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欣然起身,走前看了一眼她只吃了几筷子的鱼,笑着体贴地说:“爸,你不至于只能请到这种大厨吧?”
不理会岳正山的恼怒,她径直离开,步伐轻盈,无形中吸引许多目光。
她早知道,岳正山就算再气,也不会跟她吵起来。
这是公共场合,他自认有头有脸有身份,当众和女儿吵架,他绝对干不出来。
而秦岁年猜得不错。
这几年很多行业受到冲击,在这时候,岳正山却贸然进军地产,拿了几块地,却遇到阻碍,资金无法回笼,加上其他的投资失利,他已经抵押了许多资产。
当前,最好的办法是跟攀附靳家,度过难关。
岳正山并不以此为傲。
但他也不容许这事失败。
岳正山吩咐助理,去给秦岁年送去礼物和礼服,告诉她时间地点,到时会接她过去。
回家后,郑素月迎上来,给他递上热茶,嘘寒问暖,巧妙地提到秦岁年:“岁岁呢,怎么没带回家来住?”
岳正山脸色不善:“别提了。”
“谈崩了?”郑素月觑着丈夫脸色,想了会儿,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几分遗憾,“或许,那种场合,岁岁她也不想去?”
岳正山:“你以为我想让她去?没规没矩的,问题是靳老太太点名要见她。”
郑素月不吭声了。
谁不知道靳老太太的脾气?年轻时是个狠角色,和去世的靳老创办集团,老了,因为疾病退下来,不热衷社交,不喜欢应酬,摸不清喜好,对谁都淡淡的,跟靳恪西一个脾性。
在各种场合,她带岳思瑶见过老太太几次。
老太太对小辈还算和蔼,夸岳思瑶漂亮有气质,才艺出众,年轻有成,大家闺秀。
没有多余的表示,就跟夸奖其他的小辈一样。
郑素月有些心急。
靳恪西这两年风头正劲,接管集团大部分业务,前不久,把几个亲叔叔踢出了董事会,不痛不痒的。
他有能力,有股份,有靳老太太的支持,俨然,现在靳家就是他在当家作主。
未婚,适龄,单身……这样的男人,注定是抢手。
豪门娶妻,看的是门当户对,条件相配,女方不见得要多成功,但要有个好的姓氏。
现在的岳家不具备优势。
唯独可攀的,是两家那一点点旧交情。
这旧交情有些迂回,和她,和岳正山都无关,因此,听说秦岁年突然要回来,郑素月有点急了。
对比岳家这边忧心忡忡,秦岁年首战告捷,神清气爽。
她回房间大睡了一觉,却因为枕头太高,被子不够软,以及白天的心理阴影太重,她做了好几个梦。
梦见刁钻难搞的客户。
梦见和岳正山吃饭,她把吃进嘴里的鱼肉吐到桌上,桀骜点评说,真难吃,就跟这个酒店一样难住,岳正山顾不得风度,对她破口大骂。
最后,是梦见靳恪西。
他坐在车里,冷眼睨着她,满身的疏离,说,你要走就快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夜晚的酒店,空荡寂寥。
秦岁年的睡眠一向靠谱,就算是逆时差,也从不失眠。
她翻了个身,努力了一会儿,还是失败,她放弃般地坐起来,穿上拖鞋踢踢踏踏,去冰箱拿出一瓶冰饮,一口气全喝光。
“见鬼。”她气呼呼地,不知是在骂梦里哪一个主角,或者是她自己。
冷饮进胃里,更清醒几分,秦岁年从手机里翻出白天拍的照片,看男人的背影,如一阵冷冽冬风,比起从前,更多了几分干练。
那张脸,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
她把照片发到朋友圈,不配文字,不设权限,也没有几天可见。
秦岁年自认笨嘴拙舌,何况,照片能表现的已经够多,不必再用文字矫饰。
至于朋友圈,那是她的私人领域,爱发就发,爱删就删,才懒得为谁去设权限,她这个人,从里到外,没什么值得隐藏,自然不怕人窥探。
只是没想到,都这个点了,周蔓竟然还没睡。
她在那条朋友圈下回复:大半夜不睡,就是在想男人?来姐姐这儿,给你介绍十个八个的。
秦岁年抓起衣服换上,直接一通电话打过去:“地址发我,少一个男人我都不答应。”
周蔓在那边狂笑。
秦岁年打车过去,地方是一家酒吧,非常吵闹,舞池中热汗淋漓,她好不容易从里面捞出周蔓,她正在跟一个不认识的小帅哥贴近跳舞。
“你一来就坏我好事!”周蔓故作埋怨,却亲热地将秦岁年搂住,带她到卡座。
秦岁年朝她伸出手:“十个八个男人呢?”
“诺。”周蔓伸手往四周一指,“这些全是,任君挑选。”
秦岁年抬眸,随便扫一眼,迷离灯光下,那些人连面目都模糊,不乏一些好看的,但分不清是人是鬼,纵情声色,被酒精麻痹的脸,俗气而且令人没有耐心。
这里太吵了。
她拉着周蔓转移阵地,就在街对面,有一家清吧,这里清净多了,还有歌手驻唱,客人多是情侣和年轻女性。
这种地方,适合聊天,也可以聊正经事。
这次回来,秦岁年打算跟周蔓合作,开一个摄影工作室,还有一个陆林盛,他负责出资金大头,周蔓自带人脉,秦岁年则是技术入股。
有句老生常谈,不要跟朋友借钱,也不要跟朋友合伙做生意。秦岁年深以为然。
但陆林盛劝她,他们跟她做了这么久朋友,要翻早翻了,何况,朋友就是用来祸害的。
这句话更有道理,秦岁年当时就被说服了,决定回国,互相祸害。
周蔓说起,她找好了工作室的地方,就在建宁路上,租金合适,已经请好了HR,负责后续招聘。
秦岁年没什么意见,她离开太久,早已不了解这座城市,周蔓做主,她放心,但只有一点,“助理得我看过才能定。”
她很清楚,现在是做生意,虽然陆少人傻钱多,但人力物力也尽量不要浪费。
不要招来人,跟她脾气不合,又要重头来过。
周蔓爽快道:“那当然,我还不知道你。”
只是,她又暗自担心,要找到跟秦岁年合拍的助理,难度不小,她决定找一个颜值高的,无论男女。
据她观察,秦岁年对外表好看的人,总会多几分耐心。
“对了,跟你爹谈得怎么样,”周蔓眼神有些迷醉,毫不掩饰好奇心,“世界大战爆发没?”
秦岁年摇摇头:“没有。”
居然很失望的样子。
周蔓更是意外:“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不是什么好事,秦岁年懒得回忆,她只挑重点说:“他想让女儿嫁入靳家,怕我坏事,特地来敲打我。”
周蔓简直无语,用力把车钥匙拍桌上,引来调酒师和几名客人的注目。
她很生气:“什么鬼?婚约是靳恪西奶奶跟你妈那边定下的,关她岳思瑶什么事,脸真大啊!”
秦岁年让她冷静。
“未必关岳思瑶的事。”秦岁年悠然饮下一杯鸡尾酒,“你久居北市,岳家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
周蔓欲言又止。
她就是知道一些近况,才会忍不住这么说。
“岁岁,你为岳思瑶说话?”她打趣,“行啊,成熟了。”
这几年,秦岁年抛下国内的一切,在国外念艺术,她是报喜不报忧的人,并非体贴别人,只是天性要强,只愿让人看到她风光的一面,其实想想也知道,孤身在外漂泊,总会有难处,何况她虽有朋友,到底不是家人,没人兜底,没有试错成本,凡事都要自己为自己打算。
刚出国有一阵,她搬去一个新街区,不怎么太平,经常能见到各个深色面孔。
一天晚上,秦岁年半夜被枪声惊醒,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她门口。
她先报警,再给周蔓打电话,语气镇定,说她要是出事了,帮忙联系靳恪西,让他把她银行卡里的钱取出来处理后事。
周蔓莫名其妙。
且不说,靳恪西怎么帮她办后事,以前男友的身份?他又怎么会知道她的账户密码,最要紧的是,“你俩不是翻脸了吗?”
秦岁年笑:“我人都没了,他应该不跟我计较了吧。”
第二天,秦岁年跟周蔓报平安,昨晚是她的邻居出事,一家惨遭灭门。
周蔓听得吓死,让她赶紧搬家。
秦岁年忽然要喝威士忌。
调酒师给她介绍,酒吧里不同价位,不同产地的威士忌,口味有些带柑橘调,豆蔻肉桂香,香草太妃糖,甚至还有泥煤风味……
秦岁年喝得皱眉,只觉得辣嗓子。
推开最后一杯,开玩笑似的,请调酒师小哥喝下。
年轻小哥一怔,那张白皙俊朗的脸露出青涩的慌张,他婉拒:“工作时间不能喝酒。”
秦岁年搂着周蔓,几乎笑倒。
调酒小哥的脸皱成苦瓜。
她是有些醉了,一颦一笑比平常更放得开,肆意而明艳,周蔓捏捏她年轻稚糯的皮肤,暗忖,她这样好的条件,只做幕后,而不站在台前,真是可惜了。
有男人过来搭讪,想请秦岁年喝杯酒。
秦岁年脸上笑意不减,大概是酒精令她大脑麻木,竟然没拉下脸让人走开,颇好脾气地婉拒:“我结婚了。”
男人一愣,看她不像,还要坚持:“小姐,开玩笑吧,你没戴婚戒啊。”
秦岁年叹气:“是啊,他太穷了,买不起戒指……”
周蔓笑得受不了,买了单,拉着秦岁年跑出酒吧,“服了你,说的跟真的似的。”
“就是真的啊!”秦岁年冲她眨眨眼。
“拉倒吧你!”
一辆出租车经过,看见二人,停下来,周蔓钻进车里,秦岁年却替她关上车门,摆了摆手,“我酒店在对面。”
车开出二里地,周蔓恍惚想起来。
不对啊,她记得秦岁年住在她父亲的酒店,根本不是这一家?
夜间,几乎没什么车,马路空荡,秦岁年慢慢穿过去,走进酒店大堂。
左右两侧各有电梯,区别是,右边的两部仅供三十层以上的客人使用。
秦岁年走向右边电梯,刷卡,结果刷不上,她很不高兴,走出来问前台工作人员,要他解决。
男前台看着她的房卡,一脸为难:“小姐,您这张卡是其他酒店的。”
秦岁年一怔。
看她一脸醉意,前台好心地提议:“需不需要帮你叫车,或是叫朋友来接?”
她低眸,顿足,想了会儿,找出身份证,要前台直接帮她现开间房。
特意交代:“要景观房,高一点的。”
前台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将错就错的操作,他没说什么,立刻办好,把房卡交给她。
房间在41层。
就算失眠,应当能看到不错的夜景。
电梯很快,而且稳当,她收到周蔓询问的短信,回复一句话的功夫,已经停了下来。
她走出去,步伐微微有些摇晃,很快找到房间,她将房卡贴上去。
传来的,却是两声错误的提示音。
“……”
秦岁年不耐烦了,贴上去,一遍遍地,像是在跟房卡和门锁较劲。
她不想下楼,再去找前台理论。
也不明白是哪一个步骤出了问题。
只是生气,这门这么回事,不能乖乖配合,非要跟她做对?
就跟某人一样讨厌。
她用力拍了下房门。
正想着,忽然福至心灵一般,门打开了。
她目光垂着,看见门里出现一双男士皮鞋,她重心不稳,要向前扑,忽然被人拉住手。
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冷淡如碎玉,却又低沉得分外动听:“秦小姐,你在做什么?”
她抬起头,撞入靳恪西不带感情的眼眸。
……真是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