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奖如火如荼地开奖, 秦尤毫无悬念地赢下一场多少有些欺负人的战役时,也还有别的战役正在进行中。
王鹤行带来的好苗子肯定不止“小王鹤行”一个,其他好苗子同时期也在喻翡精心的设计下陆续以各种方式被推到了观众眼前。
虽然他们的声势肯定不如大小王之争和扈茹雪那土豪作风浩大,但是也确实在精心安排下精准撞上了天白电影公司出品的各部电影, 并对它们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乍看可能不多, 但是也已经释放出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对,午夜传媒就是跟天白电影杠上了。
吃瓜群众也是看出来了,他们乐呵呵地捧起了自己的瓜, 想看这场战役会如何发展,一方面来说,天白电影家大业大, 血条厚,历史悠久,但是另一方面来说, 午夜传媒也可以说是胜在轻资产, 他们只出艺人, 轻装上阵, 耗得起,但天白电影就是靠电影生存的, 影响的都是实打实的收益,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又所谓大象怕蚂蚁,所以吃瓜群们一致觉得, 天白电影这次可是有点的受喽!
不过也活该吧,没事干非要去封杀秦尤。
他们估计没想到秦尤是个睚眦必报的, 睚眦必报也就算了,多的是睚眦必报但没能力报的人,偏偏她是个有能力的,这不是一口咬在石头上结果把自己牙崩掉了吗,这能怪谁呢?
而且嘛,明明有过退一步当无事发生的机会,那时候,秦尤凭借《太空列车》的上映重回大荧幕,算是实质上突破了天白电影的封锁,如果天白电影愿意捏起鼻子认了这件事,换上笑脸迎人,那没准事情还有和平解决的机会,毕竟生意场上多的是曾经的敌人为了利益握手言和的戏码,没准他们也可以搞这样一出呢?结果那位大小姐非要上头,一定要和秦尤杠上,愣是把《谶言》争夺出了天价,然后作茧自缚了吧,如果不是她非要将秦尤踩死,又何至于暴露出她对于电影的嗅觉与感知并没有那么敏锐的事实?本来她的架势是绝对够唬人的,天白电影已经进入了按部就班的守成阶段,国内大部分好本子——哦,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国内大部分有过历史成功经验的人写出来的好本子基本都在他们手中,所以只要复刻以往的经验,就能维持每年爆一到两部电影,然后其他普通盈利,偶有两三部意外扑街的比例,成功完成总体的盈利。
顾天白有管理经验,有对成功商业电影的认知,其实已经够将这个继任CEO做得很好了,因为天白电影现在本来就不是个初创公司,需要一些横冲直撞的冒险,需要一些对能够以小博大的剧本的探寻能力,这些素质都不是当下的天白电影所需要的,所以顾天白缺乏一点这方面的直觉本来并不是大事,而且也几乎不会有什么几乎暴露,她和秦尤的争夺战,却偏偏将她的弱点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如果说吃瓜群众只是纯吃瓜,非常乐呵,毕竟他们和双方都没有任何利益关系,那么有另外一群人就对此不是纯吃瓜了。
这群人就是原本看好天白电影的股民,他们认为如果以秦尤为代表的午夜传媒持之以恒地狙击天白电影的话,那么这显然是个不利好天白电影股价的因素,于是,随着午夜传媒的狙击意向越来越明显,成效也越来越显著,抛售天白电影股票的人也越多,甚至出现了恐慌性抛售,天白电影的股价一时间远低于它的实际估值,天白电影不得不拿出现金大举回购才稳住了他们的股价。
也因此,天白电影除了顾山以外的股东一致要求立刻召开股东会议罢免当前CEO顾天白,以及另选一个合适的CEO出来。
天白电影那栋大楼里熟悉的红木长桌上,这次坐的不是顾天白和几个部门经理,而是顾山和所有股东。
“顾山,这公司已经不是你当初的家庭作坊了。”
“你要是想让公司永远都是你的家族产业,当初就不该找我们投资,更不该上市。”
虽然天白电影听名字看作风,都很像一个家庭作坊式公司,但它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纯粹的家族企业,而且顾山创办天白电影的时候,那会儿还不时兴同股不同权以确保创始人控制权的做法,那会儿投资的一方更势大一点,只不过顾山一直是个很不错的生意人,所以他的股东们也不会没事干给他找事,给足了他控制权。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眼看着再不管,这个稳定给自己下金蛋的公司就要出问题,而且顾山看着也像是老糊涂了——人老了总会优先为自己的子女打算,心一软,就会失去许多正确的直觉与判断,于是这些股东们觉得,也是到了不能让顾山一个人做决定的时候了。
天白电影的股东大会召开的时候,秦尤在练枪,然后,一个不速之客出现了。
“师父……”
秦尤摘下护目镜,有些困惑地看向褚文俊:“你怎么来了?路过纽约所以来找我玩吗?”
褚文俊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是,我是特意来找师父你的。”
秦尤放下枪,看了眼褚文俊:“发生什么事了?”
她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离开前看过的喻翡的计划,感觉午夜传媒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才对,而且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该是喻翡来跟她联系,褚文俊能直到公司最近在做什么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这么上心,所以他找她到底能有什么事?
“师父……你能不能,能不能放过天白……”
秦尤沉默了。
褚文俊看着秦尤的沉默也沉默了。
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他当初义气,两肋插刀,看顾天白仗势欺人封杀秦尤,千峰又趁机落井下石和秦尤解约,第一反应就是公司谁还没有了,他就有公司,所以才去和秦尤说要不要来他的公司。
后来秦尤以全胜之姿回国,说要入股他公司的时候,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感觉自己被赏识了的感觉吧,所以自然立刻同意了。
秦尤针对顾天白的计划他也知道一点,他虽然不太关心公司的事,但也不可能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知道秦尤对顾天白有怨气,所以肯定要针对她有一些动作的。
这些他好像都知道。
但是他……但是他从未想过,秦尤真的能威胁到顾天白。
他想到天白电影正在发生的事,心就一阵阵揪紧。
昨天回家吃饭的时候,他爸妈在饭桌上随意地提起了天白电影股价下跌,股东正在打算换掉顾天白,虽然顾山肯定要反抗,但是估计最后结果已经定了。
那一瞬间,褚文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恍神了。
顾天白,神一样的顾天白,会……会失去继承天白电影,这个以她命名的公司的机会吗?
怎么会这样?
这怎么可能呢?
顾天白在他们这一辈人里一直是最优秀最闪耀的,他从小就喜欢顾天白,这好像是一件毫无意外的事,她在他们这群人心中一直是什么都优秀的女神,哪怕后来因为她对秦尤太过分导致他的滤镜碎了一点,但也只是碎了她人很好的那部分,她在他心中,依旧是那永远坚不可摧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落凡尘的女神模样。
她……她怎么会落入这样的困境呢?
她怎么会有可能不是下一代天白电影的掌门人呢?
虽然哪怕就算天白电影的股东罢免了她,她以后也依旧会继承顾山叔叔的股权,对很多人来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不用干活只用躺着收钱,有什么不好的?但是褚文俊知道顾天白绝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所以他此刻几乎是茫然的,顾天白……受到了伤害了,而他也是秦尤能伤到她的刀中的一环。
他……他伤害到顾天白了?
汹涌的后悔与愧疚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他,他几乎想要去捅死几年前向秦尤提出建议的那个自己,秦尤总会找到机会卷土重来的,他到底在掺和个什么劲?
如果不是知道顾天白绝对不会想让他或者其他人看她现在的笑话,他真的很想立刻冲去顾家大宅安慰她。
他还能做什么吗?
秦尤有没有可能能……放过她?真的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如果顾天白愿意收手的话,她们就不能相安无事吗?
于是他立刻坐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
秦尤安静看着他,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手下的枪,褚文俊现在也有点熟悉秦尤了,他知道这是她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
但是他也知道,秦尤大概不是在思考能不能放顾天白一马这件事,而是在思考要怎么以不那么伤人的方式说出他在做梦这个意思。
其实走进来见到秦尤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之前是在做梦了,之前大概是是因为他有段时间没见过秦尤了,所以对她的印象有些模糊了吧。
真正看见她本人的那一瞬间,他就很清楚了,他这趟行程,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她站在那,专注地盯着靶心,子弹一颗又一颗射向靶心,她的手和身体稳定得不可思议,除了一瞬间的轻微震颤看不出任何动摇。
但是他来都来了,该说的还是得说,该问的还是得问,他至少要做到问心无愧。
秦尤停下了手指的敲击,然后说:“抱歉,这不太可能。”
褚文俊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他笑的同时,双肩塌了下去:
“我十几岁的时候,我爸妈就说我做不了生意,他们很早就决定不会让我继承公司了,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又正在青春期,就很不服气,我以前其实不是现在这样的,我以前念书很用功,对我爸妈的要求一向都是尽可能去达成,虽然说不上多优秀,但是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人人都会喊我一句草包的程度。”
“后来怎么变成这样的……我也忘记了,反正就是和人合伙开公司失败然后爸妈又说我们早就说过了之类的事所以自暴自弃吧。”
“我忘记什么时候了,他们可能觉得我变成这样多少有他们一点责任,所以来跟我解释,当时他们说不会让我继承公司,不是因为觉得我能力不足,而是觉得我心太软,所以才那么说,我当时觉得气笑了,我哪里心软了?那会儿我已经在娱乐圈待着了,那些报纸是怎么说我的?目中无人,典型的富二代,耍脾气,根本不把人当人什么的,这听起来哪点像是在描述一个心软的人?”
“所以我就觉得他们是在敷衍我,不过,其实他们确实没说错我吧,我的心软与心硬都是在常人该心软的时候心软,在常人该心硬的时候心硬,我确实不把那些和我无关的人当人看,因为他们与我无关,所有人都这样,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就很难对他产生共情,了解了一个人之后,就不一样了,但是做生意,需要对有关的人也不能心软,需要对看不惯的人也不能情绪用事,我确实没有这个素质。”
他自嘲一笑:“对不起啊师父,大老远跑来给你添堵,我之后……之后应该不会再做这种事了,我打算退圈了,然后午夜传媒的股权,转给我爸妈吧,我本来在公司就是个挂名创始人,我自己也知道我没什么用,娱乐圈也没必要待着了,本来就是得不到爸妈的认可所以想拿其他人的认可凑合用呗,无非就是这么回事,为了自己一己私欲所以荼毒观众眼睛,好像确实没必要。”
“……师父再见。”
秦尤:“再见。”
褚文俊离开后没多久,秦尤从喻翡地方得到了最新消息,天白电影开始了内部洗牌,顾天白被罢免了。
天白电影想要与午夜传媒握手言和,为此开出了非常大出血的合约,并且强调顾天白以后不会再参与公司事务,特助先生坚定要求他们不讲和,不过那估计是代表了褚家父母的意思,他们想要一个上下游链条全包含的公司,而不是一个纯粹的艺人培养公司,他们现在生产的利润在褚家父母看来不值一提,天白电影这大出血的条约在他们看来自然也是蝇头小利,他们的目光一向更“长远”,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目光能如此长远,是因为他们对这个公司的态度一直是成了更好,玩脱了破产也无所谓。
她将所有利害都给秦尤摆了一遍,然后给了自己的想法,当然最终还是由秦尤做定夺。
秦尤看过那份合约后:
“同意吧,我回来签。”
然后她打通了喻翡的电话:“可以准备架空那位代理人了,越快越好,褚文俊不干了,那两位估计很快就会忍不住伸手。”
“好。”
有些话不方便以文字形式留存。
看上去久很有分量的门被推开的时候,从门内走出来的顾山看上去老了十岁,明明几年前,他还意气风发的像是三四十的中年人。
门口,一身白的顾天白紧张地站起了身,她的秘书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她从未见过顾天白如此紧张的样子,不安的神色,紧绞的双手,还有此时这急切的起身,她几乎都快觉得面前这个人不是那个始终执掌公司内生杀大权的顾氏千金,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了。
顾山轻轻摇了摇头,顾天白的脸上瞬间惨白一片。
而紧跟着顾山身后走出来的,是一群年纪样貌神色各异的股东,他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神色或冷漠或是平淡的喜悦,好像刚刚不是股东大会,只是一个平常的茶会一般,有几个人路过顾山的时候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可别往心里去啊,都是为了公司考虑嘛。”
他全程没有看就在顾山身边的顾天白一眼,明明刚刚那场耗时长久的股东大会的主要目的就是罢免她,他和顾山说完话就转身离开了。
顾天白的秘书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她从未觉得顾天白如此渺小过,她跟了顾天白很久,见过她各色模样,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她站在顾山身边,股东们陆续走过她,或是驻足和顾山说一两句话,或是不说,她站在那里,就像是被爸爸带来工作场合的孩子,而她偏偏出于这极端的不安下意识地抓紧了顾山的手臂,头也高高地扬了起来。
秘书不忍心再看这个场面,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向将顾天白视作无所不能的偶像的她,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