有醉意,躺在椅子上,手臂伸长,酒杯提起,大声说:“祝福!”
孟思期本来换了茶水,这时连忙倒了一杯啤酒,一口喝下,腹中翻滚,内心澎湃不已。
她望着霓虹一片,多美好啊!
*
孟思期家离得最远,最后一个车送,她喝了两三杯啤酒,并没有醉,但是也微微有些晕,她半开窗户,享受着街风的吹拂。
她突然想起来,问:“赵雷霆,你们都不喜欢一队吗。”
赵雷霆说:“虽然你看一队二队吧,表面上不和,其实干实事时,都是往前冲,也互帮互助,所以说没毛病,就是嘴上都得理不饶人而已。”
“那倒也是,你对路队了解吗。”
“路队啊!”赵雷霆一边打方向一边说,“这人挺强的。”
“嗯?”
“他以前还有过被调到省厅的机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去。”
孟思期也意外,去省厅不是前途更好,她想了想问:“那他是不是家在今阳市。”
“好像,他是本地人。”
“那肯定是恋家。”
赵雷霆笑了笑:“路鹤这种男人,应该不会恋家!”
又吹了会儿晚风,孟思期总觉得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她问:“路什么?”
“你来局里这么久,连他名字都没摸着,公路的路,白鹤的鹤!”
路鹤?为什么这么熟悉,孟思期绝不会无缘无故想起一个名字,她斜着脑袋看向街边,一个报亭从窗前划过,她猛然想起,原世界她就是从新闻报道里看到了这个名字。
路鹤!真的是他?
一桩三十年未破的“红妆连环杀人案”,之所以在原世界引起关注,那是因为,一片老房子在拆迁时,从一个装满水泥的油桶里,有人发现了破败的白骨。
经DNA验证,白骨的身份名叫路鹤,是三十年前,调查红妆连环杀人案失踪的刑警队长。
而此时,路鹤正在调查的案子,就和红妆连环杀人案几乎如出一辙。
难道,她来到这个世界,有不可言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