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卿刚打算将喝醉的薛雁抱回房中,却被薛况一把握住手腕,“男女授受不亲,谢二郎请自重,二妹妹如今已是宁王殿下的未婚妻子。”
自从薛氏姐妹换亲之后,薛况便看谢玉卿不顺眼,而妹妹和宁王这一路走来十分不易,他盼着妹妹和宁王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虽说薛雁和宁王还未成婚,但他早已将宁王当成了他的妹夫。
再者宁王殿下在前线打仗,为剿灭叛军护住大燕百姓而浴血奋战,豁出性命拼杀,而这个时候谢玉卿趁人之危,撬宁王的墙角,比举非是君子所为。
他不免觉得心烦。“便不劳烦谢二公子了,我送妹妹回房。”
薛况搀扶着醉得人事不省的薛雁进房,薛雁似醉得不轻,看着穿着白衣的谢玉卿,弯起眼眸,“你穿白衣真好看。”
谢玉卿心中大喜,哪只薛雁迷迷糊糊间又唤道:“王爷。”
原来她说的是宁王。谢玉卿的一颗心顿时落到了谷底,心中五味杂陈,醋意翻腾。
而后,她学着三兄的话,对谢玉卿笑道,“不劳烦谢二公子。”
谢玉卿站在原地,一颗心被打击得七零八落的。
薛况不再理会谢玉卿,见妹妹醉得不清,背着她进了房中,又怕妹妹难受,便吩咐福宝为妹妹准备了醒酒汤。
见谢玉卿仍未走,他心中有气,毫不客气道:“谢二公子,咱们两家是亲戚,我本应该对你客气些,但你的所为,实在算不得正人君子。当初你在薛凝和薛雁两姐妹间左右摇摆,既伤害了薛雁又伤害了薛凝,如今宁王殿下为了大燕的百姓在前线杀敌,你竟然还想着打雁儿的主意。”
只差没指着谢玉卿的鼻尖骂他是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小人。
见薛况说话毫不留情,丝毫不顾及谢玉卿情面,担心他和谢玉卿结了怨,便将薛况拉到一旁,小声道:“他是雁儿的表哥,好歹相识一场,不可闹得太僵,你也喝多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我来劝劝二郎。”
在薛家三兄弟中,数薛籍和谢玉卿的关系最要好,他们彼此仰慕对方的才学,有种才子之间的惺惺相惜。
他为谢玉卿将面前的酒杯满上,笑道:“三弟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这一路走来,二妹妹和宁王相伴相知,早已心意相通,比旁人更多了一份心有灵犀的默契,他们是我见过的最般配的两个人。”
见谢玉卿脸色苍白,眼圈泛红,都快要哭了,好似听不得他提起宁王,只怕他再说下去,谢玉卿恐会一蹶不振,将人说抑郁了。
他是盼着二妹妹能幸福,盼着她能和宁王底殿下能相守一生,但此事对谢玉卿还是挺残忍的。
于是他决定换个方式,清了清嗓子道:“再说,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放过自己才能重新开始。当初你和求旨赐婚不成,却被三公主看上,与她成了婚,那是不是表明你和二妹妹其实并无缘分呢!”
谢玉卿抿着唇一言不发,连喝了三杯酒,眼中似含着泪。
薛况抱臂躲在树下偷笑,心想还是二哥哥厉害,这话杀人不见血,专扎谢玉卿的心。
果然是饱读诗书的文化人,着实令人佩服。
话虽说的委婉,但伤人啊!谁不知被三公主看中选为驸马是谢玉卿心里永远的痛。
今夜凉风习习,入秋之后天气寒凉,薛况却觉得格外爽快。
谢玉卿抚去眼角的泪,“你们都劝我放下,我也是受害者,若非是宁王使了手段,我何至于被三公主看上,又何至于成婚三个月便成了鳏夫,这一切都是他害的。但我今日前来,真的是想来提醒雁儿,想提醒你们,需尽快离开京城,中山王已经攻过来了。宁王远在千里之外,他无法分身前来,他护不住雁儿。只有我能护着她,带她离开。”
薛籍不解地问道:“一个月前,宁王和韩将军配合,已经从中山王的手中夺下了青州、幽州和冀州,中山王大败,宁王不日便赶回京城,届时便可皇城之围。”
中山王兵分两路进攻。韩世昭在前方攻城,霍钰便带兵阻截中山王的二十万大军,断其退路,中山王不得不不停地发动进攻,前有虎后有狼,毫无喘息的余地,前方刚迎战了韩世昭的挑衅,后方霍钰便带兵追击,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
每丢一座城,便损失几万兵马,只怕到洛阳,便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了。
霍钰避开与他正面交锋,一直打消耗战。中山王只能分散兵力守城,又要同时应对韩世昭的进攻和霍钰带兵偷袭,只用了三个月,他连丢北方三城,霍钰拿下青、幽、冀三州,中山王溃不成军,弃城而逃。
霍钰大获全胜,回京之日将近,宁王回京之日,便可解了京城的围困。
中山王手中的兵力折损殆尽,狼狈往南逃去,而原本中山王北上带兵攻入京城,谢玄坐镇南方,而中山王打败,谢玄必定坐不住了,他一定肯定会采取行动疯狂反击。
谢玉卿知道谢玄是个怎样的人,那人心思缜密,诡谲多变,走一步算十步。
公主府的幕僚传来消息,就在三日前,谢玄已经前往京城。这些年,他在京城的根基已深,而这一切又在暗中进行。无人知晓他到底在京城布局了多少人手,此刻进京又由什么计划,不过谢玉卿猜测,他十有八九是冲着薛雁而来。
此前薛雁又是想办法说服那位北狄公主,和北狄人做生意,开商贸,四处筹粮运粮,虽说她易容化名,但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未留下。
他也是查到云霓坊和宁王府暗中有联系,便怀疑薛雁就藏身云霓坊中,以次顺藤摸瓜找到了薛雁。
那谢玄是何许人也,他又怎会不知!
薛雁的处境实在危险。
“总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咱们还是尽快离开京城,再耽搁下去,雁儿会有危险。薛兄,这次你便听我一句劝,替我劝劝她离开京城,我会安排人连夜送你们出京。”
“不知二表哥是如何得知谢玄要入京的?”薛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穿来,喝了醒酒汤之后,她觉得头没有那般晕了,心想有些话她得对谢玉卿说清楚,免得他总是纠缠不清,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这......说来话长,雁儿还是尽快随我出京,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今夜咱们便离开京城。”
“离京的事先不急。不过有一事我需问过二表哥。”薛雁笑道:“其实方才二表哥并未说是谢玄入京,但不知是二表哥是太过紧张,还是太过心虚,所以才会说漏了嘴。”
谢玉卿紧张得搓了搓衣角,竟不敢与薛雁直视。
他最喜欢她这双灵动有神的眼睛,可如今却被她看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被那双眼睛盯着,他所有的龌龊不堪的心思都无所遁形,他有多渴望看到这双眼睛,就有多害怕被她看穿了心思。
薛雁直视着他的眼睛,微微眯着。
这是她的习惯,她就像是潜伏在暗中的猎人,便会暗中观察,抽丝剥茧,慢慢地挖掘真相。
虽说此前是薛雁一直暗暗爱慕着他,主动对他好,他从来都知晓薛雁爱慕他的心思。便也渐渐地习惯了薛雁对他的好。
在和薛雁相处中,便也渐渐地留意她的习惯,她的喜好。
直到后来,薛雁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抽身离开,他时常回忆和她相处的点滴。竟不知不觉将她的一颦一笑和那些微小的表情和习惯全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薛雁冷冷一笑,道:“我有句话一直想问问二表哥,当日叛军攻打京城,中山王抓了三公主,三公主和她的仆从全都被杀,不知二表哥是如何得以出逃的?”
谢玉卿心中震惊,她为何突然提起了这件事,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垂下眼眸,掩饰眸中的慌乱,“是三公主将府上的一百府兵留给了我,护送我出城。”
薛雁却冷冷一笑,“是吗?区区一万府兵,竟然能挡住中山王数十万的兵力,倘若真的如二表哥所说,你为何竟如此紧张呢?”
谢玉卿突然激动得站起身来,“我没有。”
可见到那双好似已经看穿一切的眼睛,谢玉卿感到呼吸急促,喉咙滞涩,如鲠在喉,紧张得手心里全都是汗水。
他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就好像他一直苦苦隐藏不敢为外人道出的秘密此刻突然暴露在人前。
“谢家二郎怕是早就投靠了中山王吧。”薛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玉卿痛苦的闭上眼睛,就像是溺亡之人,放弃了挣扎,任凭自己沉入湖底。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薛雁冷笑道:“在扬州城时,有关宁王身世的传言被人传了出去,那谣言的源头是扬州一间茶肆的说书先生的话本,我见过那个话本,也是你一惯的文风和你惯用的字体。二表哥或许不知,我曾经仰慕你,便将你写的文章和诗赋全都买回去一遍遍的读,想着下次见到你时,能同你多说几句话。虽然我不擅琴棋书画,但你的文章读多了,便也知你的文风如何,也曾拿过你的字临摹过,自然知晓你的字体。”
事到如今,她的字还有几分像他的字。
不过以薛雁如今的心境,再想起曾经的那些事,心中已是一片平静。
“不仅是扬州城,还有京城的流言,都是你的手笔,从那时我便猜测你是为中山王做事。那时叛军攻城,连公主皇子都不会放过,投靠中山王便是你唯一的出路。”
谢玉卿激动得一把握住薛雁的手,“当初是我不对,是我错过了你,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放手。”
第一次见薛雁如此大怒,谢玉卿只得先放开了她。
“为什么你到现在竟然还不明白,当初之事我已然同自己和解,也已经彻底放下,不过今日之事多谢你的提醒。宁王殿下还有一个月便会回京,我想留在京城等他。”
谢玉卿怔怔地看着薛雁,眼眶发红,似要落下泪来,“你一定很恨我,恨我没有气节,恨我没有骨气,对吗?”
薛雁只是看了他一眼,“当初你落入叛军手中,你想要活下去,因此做出了投靠叛军的选择,这我可以理解。但如今我和你的立场不同,今后还是少见面才是。话已至此,多说无用,福宝,替我送客!”
谢玉卿脸色一白,他见薛雁的态度如此强硬,便知再多说什么皆是无用,再纠缠只会让她更讨厌自己。
待谢玉卿走后,薛况问薛雁道:“二妹妹,虽然谢玉卿人品不行,但他说的话未必不是真的,若是谢玄已经入京,恐怕妹妹再留在京城便会有危险。不如咱们先离开京城。”
薛雁道:“半月前,王爷派大哥哥任主帅南下与谢玄在淮水一战,大哥哥带了罗大哥,罗大哥有水战的经验,我便猜测有他相助,大哥哥定能大获全胜,果然,就在在前日,王爷在信中所说,大哥哥用火炮击沉了谢玄的五只战船,大哥哥又打了胜仗。谢玄败了。”
中山王原本兵分两路大军进攻京城,四十万兵力如今所剩不过十万。
再者谢玄入京,必定会经过洛阳,如今韩将军在洛阳守着,他不会放任谢玄入京城。
如今京城有守卫皇城的锦衣卫和巡防营,由月妃娘娘带兵坐镇,谢玄此刻来京城不是自投罗网吗?
薛况听妹妹分析,也总算安了心,“看来只等王爷回京,京城解围,大燕便能结束内乱,百姓也终于能免于战乱之苦。”
薛雁笑道:“是啊,眼看着天气已经渐渐变凉,再过几日怕是要下雪了,也不知他能不能赶上今年的初雪?”
不知不觉她和霍钰已经半年未见了。虽然每隔几日他便会来信,霍钰和谢玉卿不同,他不会卖弄文采,所以信中只有几句问候的话语,有时候只有一句话。
但在与中山王交战,战况最激烈之时,他竟然还能抽空给她来信,便足以表明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
薛雁看着那满满一匣子的信,觉得很幸福。
自从与北狄通商,开商贸,云霓坊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找她合作的掌柜也越来越多。
那批货物交货之后,北狄王对云霓坊的货很满意,此次的订单的数量更是原来的一倍。
今日薛况一开门,便见门外挤满了人,都是铺子的掌柜,那些掌柜见到薛况,一拥而上,将薛况围在中央,“请问季掌柜在吗?”
“您是季掌柜的哥哥吧?”
“能带我们去见季掌柜吗?”
“我们想和季掌柜谈生意。”
一想到妹妹要应付这么多人,一下来了这么多要和妹妹合作的掌柜,今后宁王回京,结束内乱,大燕和北狄的生意往来,只怕会更多。那妹妹的云霓坊岂不是这天下第一的铺子。
那些掌柜得知云霓坊接了北狄的生意,还有从外地来的,赶了几天几夜的路,片刻也不曾歇息,不愿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带了自家铺子的样品前来,希望能被季掌柜选中,能和云霓坊长期合作。
见那些人纷纷往铺子里挤,薛况见如此阵仗,赶紧让人将门关上,这些人如此疯狂,莫要将妹妹挤坏了。
他赶紧去唤醒薛雁,“妹妹,你是没看到那些掌柜们的架势,他们实在太热情了,我怕你一出去,他们怕是会更疯狂。”
薛雁坐在镜前梳妆,不急不忙道:“三哥哥不必担心,我已有了应对的办法。”
她小声地在薛况的耳边道:“我打算成立京城的坊会。”
薛况不解地问道:“何为坊会?”
“就是联合铺子的掌柜,结成联盟,然后在各个铺子进行对比选,择最优的为北狄供货。也可由几个铺子一起合作供货,这样,便可节省外出挑选的时间,又能大大地缩短交货的时间。”
薛况茫然地摇头,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薛雁今日关了云霓坊,和那些掌柜的商量了一天,终于确定了成立坊会的方案和规则,确定了出了比选的规则,并在每年的年末从各大铺子选出货物进行比赛。由于订单的数量较多,便同时由几家铺子合作供货,各掌柜既是合作的关系,同时也是竞争的关系,那些掌柜坚持推选薛雁为坊主,云霓坊成为京城最大的坊会,而薛雁便成了商人之首。
天黑了,那些掌柜满意而归,今日薛雁说了一整天的话,此刻更是口干舌燥,累得瘫在贵妃榻上。
如今她既然是坊主,是那些商人之首,替宁王打探消息的如意坊没了,而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消息灵通,成了打探传递消息的最合适的人选。
既然谢玉卿透露出谢玄来京城的消息,在霍钰回京之前,她也仍需要防一手,她喝着从枝头摘下的新鲜花瓣泡的茶,梳理如今京城的局面。
谢玄在京城多年,又要布局,又要养兵,必定需要大量的钱财。
她成立坊会,当上这个坊主,除了为云霓坊挑选货物,促成和北狄的生意,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便是查出谢玄名下的产业,拔了他在京城留的眼线,绝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终于有一家胭脂铺的掌柜透露消息,据说他曾见过兰桂坊的掌柜,那掌柜姓谢,旁人尊称他为谢先生,虽然见面时,他带着兜帽,但却一把古琴不离手,看上去倒像是位文人雅士。
薛雁知此人便是谢玄,她早该猜到的,这京城的铺子中,还有那间铺子比开青楼更赚钱,一夜千金,谢玄要暗中招兵买马,需大量的钱财,只有青楼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她心中大喜,她赶紧让福宝将辛荣唤到跟前来。“辛将军,你想为言观报仇吗?如今机会来了。”
辛荣激动不已,他想起了失踪多日的好友,一阵心酸,他一直想为言观报仇,等这一天已经太久。
他跪在薛雁的面前,“王妃请吩咐。”
薛雁最近爱上了对弈,喜欢棋盘之上布局和厮杀。
二哥哥擅棋,她便拉着二哥哥下棋对弈,起初是赢少输多,可渐渐的,她便学会布局,学会用计谋,假装输几子,将二哥哥引进陷阱之后再围杀。
连赢三盘之后,辛荣带着暗卫杀了回来。
辛荣先去了兰桂坊,抓到了替谢玄做事的手下,逼问出了谢玄在京城的其它的产业,后又带着暗卫闯进了京城最大的地下赌坊,竟然从赌坊的地牢中救出了言观和一帮曾在如意坊的兄弟。
虽然未和谢玄正面交手,却从他手里夺走了兰桂坊和地下赌坊,断了他的财路,薛雁摇晃着棋罐中的赢来的黑子,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出了屋子,来到小院,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这天是越发地冷了,明日应该会有一场雪。
而明日便是宁王回京的日子。
为了迎宁王入京,京城中的百姓放孔明灯祈福,薛雁看着升向半空中的孔明灯,闭上,合上手掌,对着明灯许愿祈福。祈求上苍保佑,祈求霍钰能一切平安。
那些明灯缓缓升起,有些飘进了皇宫内苑。
“轰——”地一阵巨响传来。
薛雁突然睁开眼睛,只见一片火光窜上天空,她顿时大惊失色。
薛况也听闻动静,赶紧跑出来查看。
薛雁抓住三兄的手,不停地颤抖,“原来谢玄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月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