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雁毫不畏惧,从容说道:“公主脸上的胎记颜色呈青色,用胭脂和香粉遮大概能遮个五六成,效果却不会太好。不过我曾在医书上看到过,有种花名叫紫茉莉,它的汁液能染色,倘若能将那花汁涂抹在胎记之上,使得这片肌肤不再泛青,再配合用香粉遮盖,效果便能事半功倍。但那紫茉莉生长在北狄的境内,咱们大燕并没有。”
“此话当真,你当真有办法替的遮住这块丑陋的胎记,能让我的肌肤也能像她们那般的洁白无瑕?”
薛雁点头,“民女或可为公主一试。”
这间新开的云霓坊的铺子在一夜之间名满京城,据说能帮女子改头换面,那些面容有瑕疵的女子进了这间铺子,出来之时,更是大方取下帷帽。她们不仅看上去面容洁白无暇,还比从前更加自信美丽。
挞拔长忆这几日便一直让人在暗中观察,并让人抓了那些女子前来盘问,那些女子都说云霓坊的季掌柜有一双妙手,可让人改头换面,宛若新生。
她轻抚着眼下的那块胎记,心中满是憧憬,她虽出身高贵,贵为公主,看似拥有了这一切,可偏偏从娘胎里带出来了这块胎记,母后生前每每见到她的脸都会叹气,说是这块胎记将那原本清秀的面容都毁了。
她的眼睛很美也很亮,像黑葡萄一般,可旁人看到这双美丽的眼睛,便会注意到这块显眼的胎记,那些人因碍于她公主的身份,虽然表面上对她很恭敬,但看她的目光却满是鄙夷厌恶。这些年她寻遍了部落的巫医,皇兄不惜花重金为她在大燕请了名医,可那些所谓的名医都说她眼下的胎记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无法去除。
挞拔长忆见到镜中那个丑陋的自己,眼中满是戾气。“紫茉莉易得,但倘若到时候你做不到,我必杀了你!”
“好。”薛雁恭敬地将那北狄公主送出了铺子,见那挞拔的公主挥舞着手里的皮鞭,策马一路扬长而去,一鞭子甩过去,差点打撞翻了路边的摊贩。
华裳担忧道:“薛娘子真的有把握吗?若是无法遮住她眼下的胎记,以那位北狄公主那嚣张跋扈的性子,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别担心,我有把握的。”
华裳却担忧道:“可已经过了整整六日了,咱们却连一文钱都未凑到,而这些前来云霓坊的娘子们,薛娘子非但一文不取,还白白送出去了不少胭脂和香粉香膏,这开门做生意哪有不挣钱的道理,再过十日,半月期限将至,义军若是没了粮草,后果将不堪设想。再者往幽州运粮在路上也还需耽搁几日,即便到时候薛娘子筹齐了粮食,只怕也已经来不及,真教人心急如焚呐。”
薛雁却是胸有成竹,“我开着云霓阁的铺子是想谈一桩大生意,为北狄公主易容装扮只是第一步。等到卢州那边的货到了,华裳娘子自然便知晓我的打算。”
见薛雁丝毫不心急,华裳便是心中再着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她希望薛雁真的能想出筹粮的办法。
华裳每日都会去云霓坊,见薛雁只是替那些找上门的小娘子易容装扮,不仅不收钱,还照例送出了不少胭脂和香粉,她急的直叹气,而薛雁也照常宽慰她几句。
直到三日后的傍晚,二哥薛籍亲自随镖车押运入京,见到二哥,薛雁心中欣喜,赶紧将他迎进了云霓坊。
“竟劳烦二哥哥哥亲自跑一趟!”
薛籍笑道:“这一路上不太平,如今匪患横行,你来信对许伯父说这些东西对你很重要,我怕这些东西在路上被山匪劫了去。”
见薛籍一路风尘仆仆,眼下那团青色,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想来是故意换了身破衣裳,是怕被那些山匪盯上。薛雁心中很是感动,“多谢二哥哥,二哥哥辛苦了!”
“咱们兄妹之间,跟二哥还客气什么!”
薛雁为薛籍奉上一盏茶,问道:”义父和父亲母亲还好吗?”
薛籍捧茶一口饮尽了,“多亏了你寻回了那些生丝,许伯父的绸缎庄和其它的几间铺子也能正常运转,如今卢州刺史是赵文轩,他依照律法处置了卢裕父子,又严惩了县衙中的几个贪官,肃清吏治,再也没有人来为难陷害许伯父。但如今卢州还在陆枭的手中,而南方的粮仓也被陆枭占据,征收重税,加重商税,许伯父的铺子也仅仅能维持运转而已,情况也算不上有多好。卢州城的很多商人都逃去了扬州城。父亲和母亲都好,母亲时常会想起薛凝,犯了头痛的毛病,好在父亲在旁劝着开解她,倒也无碍。”
他放下茶盏,叹道:“天下大乱,百废待兴,百姓渴贤臣和明君久矣!我的那些学生们,不,全天下的学子们都渴望结束战乱,重开科举。我希望宁王的义军能取胜,希望韩将军能守住京城,希望百姓能免于战乱,希望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令薛氏兄妹不禁对吗二兄刮目相看,薛况小声问道:“妹妹你有没有觉得二哥变了很多?”
薛雁郑重点头,当初的那股子只知道死读书的呆气已经不见了,整个人精神抖擞,“是啊!二哥变了,如今的二哥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二哥哥的胸襟更令人钦佩。”
薛籍以前只知道将自己关在房中埋头看书,性子喜静,不喜与人来往,如今他依然满腹经纶,才学出众,可却肯将自己所学用于教书育人,甚至还改掉了以往那般的古板不知变通的性子。
薛雁看了看三兄薛况,又看向二兄薛籍,“我为三个哥哥感到骄傲。若是祖母知道三位兄长踌躇满志,志向高远,她老人家也会含笑九泉了。”
“这都是妹妹的功劳,若不是妹妹,我还是那个事不关己,将自己关在房中的薛家二公子。是妹妹让我们一家人都发生了改变,感谢上天能让我们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你能成为薛家的女儿,成为我们的妹妹,是我们三生有幸。”
薛雁不禁红了眼圈。
薛籍又宽慰道:“妹妹别担心,这一次我们一定也能像上次一样,一家人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我们相信宁王殿下和兄长也一定能够大获全胜。”
“但愿如此吧。”
薛况看着那从镖车上搬下来的大箱子,笑道:“这便是妹妹用来说服这位北狄公主的重要之物吧?”
薛雁对他竖起了拇指,“三哥哥果然聪慧。”
薛况将这箱子搬进了云霓坊,薛雁见二位兄长一直盯着箱子,笑道:“两位兄长也很好奇这箱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罢?”
薛氏兄弟一齐点头,薛况道:“肯定是无价之宝,妹妹定是打算将这宝物卖给北狄公主,再用卖了宝物的银两去购得粮食,我猜的对吗?”
在两兄弟期待的眼神中,薛雁打开了眼前的这个箱子,薛况彻底傻了眼,箱子里只有一匹绸缎,几件瓷器和字画,甚至还有一些用玉和木头雕刻的小玩意,一个白玉制成的九连环,都是极寻常之物。
“妹妹便打算用这些筹齐三十万两白银?这怎么可能!”
薛雁神秘一笑:“兄长别急。”
这时,福宝从珍宝阁会来,她怀中抱着一个匣子匆匆前来,薛雁打开这匣子,里面是一套红珊瑚首饰。这是是当初珍宝阁为薛凝定做,薛凝在入宫前送给了薛雁。
薛况不禁皱起了眉头,“就算这些都是上等品,却也值不了三十万两白银,那北狄公主自小锦衣玉食,好歹也是一国的公主,倒不至于傻的花二十万两白银买下这些在寻常不过物品。”
薛雁将那些物品从箱子中拿出来,一一摆放整齐,道:“三哥哥自小在薛府长大,自是见过不少珍宝玉器,这些对三哥哥而言的确不算什么,但北狄是游牧民族,这些东西在北狄却是稀缺名贵之物。”她轻轻抚摸着那匹上好的绸缎,“这般光滑细腻的绸缎,北狄人求之不得,还有这些华美首饰,这般细致的雕刻工艺品,他们只怕连见也没见过。”
她话锋一转,说道:“但兄长说的对,就这几件货品确不值三十万两银子,但若是上万匹绸缎、首饰,瓷器和玉器呢?若是这些做工精美手工艺品品源源不断地传入北狄境内呢?若是我们能和北狄约定,可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这些货品,北狄可用从银子或是马匹来换呢?”
薛氏兄弟听了不禁觉得心中震撼,对薛雁更是心生佩服。
“但那挞拔长忆可找其它的掌柜,可寻绸缎商人,珠宝玉器商人,她为何一定要找妹妹合作呢?”
薛雁弯了弯唇,笑道:“就凭我这双见过无数珍宝的眼睛,就凭我这云霓坊有全大燕最全齐全且价格最低的货物。”
她这双眼睛见过无数的珍宝,还能估算那些货物的价值,她可采购少量的货物样品放在云霓坊中,选出价格最优且质量最好的货物和北狄做生意,从此她这间云霓坊便成了北狄和大燕贸易往来的中转站。
薛雁心中激动,面色微微泛红,双眸明亮似极具感染力,看向华裳,笑道:“华裳娘子经营着锦绣坊,应该清楚隔行如隔山,倘若不能识别货物的品质,势必也无法分辨那些货物的真实价值,就如此这匹绸缎,同样花色一样,纹理一样的绸缎,但却品质却有好坏。我能为北狄挑选提供质量最好且价格实惠的货品。”
薛雁的一番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撼不已。
突然,门外一阵马蹄声传来,挞拔长忆手执马鞭,大步进了云霓坊。
福宝指引着挞拔长忆入内奉茶,挞拔长忆见到店铺里陈列着的各种货品,一时抚摸着那上好的绸缎,一时又把玩着那九连环,果然对那些货物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薛雁给为挞拔长忆介绍着那些货物产地和来源,问道:“公主觉得这些货品如何?”
挞拔长忆瞥了薛雁一眼,“也还行吧!不过季掌柜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那紫茉莉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送来了,养在盆中,再新鲜不过,不过倘若你做不到,我取你小命。”
两位兄长都要为薛雁出头,却被薛雁拦了回去,她抬眼看向挞拔长忆,“分明就不是那恶毒之人,却非要在人前摆出那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公主将自己包裹在那坚硬的躯壳之内,是为了不被人看穿自己内心的脆弱,是吗?”
薛雁那天见到她划破那瓷器铺子掌柜的脸,见他脸上那血淋淋的伤口,她将手藏在袖中,手抖得连刀都快要握不住,后来,她的马车一直跟着挞拔长忆,却看到了她遣走了护卫,躲在墙角哭,这才发现这北狄公主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的恶毒跋扈。
挞拔长忆微微一怔,而后皱紧了眉头,垂眸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少废话,开始吧!”
薛雁从护卫手中接过那盆紫茉莉,用剪刀将花朵剪下,再将花朵捣碎,挤出汁液,然后用手巾净手后,将汁液仔细涂在挞拔长忆脸颊上的那青色的胎记之上,不一会儿那块胎记便已经变成了如茉莉花瓣一般的颜色,用花汁染色之后,颜色不易褪去,比用胭脂的效果更好。
薛雁用巾帕拭去多余的花汁,再在眼下覆上细腻的香粉,再为她补全了脸上的妆容,忙活了一个时辰,薛雁额头上渗透出了无数细密的汗水。
挞拔长忆看着镜中光滑细致的脸,激动得站起身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眼圈泛红,泪水一涌而出。“我从未想过原来我这样好看。”
这紫茉莉是薛雁翻看了医书之后选的,花汁不会损伤肌肤,效果可持续两日,那香粉薛雁也加入了一味草药,能让效果易容的效果持续两日。
用紫茉莉和香粉遮住她眼下的胎记,几乎已经看不见她眼下得那块发青的胎记。
薛雁笑道:“公主满意吗?”
挞拔长忆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还有几分本事。”她解下随身带着的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扔给薛雁,“这把匕首本公主便赏给你了。”
薛雁起身,对挞拔长忆行了一个大燕的福礼。“实不相瞒,我为公主易容装扮是想促成一桩生意。方才公主见到的这些货品,还满意吗?”
挞拔长忆点了点头,道:“还行。”她方下一锭金子,对薛雁说道:“这些金子买下这里的全部货品,够了吗?”
薛雁却将那锭金子推了回去,摇了摇头,笑道:“公主觉得这些货品运到北狄,贵国皇室和部落的那些贵族们会喜欢吗?”
“你是想开商贸挣我们北狄的银子?果然商人重利,十商九奸,本公主让人查了这间铺子,发现这间铺子时开在本公主进京之时,只怕这铺子是季掌柜专门为了本公而开的吧?”
看来这公主并非传言中的那般头脑简单,相反她心思缜密,行事也并非那般嚣张不讲理,但是十分谨慎。
薛雁也如实承认,“都被公主猜到了。”
挞拔长忆冷哼一声,“看在你为本公主装扮的份上,本公主可以不与你计较,但互通商贸之事,是北狄的国事,此事需由皇兄决定,本公主可做不了主。”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公主殿下,倘若事关北狄十万将士的性命,若是北狄有灭国之祸呢!”
挞拔长忆怒得抓住匕首,快速出手直抵薛雁的心口。“你说什么!大胆!”
薛氏兄弟大为震惊,正要上前营救。而华裳的指端夹着银针,正打算射出银针,却被薛雁阻止,“华裳娘子手下留情。事关北狄,她不会伤害我的。”
薛雁用手拨开面前的匕首,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当年雁门关一战,宁王霍钰一举灭了北狄三十万大军。并连斩十员主将的首级。此战之后,老北狄王在北狄百姓心中的威望尽失,故才有后来七位部落的王争夺王位之乱。老北狄王痛失爱将,身边无人可用,死在了那场争斗之中,而王后,也就是公主的母亲为三王子挡箭而死。后来三王子成了北狄的王,但至今各部落仍有许多不服新君的声音。失败的代价太大了,北狄根本就承受不住!而北狄派出十万铁骑,举国之力助陆枭攻下大燕,根本就是一场豪赌,是一场必败之战。”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宁王只有四万兵力,北狄和中山王联手,顷刻间便可将义军摧毁,诛杀宁王,为我北狄死去的那些将士们报仇雪恨。”
薛雁起身为挞拔长忆倒了盏茶,笑道:“倘若再加上天、地、玄这三个营的兵力呢?宁王便有近十四万大军,如此还不能与北狄的骑兵和中山王抗衡吗?要知道当年雁门关一战,宁王的手里也不到十万将士,却能让三十万北狄铁骑尽数埋骨于雁门关。”
“可那三个营的兵力已经落入了中山王的手中。又怎会.....”
挞拔长忆突然变了脸色,薛雁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畏惧和害怕,薛雁缓缓勾唇,她知道自己终于成功了。
薛雁笑道:“那公主能同我好好坐下来谈生意了吗?”
“你的那些货物打动不了我。”
薛雁看向华裳道:“请华裳娘子将那方帕子拿过来。”
华裳将那块绣帕取出,再展开至挞拔长忆的面前,那块绣帕被展开之时,满屋的华彩,绽着柔光。
挞拔长忆看着这绣帕道:“这是蛟龙,此物似龙似蛇,就住在那深不见底的水潭之中。我曾见一本游记上绘有此物,并寻到了在一处名叫蝶影谷的地方,在那里的水潭中曾见过此物,亦不足为奇。既然季掌柜这铺子里的所有物品都打动不了本公主,那本公主便先告辞了!”
眼看着挞拔长忆已经出了云霓坊,华裳心中丧气,没想到这挞拔长忆竟然去了蝶影谷,还见到了这帕子上所绣的蛟龙,“怪我没能帮到娘子。”
薛雁握着华裳的手,笑道:“她只是在等消息。在等前线交战和北狄王的消息,明日之后,一定会有结果。劳烦娘子替我传信给王爷。”
华裳点了点头,“好。”
*
今日月朗星稀,霍钰正站在幽州城的城墙之上,城外是十万北狄铁骑,短短十日日,他们已经发动了三次进攻。霍钰下令死守,可将士们的粮草已经不足三四日了。
而原本预计在三日前到达幽州的运粮之人却迟迟未到,霍钰便知道言观在京城那边出事了。
他拔出长剑,手挽剑花,快剑如电,没了粮饷,便只能死战。
薛况匆匆前来,将手中的白鸽交给霍钰道:“王爷,华裳来信了。”
霍钰看了信,心中大喜,一掌拍在薛燃的肩头,“本王有个好妻子。”
那眼神中满是骄傲炫耀。
随后,不情愿说道:“你也有个好妹妹。今夜,敢不敢随本王杀出去?”
“末将誓死追随殿下。”
霍钰笑道:“咱们从西城门冲出去,冲杀一阵!给那些北狄人一点颜色瞧瞧,本王为王妃献上大礼,促成王妃谈成这桩生意。”
此时,正值半夜,守夜的将士们已经疲累不堪,只能一阵阵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响起,只见身穿银甲的宁王一马当天,带兵杀出城去。
“冲啊!杀!”
北狄人以为已经看错了。连日闭门不出,今日竟然突然带兵来袭,以区区一万将士对战十万。
宁王是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