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诶？！！”
他震惊了好一会儿, 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出了一阵喜悦：“你好你好，是你们公司有兴趣吗？”
他整个人都手足无措了起来——高兴得。
他语无伦次地开始推销自己……他刷地一下打开了身后的门，打算去拿自己之前拍的短片给这位……呃，大概是她们公司负责采购剧本的人的小姐过目, 他真的本来都已经绝望了, 他其实昨天已经想好了, 既然所有能找的公司都找过了，而没有一家愿意接受他来当这个导演，那么……那么就还是把剧本单卖出去吧，没想到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就峰回路转了！
老天真是待他不薄……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迈出去步子, 对方的一句话就让他疑虑地停了下来。
“不是公司，是我个人想要投资你的电影。”
“啊？？”
李平的喜悦瞬间去了大半，虽然导演是这个世界上最会造梦的几个工种之一, 而他的经历和梦想又显得他比正常人都要不切实际得多，但其实他并没有不切实际到这个地步……
他就跟被猛地泼了一桶冷水一样，以一个僵硬的姿势停留在了原地, 不知道作何反应。
好在, 面前的这位小姐读懂了他的反应, 她笑了笑：“我能提供的资金确实比那些大公司要少得多, 我只带了三千万RMB来美国，而且我也不是美国本地人, 没有任何好莱坞的人际关系，但是我知道一家很擅长制作小成本的电影公司, 在纽约，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或许我们可以先去和那边的制片人谈谈？”
李平觉得自己原本冰凉的心又没那么冰凉了，他原本以为对方是个异想天开的有钱孩子, 完全不知道做电影有多难，也完全不了解电影这行业光鲜亮丽的表面以外的事，但是对方听上去胸有成竹又有备而来，或许……或许这真的是他的希望？
他可能是还有些没睡醒，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想投资我的电影，你是很喜欢这个剧本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如果细究一下的话，大概是前些天的PTSD，让他下意识想先听到一个类似于“是的，我非常喜欢你的剧本”之类的公式套话回答，好先让自己死心再说。
但是那个女孩并没有这么回答，她看上去很认真：“我不想骗你，我不会说我是被你的剧本打动了所以愿意一掷千金来给你圆梦。”
“李先生在美国这些年应该没有关注过国内的演艺圈动向，其实我是一个演员，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被天白电影公司联合全行业封杀了，所以我在国内是根本不可能接到戏的状态，但是我不想就这么放弃，然后我看到了你的剧本，又了解到了你现在的处境。”
“而且我的确很欣赏你的剧本，不过是那种相信它会取得巨大成功的商业化的欣赏。”
“也许这不是你想要的欣赏，但我想以我的处境，你至少可以相信我把这部电影拍好的决心，因为这就是我的背水一搏了。”
李平原本半凉的心慢慢地，慢慢地火热了起来。
一半是因为——对啊！他要什么理解呢？！他要的是有人能一起和他把这部片子拍出来，并且拍好的决心啊！他真是犯什么病呢！
另一半则是因为——像啊……太像了，这个女孩实在太像他笔下的那个主角了，虽然他还不知道对方的演技如何，但有这样相近的气质，演技已经是不重要的了……
对了，他还没介绍过他这个被争相抢夺的剧本呢，这个剧本名叫《复仇》，主角是一位一代亚裔移民，她精明强干，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在纽约这个大城市站稳了脚跟，她短暂地有过一段婚姻，但是由于男方和她太相像，都是控制欲极强的性格，两人很快又离婚了，这段婚姻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一个女儿。
她对这个女儿寄托了很高的期望，给了她所有当初自己梦寐以求的教育条件，最好的幼儿园，最好的私立小学，课后还有精挑细选的家庭教师为她补课，当然了，还有她当初根本学不起的钢琴课。
她希望这个孩子能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
她也给这个孩子准备了一个完美的人生。
然后这个孩子死了。
这便是《复仇》这个名字的来源，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位母亲的复仇。
但是就像着短短的一段简介里暗示的那样，杀死这个的孩子的，并不是别的，而是她令人窒息的控制欲，这个事实其实观众从一开始就会知道，但他们会看着这位母亲一次又一次回避这个可能。
她那么聪明，其实难道真的想不到这个可能吗？只是她习惯了对，习惯了一切按照她的想法进行。
所以一直要到别人将这个事实血淋淋地撕破在她面前……这部电影才会迎来结局。
这样的女主角其实不好找。
其实单论这个人设，倒并不罕见，去一代亚裔移民里划拉一下，不限性别的话，感觉十个里能撞上五六个。
但是总不能拉素人来演戏……而美国的亚裔会来当演员，会来做艺术行业的，大多都是不缺钱的中产家庭中想要追求自我的孩子们。
他们的气质和一代移民有很大不同，虽然他们往往更自信也更自洽，但是通常自我意识过强而狼性不足，很难演出那种让人胆寒的专制劲。
而他的主角是那种典型的自己踩着失败者的尸体拼搏出来了就完全不将那些失败者当人看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有可能会成为“失败者”的人。
她没有那么多人文关怀，所以身上不能有过重的人文气质。
她需要的是一种狠劲，一种因为对自己够狠所以理所当然觉得别人也该如此的狠劲与霸道。
她是自我的，但不是有自我意识的。
其实他创作这个剧本时，想请的演员是上世纪的一些香江演员，上世纪的香江因为做艺人是吃苦又酬劳极低的行业，除了想出名的人，演艺圈大多都是各种太缺钱，家里欠了一大笔债，走投无路所以来搏一搏的人，那种狠劲是很到位的。
不过他脑内几位符合他要求的女演员现在要么退圈，要么实质性半息影，要么就是大牌到他高攀不起，所以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但是！
眼前的这个女孩，虽然看上去实在太年轻了一点，根本就不像是能有一个十几岁年纪女儿的母亲，但是演员嘛……扮年轻难，扮老还不容易吗？她的气质实在是太对了……或许这部电影真能完全以他想象中的模样呈现出来……
于是他以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气势点了点头：“那我们回纽约吧。”
·
在好莱坞呆了两个月什么都没做成的李平导演又坐上了回纽约的飞机。
这次他胸中并没有来时的激动与喜悦，却多了几分安定的笃定。
很奇怪的感觉，这一切听起来都那么不靠谱，但他却冥冥之中觉得他们真的能成功。
他看向走道另一边的淡定的准备套上眼罩开始睡觉了的秦尤——是的，现在他知道对方的名字了，然后又看向自己膝盖上的电脑。
由于对方过于雷厉风行，在他说完“那我们回纽约吧”之后，他几乎是被逼着在半小时内收拾完了自己所有的行李，然后就匆匆赶往了机场，这中间他都没有任何坐下来查查她是谁的时间。
一直到坐上了飞机，他才匆忙趁着空乘还没来提醒他们关电脑搜索了一下。
虽然对方没有告诉他她的名字，但说实话她还真不是个难搜的人，没过多久李平就从网上从客观视角看了一遍她之前所叙述的故事。
然后他没忍住探出了半个身子：“那两个人……真的是你的父母吗？”
秦尤将眼罩拉起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是的，不过我是弃婴，我觉得这种特殊的亲子关系或许也能为我们电影的宣传增添一份力，所以暂时没在国内澄清。”
李平肃然起敬，他曾经觉得自己是为了电影疯魔的人，现在看来这世上还是奇人多。
他隔着走道朝秦尤比了个大拇指，然后空姐就来提醒他收拾小桌板了，他连声应着好关掉了电脑，不过，该知道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他现在对“这事儿能成”的信心达到了顶峰。
·
飞机在纽约降落后，李平扛着自己的行李走了出来，有些羡慕地看着一身轻的秦尤。
秦尤站在出口处一边玩手机一边等他，李平走到她身边之后，弱弱地问：“那我们现在去找那家电影公司？话说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是朋友吗？还是朋友的朋友？”
秦尤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家公司而已。”
李平：“诶？！”
然后他终于看清了秦尤手机上的内容，那是……那是——导航啊！
原来秦尤自己都没和这家她赞誉有加信心十足的公司打过交道吗？！
李平觉得自己理应觉得更不靠谱了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秦尤表现得太笃定了……所以他也神秘地慌张不起来了……
他坐上秦尤提前安排好的来接机的车之后，突然想到，其实是不是该他来安排这些事，对方是个年轻孩子，还是第一次来美国，为什么却是她在做这些琐事呢……难道他是个没用中年男人的气质实在太明显了吗……李平思考着思考着突然想到，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兴趣做制片啊，总感觉她是个做制片的好苗子。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在他在车上看完了秦尤主演的两部电影后消失了——做什么制片啊！这女娃天生就该是做演员的！做别的都是浪费啊浪费！
他反反复复拉着进度条，心中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起来——他已经想好该怎么凸显这个孩子这张脸的特质了！
“到了，这里应该就是了吧。”
秦尤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李平的思绪。
“哦哦……好的，好的。”
他拎起自己的行李箱，下了车，然后微微抬起了头。
“呃……你确定这里就是吗？”
他面前的是一家霓虹灯虽然还没亮起，但完全能想象出亮起后该多么闪瞎眼的非常艳俗的脱衣舞俱乐部，旁边也是非常类似装修的一些店面，酒吧之类的，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会有公司的样子。
秦尤倒是比他淡定得多，如果不是这全程的行程都是她安排的，李平会怀疑她看不懂英文，不知道面前这个大招牌上写的什么。
“应该没错，他们在二楼，走吧。”
说完后，她就一马当先地朝这家艳俗的脱衣舞俱乐部内部走去了。
李平略有些疑虑，但一想到他的剧本，他就立刻打起了精神，梗着脖子也走了进去。
幸好这是白天，还是大中午，里面除了地面上稀疏的亮粉和台上的钢管以外，没有任何能表明这是一家脱衣舞俱乐部的东西，李平也很幸运地没有受到任何惊吓，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渍，亦步亦趋地跟着秦尤。
“哦，那应该就是楼梯了。”
李平简直要哭了——感情你是真没来过啊！
秦尤完全没体会到李平现在内心的复杂心情，毕竟她上一世读过李平拍摄后来那部令他享誉全球的电影，也就是他的继《复仇》之后的第二个剧本的各种解密与采访，那时候本来就是他主动来找这家电影公司，说他真的很想拍电影的，她只是帮忙提前促成这一历史会晤而已。
走上楼梯之后，这里看着倒像是一座正常建筑了，除了老了点，破了点，脏了点以外。
秦尤一边看手机上的备注，一边抬头研究门牌号到底在哪，过了好一阵才找到了她要找的地方，然后她敲了敲门。
“谁啊？来了！”
门内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撞翻了柜子，然后一阵脚步声快速地朝门口接近，门刷地一下打开，一个看上去非常疲惫，黑眼圈重得可以去cos熊猫的白人男子探出了头。
他看上去起码两天没睡了，如果联想一下他这间办公室正下方的营业，难免会让人怀疑这是纵欲过度的表现，不过他其实只是做了两天报表所以现在困得想死而已。
这位困得想死的白人男子打开门之后迷茫了一会儿，眼中便爆发出了强烈的惊喜——
“你好！你好！你是李平导演是吗？”
他猛地上前握住了李平的双手，吓得李平差点夺路而逃，只是那男人力气太大了，他连挣脱都费劲。
那白人男子看上去非常激动，就跟见到了什么大明星大导演一般，如果不是李平知道自己只是个籍籍无名的人，就连他都要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什么名人了，但他又没法觉得对方是认错了人，因为虽然“李平”两字对于对方来说依旧有些难发音，但他读得几乎可以算是字正腔圆了……
“我……我还算不上导演呢……”
“怎么不算？！”那白人男子非常大嗓门非常激动地喊了一句，“我非常喜欢你导演的短片《河流》，我曾经试图联系过你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合作，但是很遗憾你当时没有兴趣……”
“有……有这样的事吗？”
李平作为一个非常不善于拒绝别人的人，此时此刻甚至有点愧疚，他到底什么时候拒绝过对方，他下意识地开始道歉：“那真是对不起……”
对方大手一挥：“没什么的。”
秦尤适时地插入了对话：“那你很幸运，这次李平导演来到这里，就是想要和你们合作。”
李平惊恐地看了眼秦尤，用中文小声说：“怎么你也开始叫我李平导演了啊……”
秦尤朝他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有什么关系吗？你很快就会成为真正的导演了。”
那笑容难得的有些俏皮，但又带着她一贯的笃定，让人几乎要从心底生出一种安全感来了。
“哇！！真的吗？！”
那白人男子听完秦尤的话，激动得手舞足蹈起来，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起了自己的想法。
李平弱弱地插嘴：“但是我们的预算很有限……”
“嗯？多有限？”
李平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秦尤，然后说出了那个他们商量好的数字：“四百五十万美元？”
他面前的白人男子明显地怔愣了一下。
李平的心瞬间就缩紧了。
但是对方很快就放声大笑了起来——
“相信我，这对于我们公司来说，已经是超级超级大制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