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那晚遇见陈嘉屹之后,徐知苡在某个失眠的夜晚,把两个人留在手机上的回忆都给删了。

她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关于他的一切,她再也没有去关注。

那个帖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在了,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经得起时间的消磨。

后来他的风月消息不断,她在图书馆写完一张又一张的教案。

再后来,她听说他要出国了。

宿舍的人都知道两人分手后,都很心照不宣的没有再跟她讲他的事。

出国的消息是徐知苡偶然听到的。

那天晚上她回宿舍,手放在门把上正准备推开。

里面张雯的声音传出来:“应该是真的分了,陈嘉屹最近都在准备出国了。

苏姝和另外一个舍友“啊”了一声。

“谁跟你说的,论坛我好像都没看见。”苏姝口气有点冲。

“你自己一天到晚忙着跟杨朝益卿卿我我的,论坛有个帖子都说了,爱信不信。”张雯拉开凳子的声音。

“你们别说漏嘴啊,不要让小苡知道了,不然别怪我骂你们啊”。

苏姝的声音让徐知苡心口一暖。

她挺幸运的。

高中的时候有周湘倚陪着她。

现在有苏姝护着她。

她真的挺幸运了。

他真的要出国了。

徐知苡发现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能够很安静的接受这个现实。

果然。

没有她。

他的人生轨道会一直完美下去。

不知道是谁把消息透露出去的,周湘倚在一个晚上给她打来了一通电话。

这是上次生日会之后,她们第一次联系。

“苡苡”。周湘倚小心翼翼叫着她的名字:你和嘉屹哥,你们真的……”。

“我们分手了。”

过了那么久,再次把这五个字说出来,徐知苡还是会感到一阵心悸。

周湘倚沉默了一会儿:“你们上次在我哥的生日宴上不是还挺好的嘛,怎么这么快说分就分了?”

徐知苡脑子里闪过咖啡店的那一幕。

穿着正装的男人说的话在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播放,她闭了闭眼,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试过了,不合适。”

怎么会不合适?

周湘倚想起某个天寒地冻的晚上。

陷在沙发上的男人偏着头,在听到她提到那三个字时,原本颓懒慵倦的神情瞬间漾起不明意味的笑意。

那双意兴阑珊的眸子里蓄满了溺爱。

怎么可能会不合适。

“你那么喜欢嘉屹哥。”她问电话里的人:“放手了甘心吗?”

甘心?

徐知苡苦笑了一下。

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

怎么会甘心。

可是。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的最后,她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她做的对不对。

只知道她什么都可以。

唯独不能跟他在一起。

……

南俞的雪一天比一天下的更大。白色的雪花在半空中漫天飞舞,宛若穷途末路的情人含情脉脉的跳着最后一支舞。

徐知苡从图书馆里面出来,细密的雪花飘落在她瘦削的双肩上,发上,眉尖上。

夏季枝繁叶茂的龙爪槐在冬季变成了光秃秃的老人,徐知苡把围巾扯上了点儿,遮住通红的鼻尖。

她正准备下楼梯,怀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苏姝懒癌犯了,叫她回来的时候顺便去饭堂二楼窗口帮她打包一份螺蛳粉。

徐知苡指尖也被冻的泛红,她回她,说好。

苏姝立马发来一个么么哒的表情包,也给她转了钱。

从图书馆回宿舍会路过饭堂,徐知苡踩着脚底的枯树枝慢慢的走。

有些地方有小水洼,走的太快会摔倒。

之前有次跟苏姝从图书馆出来,苏姝不小心踩到了个发霉烂叶子,幸亏徐知苡扶了一把,才没摔伤。

然而,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但由于经过一天一夜的堆积,雪已经碓了厚厚一层。

在走过一段不平坦的路段时,徐知苡踩到了一个坚硬的石子。

那一刻,有钻心的痛感袭来,她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左边倒去。

就在她紧紧抱住怀里的书时,有一只手及时的扶住了她。

她闻到了类似于檀香木的味道。

清幽的,淡雅的。

“还能站吗?”清润的男声带着急色问她。

右脚踝传来火辣辣的疼,徐知苡咬着唇,声音微弱的嗯了一声。

林亦扬这次却没立刻松手,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低低的说:“可以不那么逞强吗?”

南大大的时候很大,小的时候很小。

明明知道她有男朋友,明明知道她永远都不会看见他。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去关注她的一切。

包括他们相爱的一切。

他以为只有这样他就能够彻底的把她从心里移出去。

可一个人的心太小了。

小到住下她之后,他再也看不进其他人。

他知道她跟陈嘉屹分手了。

他知道他那天为什么会在医院外哭。

他也知道他们分手时闹的很不愉快。

可他看着少女瘦的尖尖的下巴,除了心疼,他什么也做不了。

教学楼的打铃声穿过无数片雪花幽幽传来。

下课了。

徐知苡睫毛颤了一下,她垂眸,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你可以帮我带一份螺蛳粉吗?”

“好。”他也没问她原因,他也拒绝不了他。

那天徐知苡回去后,苏姝看着她肿的高高的脚,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笑着说没事,怕粉凉了不好吃,叫她先吃饭。

这话一听,苏姝再也忍不住,很少哭的她那天哭了好久。

伤势有些重,徐知苡脚踝细,扭的时候力度很大,回去之后就已经肿了。

这个时候校内的医务室老师已经下班了,苏姝要带她去医院,外面还下着大雪,路不好走,徐知苡不想太麻烦,只简单的擦了点药酒。

半夜,她被痛醒,脚踝如同被针一下又下的扎着,密密麻麻的痛感折磨着她,徐知苡死死咬着唇,无声的落泪。

早上是苏姝发现的她。

当时她已经痛晕过去,额头上全是细汗。

苏姝”啊“了一声,惊动了全宿舍的人,几个人把她送去了医院。

医院的病房里常年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徐知苡从迷离的梦境里醒来,一抬头就看见刷的惨白惨白的墙。

“小苡,你终于醒了。”苏姝见她望着天花板,表情呆滞,碰了下她的手。

徐知苡回了神,苍白的脸笑了笑:“你怎么不去上课?”

“呜呜呜,我现在哪里有心思上课,你早上吓死我了知道吗?为什么那么痛你也不叫醒我们,我们都担心死了。”苏姝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平常徐知苡都起的很早,就今天早上她怎么叫她,她都不应,掀开她帘子的那一刻,苏姝心脏都被吓停了。

徐知苡弯了下唇角:“没事,痛一下就好了,你别哭。”

明明是她害她扭了脚,她却反过来安慰自己。

苏姝抹着眼,一把抱住她:“你怎么这么好呜呜呜呜。”

徐知苡温柔的拍着她的肩,眸子里流动着温婉的笑意:“你也很好”。

我们还那么年轻。

我们都很好。

只在医院里呆了一天,徐知苡就回了学校。

她还要上课,还要做家教,还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她没有时间浪费在医院。

也没有钱。

当晚,周湘倚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她脚扭了,还去了趟医院,急匆匆的打了电话过来问她怎么样。

徐知苡坐在书桌前,看了眼被石膏裹的跟粽子似的脚,柔声说:“在慢慢好着,你别担心。”

周湘倚还不放心,说要订票回来看她,徐知苡说不用:“过两天就好啦,你不用来。”

也快要期末考了,周湘倚学的是新闻学,专业课挺多的,她想了想,说:“那我叫吴耗子给你送点东西,他来的时候我给你发信息。”

徐知苡知道是拦不住她了,便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周湘倚看了手机半晌。

最后,她点开了一个wx。

【她今天去医院了】

打完,她点了发送。

那边没有回复。

……

高分贝的音乐声震耳欲聋,白色的玻璃酒杯倒映出令人炫目的灯光。

冯栖穿着超短皮裙,底下是性感妩媚的黑色丝袜,她心不在焉的跟旁边男生聊天,眼神却时不时黏着另一个方向。

沙发上的男人姿态懒懒散散,仰着冷白脖颈,有一搭没一搭的听旁边人讲话。

他低垂着眼,睫毛下是一双狭长漆黑的眸子,痞痞的咬着支烟,黑色冲锋衣套松垮的套在他身上,莫名多了些性感冷酷。

这段时间他每天都会泡在这儿,颓丧又带着点慵懒的姿态,让很多女生都难掩心动。

冯栖撇下男生,捏着腰靠近他。

左边袭来一股香水味,陈嘉屹不动声色的挑眉看着走来的艳丽女人,冯栖媚笑着在他旁边坐下,柔若无骨的手攀上男人野性的侧脸,娇笑着:“追你这么久了,怎么?还对你那耍你玩的前小情人心心念念?”

阴影里,男人像是轻笑了一声,陈嘉屹睨了眼浓妆艳抹的女人,他勾起唇,模样乖戾:“就不怕我跟她还没分?”

冯栖收了手,品了品杯中酒,红唇烈焰,笃定的说:“不怕,没分我照样追。”

陈嘉屹轻嗤了一声,忽地倾下身,两人距离骤然很近,近到冯栖能看见他眉骨上的一道浅浅的疤。

他斜挑着眉,语气里有狂妄也有嘲讽:“就那么喜欢当小三?”

“嗯?冯大千金”。

冯栖愣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等意识到他混蛋的话后,气的声音都拔尖了:“你这样说我,难道就不怕我爸不跟你们家合作?”

他脸冷了下来,声音里带着股摄人的狠劲儿:“那就试试。”

冯栖咬着牙,气的脸都扭曲了,她骂他混蛋。

陈嘉屹点了支烟,吸了一口:“随你”。

周煜一直看着这边的情形,他不是怕陈嘉屹,而是怕冯栖的小姐性子起来会砸了场子,等怒气冲冲的女人走后,他走过去,在冯栖的位子坐下。

“还有烟吗?”他问旁边吞云吐雾的人。

陈嘉屹单手把烟盒扔给他,周煜抽出一支,点上。

“她怎么又来缠你了?”

陈嘉屹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调子懒懒倦倦的:“问她去。”

周煜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

陈嘉屹不搭腔,倾身拿过他手里的烟盒,拢火点上。

周煜啧了一声:“快出国了,悠着点,看你现在这样,一天百八十条的抽,别把人家姑娘吓跑了。”

“跑了就换一个”。他漫不经心的哼笑:“换个乖一点的。”

周煜噎了一下。

包厢里的歌又切了一首,清扬的男声响起时,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陈嘉屹视线落在那上面,看不清情绪。

周煜叹了口气:“阿屹,别这样耗着了。”

“去找她吧”。

包厢里的男声在唱着。

“爱就爱了不怕没来过”

“恨就恨了我从没想过”

夹着烟的手抖了一下,陈嘉屹闭上眼靠在沙发上,光影打在他脸上,看不清神情。

……

脚伤好的慢,徐知苡每次去上课都很困难,苏姝对她有愧疚,每天都会陪她一起。

渐渐的,徐知苡可以走了,她去医院拆了石膏,苏姝本想陪她一起去的,徐知苡没让。

她这几天守着她,冷落了梁朝益。

徐知苡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回去的路上,她买了点苏姝爱吃的零食。

下了公交,她提着购物袋往宿舍走。

走到一半,有人叫住了她。

“小苡。”

林亦扬今天陪表姐吃饭,没想到回来会遇见她,压下欢喜,他走到她旁边,看见她手里的袋子,自然而然的问:“刚从医院回来?”

徐知苡点头:“你呢?”

他笑:“刚吃完饭回来”。

指了下她的脚:“还疼吗?”

“不疼了。”

只是还不能走太快。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话,雪花扑簌簌的落在两人的衣服上,风刮着两道旁的树在响。

快到女生宿舍的时候,有雪片掉进徐知苡的眼睛里,她正准备用手揉,一只手比她更快。

林亦扬用指腹轻轻的捻去少女眼尾里的水渍,她纤长的睫毛在他的指尖上颤了一下。

林亦扬心跳骤跳了两秒。

“好了。”他声音哑哑的。

两人离的有点近,徐知苡不自在的退开点距离,呐呐道:“谢谢。”

她转身。

猛地顿在原地。

这是那晚过后,她再一次看见陈嘉屹。

白茫茫的雪色下,他穿着件黑色夹克,额角碎发垂着,眉目漆黑,冷硬的面容被雪衬得越发棱角分明,他颀长的立在女生宿舍楼下,头上落了一层雪,像是站了很久。

那双眸子没有任何感情的看向她,忽地,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慢慢的朝他们走来。

等他走近了,徐知苡才发现。

他瘦了。

瘦了好多。

外套松垮的套在他身上。

那张线条流畅凌厉的脸更加的立体骨感,恍如修面罗刹。

陈嘉屹盯着面前的一对男女。

忽的低头笑了一声。

“徐知苡”。他声音泠然,像刀子一样凌迟着她的心:

“你好样的。”

擦肩而过时,徐知苡闻到了他身上有雪的味道。

她呐呐的张了张嘴,发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林亦扬看着少女。

“没事”。她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校门口外,一辆又一辆的车飞驶而过,红绿灯在默然的闪烁着。

陈嘉屹垂着眼,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

“阿屹,生日快乐。”周煜的声音带着几分黯然:“今天是嘉茉的忌日,你还去吗?”

“去。”陈嘉屹抬起了眼,无波无澜:

“阿煜,她不要我了。”

很快,南大开始放寒假,徐知苡早早就订了票,回青梧镇前一天,宿舍一群人去吃了个火锅

几人都喝了点小酒,徐知苡酒量不好,只是抿了几口,脸上就泛起了酡红。

苏姝醉了酒,脑子不太清醒:“他要出国了,你不去见他一面吗?”

张雯酒量好还清醒着,听了这话赶紧捂住她的嘴。

徐知苡笑了笑:“不见了。”

第二天,她就坐了高铁回青梧。

那里一切都是老模样,幽静宁和。

除了姥姥。

这次回来,徐知苡发现姥姥瘦的只剩下了骨头。

她担心,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每天抢着帮她干活。

她不会串珠子,只能每天看着姥姥偷偷学。

学会了,她就不肯再让姥姥做了

徐知苡以为,她都这样,上帝会眷顾她一次的。

但上帝太忙了,把她的愿望忘了。

小年那天,姥姥突然晕倒在厨房里。

医生说。

癌症晚期。

没多少天了。

徐知苡愣愣的看着病床上死气沉沉的老人。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没有预料般。

又或者有预兆,只是她忽略了而已。

那晚,姥姥在姥爷床前说的话。

“我们囡囡那么懂事,我舍不得离开她……”

还有那句“就不费那钱了,留着给囡囡读书……”。

姥姥早就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她不去医院,是因为想把钱留给她亲爱的小孙女。

只是为了让她在无人依靠的世界里。

更好的生活。

尽管用了很好的药,姥姥的生命还在一天一天的消逝,徐知苡每天都守在她的身边,她不敢睡。

她怕她一睡着。

就再也见不到姥姥了。

姥姥摸着小孙女熬的通红的眼角,一滴泪砸在雪白的枕巾上:“囡囡,我的好囡囡,姥姥要走了,不能陪你了,你不要难过,姥姥是去找姥爷妈妈去了,你好好照顾好自己。”

这是姥姥跟徐知苡说的最后一句话。

除夕夜,张灯结彩,阖家团圆时。

姥姥去了。

这一天。

她失去了唯一一个亲人。

也是在这一天。

她得知。

陈嘉屹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