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霍钰拉着华裳出了营帐,还要试穿嫁衣,薛雁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下,一阵阵钝痛袭来,见他头也不回地走掉,薛雁心中酸涩难耐,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掖了掖眼角的泪,走出了营帐。
她原本不辨方向,只是默默往前走,不知是不是她今日运气太好的缘故,她竟然顺利找到了出军营的路,只想赶紧逃离这里。
“你放开我!”
华裳的声音传来,薛雁猛地回头,发现霍钰正拉着华裳进了帅帐,薛雁的嘴角勾出一抹苦笑。
这一次他们是要试穿大婚的喜服,那下一次,他们是不是应该就要举行大婚了。
她恨自己会回头,恨自己见到了这一幕。掌心已经被掐得红肿不堪,还出了血,她苦笑着,似游魂一般。
心想再留在这里不过是自讨没趣吧了!霍钰讨厌她,不愿再见她,没什么好留恋的。
可刚出了军营,她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再次去而折返。
*
主帅的营帐中,华裳一把甩开霍钰的手,气得直皱眉头,怒道:“宁王殿下这是想做什么?我与薛二娘子一见如故,更将她视为知己好友,宁王殿下是想让薛二小姐误会我与宁王殿下的关系?我不过是听命殿下,为殿下做事罢了!宁王殿下是想让我和薛二小姐之间生了嫌隙,害得我们的友情破灭吗?”
霍钰没想到华裳竟然如此直白地指责他破坏她和薛雁的友情。
没想到自己的属下竟然也那般向着薛雁,他气得嘴角抽搐,“好,你好得很!”
华裳比霍钰更气愤,“嫁衣是我亲手给宁王妃做的,自然也该由宁王妃试穿才是。不该由我来试,但我听命于殿下,我并未服从殿下的命令,是我之过。”
霍钰冷笑道:“你还知道自己听命于谁啊?”
华裳跪在霍钰的面前,“属下这般去领军棍!”
霍钰怒道:“快滚。”
华裳摔帐出去,不就是十军棍吗!总好过被宁王算计利用,再被薛二娘子误会的强。华裳领了罚之后,便去医馆探望辛荣,她得想办法赶紧治好辛荣的断腿,她一天都在宁王的身边呆不下去了。
她要回到锦绣坊,和言观那个奸商都比留在宁王身边被逼疯的强。
见华裳怒气匆匆出了营帐,方才华裳对霍钰的话她都听到了。方才她便是觉得不对劲,华裳看宁王的眼神没有爱慕,只有恭敬,可见华裳并不喜欢宁王帐外,果然,霍钰是因为她并未赴约之事气她。
她早就猜到,华裳擅长刺绣,那嫁衣定是华裳亲手所绣。
她原本一脸的丧气,如今得知真相之后,便彻底放心了,若是与霍钰当面对峙,他那般口是心非的模样,便一定不会承认,不过她已经有办法让霍钰抓心挠肝的法子。将心事都放下后,她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回到歇脚的客栈之后,她好好睡了一觉,决定这几日都不见霍钰,等他主动找上门来。
今日天一亮,薛雁便将许怀山送上了前往卢州的船。
便想着也是时候处理了薛凝的事。
自从昨日起,薛凝便将自己关在客栈中一日一夜未出。
她让人送去的饭菜也没动。心想薛凝接受不了陆枭想杀她的现实。可她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保住了一条命,可没想到她竟然闹绝食。
再放任不管,薛凝只怕会将自己饿死在房中。薛雁用力敲打在门,“薛凝,你给我滚出来!堂堂相府千金,难道你就这点能耐?为了一个男人便要死要活,是不是没有男人你就活不下去了!男人不要你了,你便要去死!可你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吗?你对得起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牵挂你吗!你死了倒是简单,可你要母亲怎么办!你快给我出来!”
“咚咚咚……”
薛雁心中愤怒,门被她敲的震颤不已。这间客栈年岁已久,被她一顿猛敲,灰尘纷纷落下,薛雁捂住鼻尖,呛咳不已。
薛凝却终于打开了门,皱眉道:“你又在发什么疯,我不过是想睡一觉,不觉便睡得久了一些。你跟催命似了。薛雁你就是个灾星,自从你来了薛家,我便一直倒霉。”
薛雁刚要开口,却被薛凝阻止,“那些说教的话你别说了,一直在唠唠叨叨的烦不烦啊!你派人送来的那些饭菜都凉了,我睡了一天一夜,这会肚子也觉得饿了,让人去替我热一热,我要吃饭了。”
薛雁一阵无语,她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讨厌薛凝了,为什么她们姐妹总是看对方不顺眼了,薛凝总是有办法一开口便惹怒了自己,都说双生姐妹彼此心灵相通,会有旁人没有的默契,但她和薛凝只怕是前世冤孽。
见薛凝脸上早已不见悲痛之色,倒是有一种沉静自若的气度,薛雁怀疑她在使诈,便试探般的问道:“我可送姐姐去卢州见父亲和母亲,当初父亲不肯见你,是因为你嫁给了陆枭,如今既然你与中山王再无关系,父亲应该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排斥你。”
薛凝垂眸遮挡眼底的一片暗色,她只是专注吃饭,像是饿了许久,饥不择食,她将接连添了几碗,却仍在不停地吃。
看着桌上吃得干净的饭菜,薛雁吃惊地看着薛凝,皱紧了眉头,心想她到底又在耍什么花招。而薛凝在连续吃了三碗之后,她终于放下了碗筷,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唇角,笑道:“我不去卢州,我要去见中山王。”
薛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掌拍在桌案上,怒道:“薛凝,你真是没救了!之前我挟持了你,中山王只怕早就认为你和我们勾结,你这时候还去见他,你就不怕自己小命不保?”
“这就不劳你操心,我自有办法让他信我。”
薛况听到两姐妹的谈话,他赶紧将薛雁拉到一旁,道:“二妹妹别跟她废话,她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你就让她去,让她被那中山王吃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就当咱们薛家没有她这个女儿,你也没这个姐姐。”
薛凝像是没听到薛况的话,她仍是无动于衷,她回屋收拾了行礼,便打算离开,走到客栈的门前,薛凝停下,她并未回头,而是说道:“母亲患有头疾,一遇到心烦之事,她便会犯头痛。父亲在刑部大牢受过刑罚,一遇到阴雨天气,便会全身疼痛。请妹妹和兄长替我好好孝顺父亲母亲。”
“薛凝,你当真要抛下父母,抛下薛家,跟着那个狠起来连自己妻儿都杀的男人吗?”
“薛雁,你还说我,那你自己呢!我既已和宁王和离,而你呢?却仍然没能嫁给宁王,那日我见宁王也对你不理不睬,看来你自己的感情也是一团乱麻,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啊?”
薛雁怒道:“薛凝,你真的很讨厌。”
“你也不怎么讨喜。”薛凝没再说话,而是出了门,便雇了马车出了城,按照之前的计划,今夜陆枭便会坐船离开,为他进攻京城做打算。
她急忙追了出去,匆匆赶往码头,果然见陆枭已经登上了一只船,正准备坐船离开,她赶紧追上那只船,哭喊道:“王爷,凝儿错了,求王爷带凝儿走,王爷不要抛下凝儿。”
陆枭立在船头,只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对手下吩咐道:“开船。”
眼见那船离了岸边,她一面跑一面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王爷不要抛下凝儿。”
她哭得嗓音沙哑,眼睛红肿若桃儿,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同情她哭的如此伤心,心中动容,围着薛凝指指点点。
薛凝不知追着那只船跑了多久,最后一跤重重地跌了出去,她的手掌和双膝被地上的碎石子磨损破,破皮出了血,她疼得直皱眉头,绝望号啕大哭起来。
直到她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薛凝是既欣喜又委屈,抬头见是陆枭,她破涕为笑,欣喜若狂,“凝儿还以为王爷再也不理凝儿了。”
陆枭居高临下看向薛凝,对她伸出手,薛凝则抓住陆枭的手,艰难起身,膝盖上的伤却痛得连站都站不起来,还险些跌跪了下去。
陆枭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抱着她走上了船。
入了船舱,陆枭勾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那时本王要杀你,你不恨本王吗?”
薛凝眼中含着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她摇了摇头,“凝儿的命都是夫君所救,凝儿知夫君是为了江山大业,不得已为之,凝儿也知夫君当日的打算只是为了除掉宁王,并不是想要凝儿去死。凝儿只记得夫君对我的好,其它的,凝儿什么都忘了。”
陆枭轻抚着薛凝的脖颈,重重地吻在她的唇上。
等到陆枭睡着了,薛凝推门出去,她让慧儿为她备水沐浴,入了屏风后的浴桶,她狠狠搓洗着身上的痕迹。直到肌肤被她搓得通红,她也并未停下。
往常,每一次圆房之后,她便会吩咐慧儿为她准备了助子的汤药,趁机怀上孩子。
方才圆房之时,慧儿早就为她熬好了助孕的汤药,“王妃快趁热喝了,听说这药圆房后喝效果最好,最好能一举得男。王爷必定大喜。”
薛凝却并未喝药,而是端着那碗药走到窗边,将药尽数倒进了湖水里。
此刻天已经黑透了,船正在缓缓而行,风从窗子里往屋内灌,透骨的寒凉。
她曾因为怀不上孩子而苦恼,后来请了无数郎中替她诊脉。那些郎中都说她虽然在冬日落水伤了身体,但只需好好调养些时日。定能怀有身孕,可她成婚半年却仍然怀不上。她一直按郎中开的药调理身体,可仍然没能怀有身孕。她便怀疑问题出在陆枭身上。后来,她为了不让陆枭怀疑,为了不让陆枭难堪,不伤陆枭的自尊和面子,她便让那郎中扮成府里的下人,趁着陆枭沐浴之时,悄悄进去伺候,顺便找机会替他诊脉。
果然,问题出现在陆枭的身上。陆枭年轻时为了立功,上阵杀敌时不要命的拼杀,小腹和双腿都曾受了箭伤,应该是在那时,他因为伤得太重,伤了根本,不能有孩子了。
薛凝看着窗外黑沉的天空,看着风吹动湖面荡起了层层波纹。
“没有孩子也是好事。倘若孩子知道自己有那样的父亲母亲,他说不定会恨我,恨我当初将他生出来。”
她从头上取下簪子,用力地刺进自己手掌和膝盖处。
慧儿惊讶道:“王妃这是做什么?”
薛凝咬着牙,忍着疼,额头上却满是汗水,颤声说道:“陆枭此人多疑,若要他信任我,就必须要如此做。”
她觉得仍然不够,便又对慧儿道:“你去找根棍子来,狠狠打我几下!”
慧儿红了眼圈,心疼不已,“即便想得到霍钰的王妃也不必对自己如此恨吧!您的身子本就虚弱,又怎能经受得住打。”
薛雁疼得颤抖,咬紧牙关道:“让你去你就去。”
慧儿抹去了眼泪,找来了棍子,按薛凝的吩咐打在她的背上。
“再打重一些。”
*
次日,天亮了,陆枭唤见薛凝仍未起床,便让人去请薛凝前去用饭,慧儿却红着眼圈,眼下都是乌青,前来告知他薛凝病了。
陆枭却道:“既然病了,那便去找太医,本王又不会治病。”
慧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陆枭去看看薛凝,陆枭终于答应前来看她。
入了房间,见薛凝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皱着眉头,疼出了一声汗,陆枭赶紧坐在床边,去探薛凝的额头,发现她额头滚烫,已然满是汗水,薛凝虚弱的睁开眼睛,她的眼泪也在眼眶中打着转儿,泪水不断地溢出眼眶,“妾身只是身子有些不适,郎中方才看过,吃过药便会好,慧儿,是你说不出的对不对?王爷日理万机,又要为军务操劳,你为何还要添乱。”
她强撑着起身,却虚弱地倒在床上。
见她手上包着纱布,纱布上透出的血迹似要被鲜血染红了。
陆枭赶紧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薛凝却疼得抽搐,赶紧将她的手从他手掌中移开。“不就是跌了一跤吗?又怎会如此严重!”
慧儿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道:“王妃是被人打伤的,王妃身上全都是伤,她伤得很重。
“本王看看她的伤。”
慧儿一面哭,一面跪着上前,撩开薛凝将身上的衣裳。
碰到伤处,薛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她背上全都是淤痕,背上伤痕累累,布满了红肿淤青,她的确伤得很严重。
方才薛凝苦苦支撑,此刻更是虚弱得疼晕了过去。
陆枭气愤不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敢伤了中山王妃!”
慧儿哭诉道:“王妃那日去云霞寺为王爷祈福遇到了山匪,后来便被薛二娘子和薛三公子打晕绑走了,王妃便是那时受伤的。”
陆枭冷笑道:“薛凝是薛家的嫡长女,在地位好贵,父母宠爱,薛雁一直流落在外,在家中的地位根本就不及凝儿,你不要告诉本王是薛雁和薛况将她打伤的!”
慧儿摇了摇头,她想起薛凝在昏迷前说过的话,薛凝说她身上的伤不能推在薛家人的身上,要想得到陆枭的信任,她便只能提被山匪所伤,正好之前那些护卫薛凝的人全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于是,慧儿用薛凝教她的话说道:“是被山匪所伤的。但那些山匪是薛二小姐放出的消息,说是王妃上山为中山王祈福,惊动了几个山头的山匪,他们那些痛恨王爷,将绑了王妃威胁王爷,王妃奋力反抗,宁死不屈,可没想到薛二娘子和薛三公子早已藏身云霞寺中,将王妃打晕在地。
昏迷中,薛凝眉头紧锁,蹙眉低喃:“好疼,你们不许伤害夫君!”
陆枭见状,更是心疼不已,难怪方才在同房时,薛凝坚持要灭了灯烛,难怪他一碰到她便颤抖个不停,原来她被伤成了这样,她是不想让他发现了担心,他一把将薛凝揽入怀中,“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本王都不会再丢下凝儿,更不会让凝儿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
只见一道黑影翻入了院墙,悄悄进了客栈的后院,再偷偷溜进房中,薛况悄声关上门,回头却见薛雁就坐在房中悠然喝茶,他吓得一声尖叫。
他抚了抚砰砰直跳的胸口,“二妹妹,你吓死我了,你为什么不出声?还有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自己的房间?”
薛雁抿了一口茶,看着薛况,掩唇偷笑道:“三哥哥这是做亏心事了?被吓成这样!”
“妹妹胡说。”
薛雁笑道:“三哥哥是去见华裳娘子了吧?”
“你怎会知道?不过,不是你想的这样!华裳娘子喝醉了!”
薛况觉得越解释越是会让人觉误会,他自己倒是闹得满脸通红。
他干脆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觑着薛雁的脸色,道:“是华裳抱着酒壶过来找我喝酒,她喝醉了,还将宁王殿下骂了一顿。”
“华裳娘子骂了宁王殿下?”
薛况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华裳娘子也是性情中人,不过这事的确是宁王做的不对,华裳说嫁衣对女子很重要,她又不喜欢宁王,更不会嫁他,说她不愿为宁王试嫁衣,她说更难过的是宁王当着你的面将她拉走了,她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却不知该如何对你解释。她还说她讨厌男人,她的师父和同门师兄弟都是那种出手阴毒的男人,她说这世间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薛况又自言自语道:“可分明也有那种手段光明磊落的男子。”
薛雁表示赞同,点了点头,“对,就比如三哥哥,聪明上进,光明磊落,是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好男儿。”
薛况被夸得脸红了,“我也没有妹妹说的那般好。华裳是宁王的手下,她听命于宁王,她都是不得已的,妹妹不要怪她。”
“嗯,不会的。我早就知道了。”薛雁摇了摇头。“华裳是个好姑娘,三哥哥今后对人家好一些,不要只想着和她比试,她是女孩子,三哥哥要让着她一些。”
薛况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似想起一件事,便道:“我猜宁王殿下也只是为了试探你,这才让华裳去试穿嫁衣。他心里有你。”
“我知道。”薛雁弯了弯唇角。
“那妹妹便打算如何做?难道便打算一直和他僵持下去?”
薛雁神秘一笑,“我同二表哥约好,明日在春莱阁一叙。”
“只怕宁王殿下要气疯了…”
薛雁笑道:“逼他承认。”她实在看不惯某人别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