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六月初, 人们脱下了外套穿起了短衫,地里的庄稼在茁壮成长,乡亲们忙着拔草施肥, 忙得热火朝天。

祝安安更是都忙得脚不沾地了,要准备期末考试,要上工, 要收拾东西。

好在还有自己婆婆帮忙,不然她一个人, 真的是要忙昏了头。

很快就到了跟秦岙约定好打电话的日子, 祝安安带着阮新燕去了邮局。

她这边拨号完得先等着, 因为这年头打个长途电话还要人工转接,转接完两头才说得上话。

没一会儿,电话响了。

祝安安‘喂’了一声,里面立马传来秦岙有点失真的声音, “媳妇儿,是我。”

祝安安轻笑,“知道是你。”

时隔六个月, 再一次听到这声音, 祝安安发现自己真的还挺想秦岙的。

她们就相当于刚一热恋就异地了。

分开的时候本来还觉得六七个月的时间不长, 很快就过去了。

现实是, 只有忙的时候不想, 不忙的时候总是想这想那。

想着人执行任务的时候会不会受伤,也想念夜晚时抱着她的有力双臂。

两人说了一两句废话后,秦岙问起了家里近况, 祝安安都如实说了。

说完, 祝安安也问, “给你寄的衣服和肉脯那些收到了吗?”

秦岙:“收到了。”

祝安安:“还合身吧?”

宜洪军区二五八旅传达室, 秦岙看了一眼杵在旁边的通讯员,不着痕迹地扶了扶身上自己媳妇儿做的衣服,“很合身,正穿着呢。”

第一次正儿八经给自己丈夫做衣服的祝安安满意了,“合身就好,那料子难得,我还怕小了呢。”

运动服的料子很少有,一套运动服也不便宜,几乎得要五六十块钱,大部分人都不舍得买成衣。

给秦岙做的这个,还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供销社抢到的,当时给她挤的双脚都差点离地了。

她想着人平时运动量大,这料子耐磨耐穿还舒适,所以就摸索着给做了一套。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做棉袄还要找王婶儿帮忙的人了。

电话那头,听到自己媳妇儿满意语气的秦岙笑了笑。

其实祝安安不知道的是,人不仅现在正穿着她做的衣服。

早在这衣服刚到的时候,那会儿天气还没有热起来,秦岙就已经换上了。

他也没刻意出去显摆,没有发生老搭档跟他说今天不错,他回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媳妇儿给我做衣服了’这种事情。

秦岙就是穿着出去打了个饭,在别人都还穿着长袖的时候,他的短袖套装就格外突兀。

毫不意外被别人问道,这天也不热怎么穿个短袖出来?

每每这个时候,人就不着痕迹地随意说道,说是媳妇儿给寄了衣服,他穿上试了试,反正到食堂就这么点路,他也懒得换了。

当时听到这话的人就,“……………”

白眼翻上天际,谁还没个媳妇儿呢。

于是,那段时间,家属院时不时就发生一些不着痕迹炫媳妇儿的事情,比如……

“什么叫我没事瞎溜达,我这是吃撑了,你嫂子非要给我炖个排骨,说我这段时间累着了,我说不用,她还非不听。”

“你说我这头发啊,我媳妇儿给我剃的,怎么样?手艺还不错吧?”

…………

……

诸如此类,持续了好几天。

没有媳妇的曹英毅:“…………”

反正就没人管他死活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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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这些事情祝安安当然不知道,秦岙也没有说。

到底还是顾及电话费很贵,两人家常没有多唠,说起了正事。

秦岙握着电话,低声道:“票我已经托人买好了,两张卧铺票,十八号下午五点多的火车,在省城上车。”

祝安安刚想问票找谁拿呢,就听到对面秦岙没有停又继续说道,“到时候还有一家人跟你们一起走,是一家三口。”

秦岙在说人名字和家庭地址的时候,祝安安就掏了本子笔出来,一边听着一边记,又核对了一边,确认没有问题后,才问道,“她们也去宜洪?”

秦岙:“不是,去利城的,要早半天下车。”

只早半天,前面两三天都一起,祝安安放心了一点,本来她还怕自己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看不过来呢。

这年头火车上可乱得很,人多眼杂的,摸走东西事小,摸走孩子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秦岙那边交代完,祝安安也有要交代的。

那就是前段时间,关飞应拖人给她带了个话,说他们下一期的排班里面,有跑宜洪附近的班次,问她有没有要帮忙带过去的东西。

有的话他就跟同事换个班,没有他就不换了。

自己兄弟媳妇儿要去随军这件事情,关飞应当然是知道的,两人正月初六一起走的那一次聊了不少,所以一看到就问了一嘴。

祝安安当时第一反应,就觉得这简直是瞌睡碰到了枕头。

她有啊!!怎么没有?!

小狼就是最大的那个要带的东西。

这狗来她们家快一年了,如果不带走,真的是舍不得,尤其是两个小孩,当初她跟人说要走了的时候。

两个小家伙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小狼怎么办?

本来她是想着,要是等要走的时候还没有找到人帮忙带的话,就先在自己婆婆那养一段时间,然后再想办法。

结果现在,她们人还没走呢,狗要先走了。

关飞应出发的时间比她们早,再过一个多星期就要走了。

祝安安主要就是想告诉秦岙到时候记得接狗,虽然她们跟狗指不定谁先到呢。

关飞应只是顺路帮忙带,运输队也还有自己的货物要运要卸,路上绕来绕去,肯定比火车慢不少。

要紧事都交代完,阮新燕也接过电话叮嘱了几句后就挂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祝安安交了五块多钱的电话费,说的时候不觉的,一到算钱的时候,肉就开始疼了。

真贵!怪不得这年头没有要紧事,大家一般不打电话呢。

五块多钱,那就是十斤猪肉打没了。

阮新燕许久没打过电话了,也有点咋舌,婆媳俩对视一眼,带着肉疼的表情出了邮局。

另一边,秦岙用的是部队的电话,当然不用交钱,也体会不到肉疼的心情。

但是他一出传达室,就看到了蹲在墙边的几大坨,其中有曹副团长,还有他手下的一营营长副营长,二营营长。

四个人竖着个耳朵,贴在墙上。

秦岙一出来,瞬间十目相对。

秦岙:“…………”

偷听墙角的四人:“……………”

曹英毅咳了一声,神色无比自然的起身,大手握拳放在嘴边,嘴角露出一个贱笑,朝着六团一营营长压低着声音说道,“媳妇儿,是我。”

一营营长瞬间入戏,虽然他们压根就没有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但还是捏着个嗓子顺畅地接道,“说的什么废话,不是你能是谁?”

一营副营长和二营营长在旁边憋笑差点憋出内伤。

秦岙面无表情,“看来你们平时训练量还是不够。”

说着就找一营营长操练了起来,其余两个也没能幸免。

曹英毅是隔壁团的,跟秦岙还是平级,这会儿倒是置身事外了,跟传达室里的通讯员挨在一起看戏。

四人就在大门口练着,秦岙一对三却丝毫没有落于下风,甚至游刃有余。

谢旅和政委刚好路过,听到动静停下了脚步。

政委面露欣赏,“小秦这身体素质,真是数一数二的。”

谢旅关注点不一样,“在这就操练起来了,那三个偷听墙角了吧?”

政委露出一声带着打趣的笑,“这帮臭小子不就这德性。”

谢旅也笑了一声, “走吧,让他们大小伙子练去,咱们老家伙就别参与了。”

政委不乐意了,‘嘿’了一声,“说谁老家伙呢,你自己老了,可别带我啊。”

两人走后,这边战火好一会儿才停。

要不是爱惜自己媳妇儿做的衣服,秦岙还能来几十个回合。

三个营长副营长累得扶腿喘气,刚刚完全置身事外的曹英毅又冒了出来,拍了拍秦岙肩膀,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这媳妇儿不在身边的男人,精力就是充沛啊。”

秦岙停下拍衣服的手,斜了人一眼,“这就是你一天天闲得到处上蹿下跳的原因?”

一直没有媳妇儿,三十岁还是个童子鸡的曹英毅:“………………”

曹英毅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

几个偷听墙角的人,物理伤害精神伤害都达到了后,秦岙拍了拍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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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塘大队。

打完电话后的几天,祝安安复习的同时,把一些要带走的大件也收拾了出来。

家里东西不少,要带走的也多。

之前还想着,她到时候把东西运出去,然后再悄悄收到空间里,对外就说托人帮忙运走了。

结果现在,她预想中的谎言变成了现实。

这些东西可以跟着狗一起走,她就不用再折腾这一趟了。

倒是省了她不少事儿,到时候两个小孩一直跟她在一起,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东西拿出来。

总得从外面运回去过一趟明路,不然凭空出现这么多东西,都不好解释。

其实东西要说多,也没有特别多,就三大包,毕竟以后肯定还要回来住,总不可能把家搬空。

日常要用的小东西,她到时候就往老房子里一塞,也不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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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九的下午。

因为要运东西出去,祝安安跟队里借了牛车,这玩意儿一般不给私人用。

但谁家没有点特殊情况呢,比如人没法走路要去医院或者一些其他的原因。

祝安安这种也算在特殊情况,她只用这一次。

因为要送小狼,两个小孩也跟着去了,王大爷赶着车,很是欣慰地摸了摸狗。

小狼看着唬人,上山的时候也很凶残,但只要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还是很温顺的,趴在那里任撸。

等祝安安带着东西和狗到运输队的时候,关飞应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旁边还站一个女同志。

一看到人,关飞应热情地打招呼,“弟妹来啦?这就是你家那两个小的?长得真不错啊,不像我家的皮小子,黑得跟炭一样。”

“唉哟,你这狗也长得好啊,看着就唬人,像头狼一样,这要是带着,劫道的看到了都得害怕,你这上哪抱的啊?搞得我都想养一个。”

祝安安一边听着关飞应的叽里呱啦,一边把小石头抱了下来。

她还没说话,王大爷先跟关飞应聊上了,“没了,就这一只,它那一窝其他的没满月就没了。”

关飞应一脸可惜样,“长得这么好,其他的要是能养起来,估计也很不错。”

王大爷坐在那没动,咂巴着老烟枪:“那是安丫头养得好。”

养狗不舍得喂,再好的苗子也养不起了。

关飞应视线挪到祝安安身上。

祝安安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看向旁边的女同志。

关飞应拉了拉女同志胳膊,“看我这人,一说起话来就忘事儿,这是你嫂子,这趟车不是晚上出嘛,她不放心非要来送送我。”

祝安安笑着喊一声,“嫂子好。”

关飞应媳妇儿也是一股爽朗劲儿,“你好你好,叫小安是吧?长得真俊,两小孩也俊。”

小石头牵着自己姐姐的手腼腆地朝着人笑了笑,视线都不敢看关飞应,显然是有点怕这个长得一脸凶相,五大三粗的叔叔。

祝安安刚跟关飞应媳妇儿聊了两句,里面出来了一个男同志喊了两声,提醒关飞应时间不早了。

关飞应看了看手表,确实时间不早了。

当即也顾不上寒暄,关飞应让牛车往里面走一走,他把那三大包东西搬车上去。

小石头和小然那丫头就站在旁边跟小狼依依不舍。

小石头一本正经小大人模样,“你要听话知不知道?在路上不可以乱跑,不然要是跑丢了我们以后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外面还有很多坏人,坏人吃狗肉,你要一直跟着这个……关叔叔,不可以吃坏人给的东西。”

祝然然也揉着小狼的耳朵补充,“我们很快就能到了,不要着急。”

小狼好像听懂了一样,蹭着两个小孩的手掌哼哼唧唧。

这边在依依不舍,几步之遥的地方,祝安安把准备好的东西拎了过来,递给了关飞应媳妇儿,“嫂子,这一趟真是麻烦关哥了,我听秦岙说,关哥没事的时候喜欢整两口,这是我自己泡的药酒,你们别嫌弃。”

这药酒还是她拿之前在山里挖到的小山参泡的,那小山参年份不大,目测也就十来年的样子。

山参是个好东西,也很值钱,但是年份短的也没那么值钱。

十来年的山参,祝安安就没拿出去卖,自己给用了。

药酒泡了好几瓶,这玩意儿泡好以后,还挺补的,人情往来也拿得出手。

小狼这一趟少不得要麻烦人家,现在天热,吃食她准备也就只能准备个一两天的,多了放几天就坏了。

人跟秦岙十几年的朋友,直接给钱给票也不合适,这种只适合直白的交易。

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她就问了,秦岙说人不出车的时候,就喜欢喝两口。

她当时就想到了自己泡好的药酒,就拿了一瓶出来,又准备了一点肉脯,点心啥的。

果不其然,礼物送得不错。

关飞应一听到祝安安说的话,眼睛就亮了,看着那酒恨不得现在来两口。

关飞应媳妇儿瞪了人一眼,“你瞅啥?要开车的人。”

关飞应摸了摸脑袋,“就看看。”

都是老司机了,想归想,不可能真的来,这点数心里还是有的。

关飞应媳妇儿看着那酒瓶里的山参须,又给递了回去,“老关顺个路的事儿,小安你这太客气了,快拿回来。”

祝安安后退了一步,没接,“都是我自己泡的,不值什么钱,嫂子你要这样,我以后都不敢麻烦关哥了。”

关飞应媳妇儿看着旁边的丈夫,到底还是收下了,开货车辛苦,尤其是开长途的,坐久了很多关节都有问题,这药酒确实有用。

关飞应媳妇儿爽朗道,“那嫂子不跟你客气了,以后你们有啥事儿或者有啥要带的东西,尽管来找老关。”

祝安安笑着应下了。

从运输队出来,两小孩都有点焉巴,祝安安安慰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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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进入六月中旬时,祝安安已经参加完考试拿到了毕业证。

与此同时,公社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机械厂要扩招了,要招的人和岗位都不少。

据说这一次准备扩两个车间,要招技术工种,车间生产记录员,还有宣传干事啥的。

那种坐在办公室做笔杆子活的,明确规定了要高中学历。

技术岗除了技术很过硬的,可以额外放宽到小学毕业以外,其他最低的也是初中学历。

到时候要进行考试,按名次录取。

这件事一下子就在公社以及所有大队炸了锅。

清塘大队,祝安安要走的热闹被机械厂招工代替。

她们一家子因为这件事情伤感也少了一点,要知道秦双也是高中毕业呢,完全可以去竞争这次招工。

技术她没有,笔杆子活她完全可以。

所以这两天,秦双被拘在了家里做准备,要是能通过,以后可就是工人了,铁饭碗呢。

秦双自己也是卯足了劲儿,即使嫂子和亲妈没催,她也知道重要性,心里甚至还憋着一股气。

她当初上高中的时候,可没少听到一些酸了吧唧的人私底下说闲话。

说她妈傻,非要送个丫头去读书,读个高中出来能干啥,最后还不是得回来种地,白白浪费那么多钱。

工人岗位就那么多,城里还有高中生找不到工作呢,不然哪来那么多知青下乡。

秦双憋着一股劲儿努力的时候,祝安安已经在为离开做收尾了。

家里的钥匙都给了自己婆婆,自留地里还有菜,两只老母鸡过年的时候杀了一只。

还剩下一只,这两天也给杀了,一家子吃了个饱,不然也没法养,这玩意儿是有限额的,一户最多只能养两只。

临走的前一天,祝安安找大队长开好了介绍信,还跟不少相熟的婶子朋友说了会儿话。

很快就到了六月十七。

她们要去省城坐车,自然得提前一天走,不然当天从公社到县里,再从县里到省城根本来不急。

提前一天时间宽裕,晚上住在招待所就行,白天还有时间可以逛逛。

这天早上。

祝安安拎着一个小包,这里面就装了三人的换洗衣服和一点吃的,轻松得很。

大件的都运走了,小件值钱的都收到了老房子里,还有一些小东西也一起收了进去。

在婆婆小姑子的送行下,带着弟弟妹妹轻松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