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啥时候, 总是有一些敏锐的人能根据风向看清时局。
时间还没进入十月,九月下旬时,就有人在悄悄借高中课本了。
祝安安也在被借的范围内, 有人甚至还同时找了秦双跟她,话里话外都是她们姑嫂俩看一本也是一样的。
祝安安当即就送客了。
果然院子大了,里面什么人都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把鞋底糊脸上了, 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么理直气壮的话。
当然这种人只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在观望。
比之先到来的是国庆节, 基地大, 节日氛围也挺浓, 今年还有文工团表演,而且据说节目花样还挺多。
祝安安也没看过,反正都是听孙姐唠的。
不过想想好像也挺正常,文工团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跟宜洪那边相比,来这边的文工团估计也更大一点。
表演正式开始的第一天,祝安安就拖家带口地去看了。
娱乐项目匮乏的时代, 一有这种热闹, 大家几乎都是蜂拥而至。
礼堂观众席以家庭为单位坐得满满当当, 祝安安还看到有几个月的小婴儿都被抱来了。
反正孩子看不看得懂不重要, 重要的是家长想看。
小船正儿八经第一次看演出, 上一次有文工团来,还是在宜洪军区时,祝安安要家属表演。
小崽子几个月大就没抱着去, 当然抱去看了他也不可能记得住。
现在三岁多已经看得懂了, 小小一只窝在秦岙怀里看得津津有味, 眼睛瞪得大大的, 目不转睛看着台上。
还跟旁边大人一样,看到精彩的地方,拍拍小肉手,字正腔圆地喊一声,“好!!”
小奶音夹杂在一堆大老爷们粗狂的声音中,给旁边的人看得乐呵地不行。
“这娃有意思,机灵啊!”
“这么小个娃还看得懂好赖呢!”
“这话说得,娃娃咋就看不懂了?!”
…………
……
小船是个不怕生的,哪怕坐在他旁边的叔叔他不认识,但还是接话道,“看得懂~”
表情还有点小得意,他可聪明呢。
旁边的叔叔‘哎哟哟’地逗起了小孩儿。
祝安安注意力也被自家崽子吸引走了一半,小小年纪还怪会捧场的。
不仅捧场,还挺沉浸式。
文工团表演完散了以后,回去的路上,小小儿童逮着几句刚学来的歌词啊啊啊地唱个不停。
奶音扯得挺高,就是那音跑出去十万八千里了,要让刚刚表演的同志听到,可能都听不出来这是她唱过的。
偏偏小崽子自己觉得挺好听,唱完还拉着人评价,“爸爸,好听吗?”
秦岙面不改色,很淡定,“好听。”
小船满意了,又拉着祝安安,“妈妈,好不好听?”
祝安安:“………………”
她能说实话吗?
自然是不能的。
祝安安也淡定的语气,“好听。”
一路同行的秦双一家子努力憋笑,胡兰花悄摸摸地说道,“小安不是唱得挺好的么?这是一点没遗传到啊。”
秦双了然状,“随我哥呗。”
虽然很小声,但还是听到了的秦岙瞥了自己妹妹一眼。
秦双耸了耸肩,她又没说错。
祝安安笑着把怀里的小崽子递给了秦岙,“你的基因你受着。”
三岁多小孩儿的小奶音撒娇的时候很萌,扯老高还跑调的话,就有点魔音灌耳了。
小船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词汇,换了个人抱他也不介意,搂着自己爸爸的脖子继续唱。
等回到家的时候,成功把秦岙唱得忘记原调了。
当然,如果小船之前就让人示范一下的话,就会发现他老父亲压根就找不到调,遗传这种东西真的是很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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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一连热闹了好几天,这几天文工团虽然天天都在演,但演出节目是重复的。
毕竟两万多号人,礼堂要分批次才能容纳得下。
最后一天演出的时候,礼堂还有空位置,小船又想去看,祝安安对这兴趣不大。
祝然然自告奋勇抱着外甥去了,那舞台戏演得真有意思,她也想再看一遍。
姨甥俩高兴着去,兴奋着回,手牵手有说有笑的。
祝安安问看得怎么样时,祝然然兴奋中带着遗憾,“还是那么好看,也不知道她们啥时候能再来?”
小船也一本正经,表情跟自己姨姨差不多,“看完了,没有了。”
祝安安:“这得看领导安排。”
一般情况下都是比较大的节日才会有,比如八一、十一、过年。
其他时候都是基地里自己组织热闹热闹,这种办得都不大,自己人演也没有文工团的专业。
祝安安看向又凑在一起叽里呱啦的姨甥俩,悄悄想着等过个一两年,或许家里可以添置一台电视。
现在好像已经有彩电在生产了,但是她一台也没有看到,供销社有的都是黑白的。
心里是安排上了,但也不可能现在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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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过后天气就有点冷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买煤。
祝安安也拿着煤本子定了自家要用的量,就是得一点点自己挑回去,不会给送到家门口。
好在距离也没多远,就在副食站旁边。
夫妻俩一人盯着过称,一人挑,等都弄回家后才发现小崽子居然在家里作妖。
挑回来的蜂窝煤堆在一起还没码好,小船小肉手伸进煤眼眼里,一个一个垒得不亦乐乎,玩起了一个人的过家家。
祝安安进屋时看到的就是一个脸上手上衣服上都黑了的黢黑小孩。
祝安安一声惊呼,“我的天,你掉煤窝里去了啊?!”
这场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煤是他连夜挖的呢。
今天不是休息的日子,石头小然都在学校没回来,小船前面说不想跟着去卖煤的地方,祝安安就让他在家里待着了。
反正离得近,一会会儿不看着不要紧。
当时心里还想着,今天孩子还怪乖的,能自己安安静静待着了,以前都是跟着到处跑的。
结果,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孩子静悄悄,多半在作妖。
煤堆旁边,听到妈妈话的小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黢黑的脸衬得牙齿格外的白。
听到动静过来的秦双:“嚯!哪来的煤小孩儿?!”
小果果已经能稳稳当当地走了,从自己妈妈身上梭下来,走到小船身边,“黑!”
小船对着妹妹:“嘿嘿~”
然后还抬起手在小果果脸颊两边分别抹了三道。
小果果瞬间变成了一个小猫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茫然地看着哥哥。
祝安安额头突突地跳了两下,板着脸,“秦云帆!!”
没有小孩儿能扛得过被叫大名时所支配的恐惧,小船很会看人眼色,见妈妈拉上了脸,立马就不皮了。
自己屁颠屁颠地跑去洗手,洗完还拿着他的小毛巾回来给妹妹擦脸。
一岁多的小果果,全程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又从小花猫变成了干净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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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热闹又平凡地过得飞快。
比起以前,祝安安现在空闲之余时不时就会打开收音机听一听。
她其实不知道高考恢复具体是哪一天,只知道到时候收音机里肯定会通知,报纸估计也是铺天盖地。
一连几天,祝安安都没听到那激动人心的消息。
倒是远在宜洪的章南春打来了电话,说新故事的三册已经画完寄出去了。
给出版社留了她们现在的地址,估计很快会寄样书过来。
接到电话时,祝安安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事儿。
实在是离得太远,加上又太忙,忙着忙着就忘在脑后了。
以前都在宜洪的时候,她们三人还能时不时待在一起讨论讨论,现在打个电话都得半天才能联系上人。
人不在跟前,可不就是容易忘么?
祝安安跟章南春讲了一会儿后,小船也吵着要跟小鱼姐姐说几句,小小年纪还怪会社交的。
这次接电话秦双没有来,她们一家子一大清早就去市里了,曹英毅大哥出公差来了沪市。
本来这年头离得远了见一面就不容易,现在人在沪市,当然是要见见的,所以曹英毅请了家,拖家带口地去了。
晚上等秦双回来,祝安安才跟她说章南春打了电话的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两三年过去,秦双早就没有第一次过稿时的激动了。
倒是院儿有些小学生还挺开心的。
嗯,没错,就是小学生。
祝安安也觉得很神奇,之前有大人知道她们三人合作弄了连环画时,说啥的都有。
有人问能挣多少钱?也有人问这玩意儿好不好弄,画成什么样能出书?
反正更关注连环画之外的东西。
但是看过的小孩儿就不一样了,有小孩儿还跑来祝安安这催过更,问什么时候再画个三小丫?
小男娃不服气,想要再来一本三小子。
祝安安跟秦双也是没想到,她们有被学生催的一天,比如楼上柯茵家的邹君君就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妈妈是自己老师的缘故,八岁多的小男娃已经能认识不少字了,家里连环画小人书不少。
可惜爱看并不代表有那么多书给他看。
小男娃挺有意思,经常带着小船玩,祝安安刚开始以为他真的喜欢跟才三岁多的弟弟玩儿。
要知道大部分小孩儿都只喜欢跟同龄人玩儿,小太多的话就会嫌弃人跑得慢懂得少,玩不到一起去。
后来听柯茵说才知道,那小男娃是觉得他带小船玩了,她才有时间写故事。
柯茵还说,要不是小果果太小,他还想把果果也带着。
给祝安安笑得不行,不过那会儿她们已经把稿子寄给章南春了,所以就跟邹君君说新的已经在路上了。
把这小学生开心得不行,在楼里遇到的时候,时不时就会问祝安安跟秦双两人,新的连环画什么时候卖?
不过画完跟出版发售之间,那还是得一段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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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样书祝安安还没收到,那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倒是终于等到了。
这天平平无奇,天气一般,阴阴的,有点冷。
祝安安跟往常一样,打开收音机一边听广播一边收拾着家里。
结果猛地就听到了收音机里面传来激动的声音,祝安安其实没咋注意到语气,光关注内容去了。
祝安安停下了洗衣服的手,也就十来秒的时间,秦双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了一路,把小船都吓着了。
秦双激动地脸都红了,“嫂子嫂子嫂子!!你听到了吗?收音机里说的,高考恢复了!!真的恢复了!!!”
秦双手舞足蹈,手脚无处安放,“我们可以去考大学了呀!书没有白看。”
虽然之前就隐隐有感受到一点风向,但等真真切切听到这个消息时,怎么可能不亢奋?!
祝安安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心里也挺激动的。
秦双叽里呱啦嘴打不住,没一会儿,外面又响起来几道尖叫声。
原本平平无奇的一天,因为这个消息,变得不平凡了起来。
胡兰花牵着小果果连连惊呼‘了不得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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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这天起,院儿里气氛都不一样了。
初中高中学历的军属可是占了一小部分呢,这次报名又不限制年龄,肯定都想磨刀霍霍试试。
要知道现在的大学含金量十分高,只要顺利毕业就意味着能得到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
祝安安秦双作为准考生,一根弦已经崩上了。
满打满算就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秦岙把力所能及的活包揽了过去。
小果果小船好像也能感受到气氛的变化,都乖乖玩儿没有打扰自己妈妈。
她们两家这样,算是正常和谐的。
院儿这段时间,不和谐的也不少,毕竟有人想去高考,不见得家里人就同意。
给妇联的干部好一通忙活,忙着调解矛盾,已经有家庭闹到要离婚的地步了。
离婚这件事在这个年头不常有,大部分人都是只要能将就着过,那就继续过,离是不可能离的。
不过在高考面前,有时候没办法将就。
任由妇联干部秉承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心态怎么劝说,该离的还是得离。
祝安安前世依稀了解过,今年离婚率可是前所未有的高。
除了像院儿里这种,一个想高考一个不让的以外,更多的还是下乡的知青。
很多知青哪怕是在乡下安了家,绝大多数还是想回城的。
不过这些都跟祝安安没啥关系,她拉着秦岙查缺补漏。
柯茵也时常跑过来问题,后来三人干脆就一起复习了。
说起柯茵,祝安安还挺佩服的。
她以前就想过,等高考恢复时,肯定会有人为了高考孤注一掷,工作都不要了的那种。
没想到曾经的想法出现在了眼前,柯茵把小学老师的工作辞了,全心全意复习。
刚来这边的时候招待所孙姐说,她们肯定合得来。
事实是,确实如此。
十分明确知道自己要啥的人,跟她相处起来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祝安安理解柯茵的心态,毕竟时间紧,两头抓可能到头来什么都抓不住,把工作辞了还能逼自己一把。
院儿有些喜欢说闲话的人可不理解,继柯茵没生个自己的孩子后,又在背后说人傻。
到时候再考不上,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还亏大了?
柯茵那火爆脾气,对着说闲话的几人好一通输出,当了好些年老师的人,嘴皮子格外的溜,说得人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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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栋报名高考的除了她们三个,还有三楼两家的孩子,有今年刚高中毕业的,也有工作了一年的。
三楼两个团长年纪都不小了,最大的孩子都有十八/九岁。
倒是刚好赶上这一届,不过都是男同志,就没跟祝安安她们凑在一起。
也就是这段时间复习,关系走得近了。
祝安安才了解到,柯茵没要个自己的孩子,完全就是不想生。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害怕,说是她亲姐姐就是难产死的,她当时就在现场,眼睁睁地看着亲姐姐一尸两命。
她那会儿才十七岁,目睹了亲姐姐的死亡,难过害怕得婚都不想结了,一直对生孩子这件事情有心理阴影。
等拖到二十三岁才遇到邹团长这么个合适的,人不错还自己有孩子。
哪怕邻居闲言碎语说她好好一个高中毕业的黄花大闺女跑去给人当后妈是脑子进水了,柯茵也毅然决然这样选了。
事实证明,她选对了。
祝安安也觉得邹团长人挺不错,要知道柯茵把工作辞了的时候,她婆婆是有意见的。
人不在这儿,还专门打了电话过来。
面对这种情况,邹团长就没让媳妇儿跟亲娘对上,他自己打了个电话过去说服了老娘。
同样是婆媳矛盾,对比一下不作为的边团长,高低立见。
不过这些都只是复习空档时的闲聊,白天大部分时候,三人说的都是跟题有关的。
三楼两个小伙子虽然没有凑过来,但她们偶尔还是会交流一下的,比如交换一下试卷啥的。
不知道恢复后的第一届怎么考,但题型都是万变不离其宗,多做题总是没错的。
祝安安还接到过章南春她小姨打来的电话,也就是以前隔壁林友瑶林嫂子。
林友瑶家老二今年也要高考,祝安安知道什么意思,有多的卷子就给寄了一份。
刚到宜洪时,林嫂子对她帮助颇多,她有多的卷子寄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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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紧张的复习中,不知不觉就入冬了。
家里的炉子早早地就烧了起来,毕竟坐那不动,可不仅手冷,全身都冷。
就是有时候被煤烟气一熏,有点头昏脑胀的。
这天晚上祝安安脑袋就有点疼,用脑过度有时候是会这样,她自己站在窗边按了按。
没一会儿,卧室门被推开。
秦岙走过来,祝安安脑袋上便多了一双手。
秦岙边按边说,“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祝安安靠在秦岙怀里笑了笑,“也没有特别大。”
压力肯定是有的。
她都想好了,要考复大医学院。
国内排前五的学校,又有这么多考生,怎么可能会没点压力。
而且她比别人多了那么多复习时间,到时候要是考不上,她自己心里这关就过不去。
种种因素影响,祝安安其实还是挺有负担的。
夫妻俩依偎在一起,秦岙也不知道按了多久,祝安安脑袋没那么胀了,把人手拉了下来。
脚倒是没动,还靠着秦岙。
夫妻俩搂着,祝安安后知后觉觉得少了点啥,“小船呢?”
秦岙揽着媳妇儿腰,“跟他舅舅玩儿呢。”
祝安安‘哦’了一声,没再问。
气氛有些安静,秦岙低头亲了亲媳妇儿头顶。
本来只是一个安抚的亲亲,但祝安安这段时间忙着复习,两人亲密时间少了不少。
两人你啄我一下,我碰你一下,亲着亲着火气就亲出来了。
原本安静的气氛变得旖旎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几分钟,秦岙松开祝安安,喘着粗气道:“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不上不下的祝安安:“………………”
她拉住人,“现在洗啥,都没热水了。”
说着主动勾上了秦岙脖颈,天天复习也属实是有点累,需要来场极致的放松。
媳妇儿难得主动一次,秦岙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低头就又吻住了人。
回到床上之前,还不忘先拴上门。
于是,跟舅舅玩够了,准备回来睡觉的小船推了一下门,又推了一下门。
没有推开的小船疑惑了几秒钟,然后扭头就回了舅舅房间。
小小一只还煞有其事地想着……
妈妈肯定是在安静看书,他可是知道的。
就是明天得跟妈妈说说,小枕头忘记给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