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阮芝是在去云蝉寺的路上发生车祸的,当时车流量很大,卡车司机由于过度疲劳,在车上突发心脏病,车子失了控制,横冲直撞朝着周边的车子打转,阮芝本来是可以避开,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没有反应过来。

后来徐知苡才知道,阮芝合上眼的那一刻,手里死死拽着为她求来的幸运符,交通队队长看着面前脸色惨白的女孩儿,斟酌着开口:“你妈妈是为了捡中控台下的幸运符才没有注意到那辆卡车冲过来的,这个你……拿着吧,这上面有你的名字。”

徐知苡脸上泪痕未干,伸出去的手不受控制的发抖,她嘴唇白的吓人,纤弱的身躯在微微颤栗,如同空中飘落的枯黄树叶,看的一旁的民警忍不住动容伤怀。

后面的葬礼是在老家举行的。接到丧报的两个老人仿佛老了十几岁,连夜坐火车到南俞,把女儿和孙女都带回了老家小镇。

回去的前一天,徐知苡收拾屋里的一应物事,阮芝留下来的东西不多,很多都是给她买的。

那间书房里面的东西,满满都是回忆,如今主人已然不在,它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书柜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书,那些都是小时候阮芝给徐知苡买的启蒙读物,长大了以后,她就不再看了,也没有时间再看。

她一排排的摸过书架上书页,闻到了一股书香味,里面似乎还夹杂着母亲生前的身上的那股青木香味。

某一刻,徐知苡鼻子蓦地涌上一股汹涌的酸涩,这两天不仅要处理车祸后的一应事宜,还要应付得知母亲意外去世前来慰问的一干同事领导。

她告诉自己,这些事情只有她才能做,也只剩下她担起这一切了,姥姥和姥爷已经是垂垂老矣,况且两位老人的身体在这些天衰老的很快,尤其是姥爷的旧疾也有复发的前兆,徐知苡不得不一人扛起这一切。

只有在那些凄冷伶仃的夜里,她才把脸埋进枕头,独自舔舐悲伤。

泪水浸湿了枕头,她恍惚意识到今后她就没有爸爸妈妈了。

姥姥是在听到书房里传来的极力压抑的哭声过来的,年迈的老人走过去,用她早已不再年轻的怀抱颤颤巍巍的环住哭得不能自己的小孙女。

“囡囡,别哭了,姥姥心都疼死了。”老人一边说一边笨拙的拍着小孙女纤薄的背,硌硬的触感让老人心疼又悲痛。

那些来不及迸发的情感在这一瞬间因为老人的廖廖数语,就好似终于找到了出口,徐知苡埋在老人瘦骨嶙峋的肩头,哇的一声宣泄出来。

“姥姥,以后我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细弱哽咽的哭声里藏着那些再也没有说不出口的情感,以及一位尚且年幼的女孩对母亲深深的眷恋。

姥姥以为说错话了,登时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又着急又难过,她像儿时一样拍着小孙女的背,温柔的安慰了一遍又一遍。

“囡囡,不哭不哭。”

“囡囡还有姥姥和姥爷,姥姥姥爷陪着囡囡一辈子。”

“囡囡不哭啦,姥姥给你买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麦芽糖。”

这一刻,她们只是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还有一个是在豆蔻年华就没了母亲的稚女。

……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南高的办公楼一派热闹喧哗,各科老师人人脸上都一脸喜色,愉快的氛围一直持续好几天。

接连不断的喜报送往办公室,尤其是五班和四班两个班的喜讯多的两个班主任笑的合不拢嘴,一天到晚都在其他班的贺喜声中度过。

“老林,你们班的陈嘉屹考了个文科状元,分数比上届的文科状元还高十几分,你这次脸上真的要添金了。”

林晓锋笑呵呵的接受那些人的恭维,现在他的心情比中了五百万大奖还高兴。

“当初我就说他是好苗子,我还跟老林抢来着,谁知道老林跟护鸡仔似的护的紧,不然今天就该到我脸上镶金子了。”

办公室众人哈哈大笑,隔壁七班班主任又说:“五班的徐知苡这孩子也厉害,全市文科第三名,这在古代怎么也是个探花,这孩子,我记得当初在我们班的时候就特努力,没想到数学这次直逼140。”

被点名的五班班主老郑,此刻也笑的牙不见眼,这次五班的孩子实在是给他争气了,个个都考的很不错。尤其是七班班主口中的徐知苡,这女孩,他记得平时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淡然如菊,如果不是那次黑板报的事情,他还记不得有这么个女孩子。

他打算等明天那女孩子来了后,好好表达一下恩师的关怀,但到了第二天填志愿的时候,他却没等到人,平时他注意到周湘倚跟徐知苡走得近,正好这时周湘倚就在他旁边,逮了人,老郑就问:“徐知苡还没来吗?”

这些天周湘倚只跟徐知苡通了次电话,她只知道徐知苡家里出了事情回老家了,其他一问三不知。

老郑两条眉毛立刻揪起来了,他翻出通讯录打算打给电话问清楚,同一时间,他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等老郑面色凝重的挂了电话,周湘倚才凑过去小心打听:“怎么了老郑?”

“你还在这儿干嘛?”老郑发现她还在,挥手赶人:“天色晚了,快回家。”

“知苡家里出什么事了呀,她有跟你说吗?”周湘倚不肯挪屁股,追问。

老郑叹了口气。

“她妈妈意外去世了。”

那一刻,周湘倚全身被定住了一样,过了好久她才愣愣发问:“是得了什么病走的吗?”

老郑这次没回答她,只是脸色再也不复早上那番快慰。

回家的路上,周湘倚几次拿起手机却最终什么也没做,其实她很想给徐知苡打电话,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只有至亲在身边才能让她快乐。

过了会儿,她的手机突然有了动静,周湘倚一喜,还以为心有灵犀徐知苡给她发信息了,然而并不是,是代弋发信息过来说今晚有毕业趴,问她来不来,来的话叫上徐知苡。

周湘倚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哐哐打了两个字就发过去。

很直接的说:“不去,别来烦我。”

发完她还是气不过,干脆把他给删了。眼不见为净。

……

残阳西垂,夜幕降临,城市上空开始被点点星星的星光点缀,夜市斑斓的灯光反射到海蓝天幕上,喧染出几分极致的瑰丽。

包厢里刚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狂欢,一群形形色色的男女凑在一块儿,组了个毕业狂欢party,组局的人是温宛馨,她考到了北方的一所不错艺术学校,这是她最后一次借着众人的名义接近陈嘉屹。

那天她已经想通了,陈嘉屹这人看似对谁都能给个笑脸儿,实际上很少有人能真正进入他的心。

温宛馨跟在他后面这么多年还以为在他那颗心里面最起码也能有个位置,但到了现在她认清了,就连一个角落他也没腾给她。

温宛馨穿过人群看向那个她放在心里好多年的男人,乌烟瘴气的空间里,只有他还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如同高岭之花不染红尘。

媚色迷离的沙发一隅,穿着简单黑色刺绣外套的男人微微侧着头在听别人聊天,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侧脸线条利落分明,微敛的下颚在灯光的照耀下多了几分柔软。

随着他缓缓开口,性感的喉咙上下滑动,他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根男士烟,那半边侧脸隐在烟雾缭绕下,让人看不真切,只有那张浸了红酒的薄唇有股诱惑力。

温宛馨不由自主的扬起唇也笑了一下,她找到了个让自己可以接受的理由。

老一辈的人说。

薄唇人生来就薄情

她该庆幸,她只是丟了颗心。

第二趴进行到一半,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周煜问陈嘉屹玩不玩,他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句。

游戏玩到快最后的时候,陈嘉屹输了一局,众人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他。

因为他的对家是温宛馨。

灯红酒绿的KTV包房里,拼酒上了头的一帮人吵吵闹闹地起着哄:

“屹哥,愿赌服输啊,打啵还是“官宣”选一个,别玩不起啊!"

在众人不怀好意的应和声里,坐在昏暗灯光里的男人淡淡地勾起了唇角,喉头上下一滚,没什么情绪地”哼”了一声,旋即探过身掐了烟,漫不经心地开口:“行了……”

那晚,陈嘉屹选的第二个。

他以为自己随时随地都能掌握着一切,却唯独漏掉了代弋。

在嘈杂的戏弄声中,代弋乐的昏了头,他特意等着那一分钟,陈嘉屹的“官宣”文案一出来,就眼疾手快的截了屏,酒精发酵的脑子不清楚,三下五除二就发了个朋友圈。

巧的是,徐知苡那晚半夜被噩梦惊醒,梦里她看见阮芝倒在血泊里,手里还紧紧拽着那枚幸运符。

徐知苡哭着喊人救她,阮芝闭上眼之前,微笑的看着她,嘴里在说着些什么。

徐知苡哽咽着俯身,听见她说:

“妈妈一直希望你去南大,是因为妈妈想永远照顾我的小苡。”

就像是临死之人到回光返照,阮芝说完这句就永远的合上了眼。

她死在了最爱她的那一年。

惊醒后,徐知苡捂着胸口喘了会气,梦里她哭了,现实中她的眼角泪痕也未干。

缓了会儿,徐知苡摁开床头柜的手机,午夜三点多,离黎明还很早,可她再也睡不着了,喝了口水,想起昨天好像是出高考分数,她重新打开手机,里面有很多小红点,全都是恭喜她考的好的贺喜信息。

徐知苡一一回复,也把周湘倚那条给回了,看见林亦扬也给她发了,说祝贺她成为黑马。还问她选的哪所学校。

徐知苡回了第一条,她刚刚看到林亦扬的成绩考的也很好。

她的私心是北清,她本应该直接报考北清的,以她这分数考北清是可以的。但她却犹豫了,

因为刚刚那个梦。

陈嘉屹的分数她看了,比她高得多,南俞市文科状元,这个分数报国外知名大学都绰绰有余。

想了一会儿,理不出头绪,徐知苡烦躁的想关机,却不小心点进了朋友圈,代弋发的晚,那张截图明晃晃的挂在上面。

一点看就能看到。

徐知苡把那上面的一个字一个字都仔仔细细的看完了,就连一个标点符号她都看了几遍。

直到有什么东西滴到手机屏幕上,模糊了视线。

清透的月光照映出一抹纤细的影子,但周身萦绕在黑暗里,仿佛永远驱逐不掉。

那一晚,徐知苡一边哭着登上填志愿的页面,一边下定决心。

她再也不要喜欢陈嘉屹了。

这场从未窥见天光的暗恋,某一刻,某一秒,她天真的以为它有成真的一天。

原来,它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