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刺史连夜放出消息,说是中山王的王妃嫡亲的妹妹要招婿,一夜之后,卢州城中人尽皆知,待那选婿的榜文往城中一贴,城中的贵公子们更是趋之若鹜,毕竟若是谁有福气娶了薛雁,那便能和中山王攀上关系。
当今天下中山王占据南方,手中的兵力最多,韩世昭守卫皇城,卫凌算是新气之秀,在民间招募组织的义军,他的势力最弱。
卢州城的那些贵公子除了看中薛雁的相貌模样,他们更是看中王妃妹妹的这层身份,若是中山王当了皇帝,娶了中山王的妻妹,那他们便也是皇亲。
张榜不出半日,报名选婿的便已高达两百余人。薛雁让人将那些人的画像和家中情况都登记造册,待到报名截止,再具体看报名的是何人。
今日,薛雁核对了账本,清点了铺子的现银,便回到许家,见薛况和薛籍两位兄长早早地来了房中等候。
“二哥哥和三哥哥找我有事?”
薛况和薛籍将手中那两本厚厚那册子放在桌上,“妹妹可知,报名的竟然有两百多人。二哥在誊写那些人名字的时候,人差点被挤出去了,妹妹是不知道,当时那场面可壮观了,人山人海,正条长宁街拥堵不堪。”
“竟有这么多人报名?”
薛况坐下灌了一口茶,“还不止呢?足足有三百五十八人报名,三哥已经帮你把年纪太大的,手脚残疾的,已经娶妻生子的全都一一排除在外,剩下这两百人通过初选。妹妹是不知道你有多受欢迎,张榜已经截止了,仍有许多人家追赶着二哥的马车,希望能将他们的名字添进去。”
薛雁冷笑道:“可不是因为我受欢迎,这其中大数人应该也是冲着中山王妻妹这个身份而来。”
“这些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小人,依我看妹妹不选也罢。不过还好,赵文轩和许远舟都报名了。”
薛雁抬手扶额,“赵文轩又来凑什么热闹。对了,薛凝可有出现?”
“没有。但我见到了卢府的师爷宋桥和卢裕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卢照。”
薛雁疑惑道:“他们来什么?”
薛况摇了摇头。
不管他们因何前来,只怕也没好事。
“不管怎样,还请三哥哥在选婿当天帮我留意卢家的人。”
卢家已经投靠了中山王,他们只怕也是受了中山王的指使,恐会对宁王不利。
薛况看着那两本厚厚的册子替薛雁犯了愁,“话说这么多人报名,妹妹要看到什么时候?”
兄妹三人正说着话,只听到后院传来一阵怒骂声,薛雁与两位兄长对视一眼,道:“看看去。”
三人来到后院,见父亲薛远面色铁青,怒骂道:“我宁愿你死在外头,我们薛家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又见薛凝哭着跑了出去。
余氏紧追了出去,想要将女儿叫回来,却被薛远阻拦,“你不许去!”
余氏满面泪痕,凄然说道:“老爷又何必这般疾言厉色,如此狠心,凝儿也是一片孝心,想来看看妾身和老爷,老爷竟然将她赶走。她在冬日坠湖,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难道老爷就不能心疼心疼她,也替她着想吗?何苦刚见面就要赶她走!”
薛远气红了眼,指着已经跑出了许家的薛凝,怒道:“那中山王陆枭是叛军啊!从古至今,那些与叛军勾结的能有什么好下场!陆枭心狠手辣,苛待百姓,民心尽失,她不与家里商量,嫁给了那种人,被人利用了却不自知!我怎么生了那样一个蠢货,她也不想想陆枭娶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样大逆不道的残暴之徒,难道还指望他能有真心吗?”
余氏也跟着抹眼泪,“老爷,或许事情还没到哪般糟糕的地步,我听凝儿说中山王待她不错,再说这天下落在谁的手上还不一定呢!”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民心尽失,将来必败!”
薛远轻哼了一声,“都怪你,纵她太过,平日里将她宠坏了。”
他背过身去,偷偷拭去眼角的泪。“你若真心疼她,便该去劝她与那陆枭和离,从此一刀两断。若她不答应,我便与她断绝父女关系,从今往后,再也不必见面。”
薛况见父亲低头佝偻着背,默默走进了书房,不停地叹气,他平日里在家喜欢练字,可此刻他将桌案上的纸铺开,笔沾了墨,却迟迟不下笔,手不停的颤抖着,一块块墨团在纸上晕开,手抖得似是连笔也握不住。
薛况觉得眼睛酸胀不已,对薛雁说道:“妹妹有没有觉得最近老头子老了许多?”
薛雁道:“护住家人,父亲舍弃了官位,离开京城便是为了护着我们平安,之前姐姐出事,父亲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三日未出,他其实也很担心姐姐,他只是心中越失望才越生气。”
薛况怒道:“这个薛凝真是不知好歹。我这就去将她骂醒,让她回来给父亲认错。”却被薛雁拉了回来,“如今中山王宠妻的名声在外,她连父亲和母亲的劝说都不肯听,你觉得你去有用吗?”
薛况无奈摇了摇头。
“她喜欢一个人,便会毫无保留的付出,谢玉卿是这样,如今的陆枭也是这样,她宁可为了他人委屈了自己,可她不知道越是如此,那人珍爱她便罢了,若是贬低她轻视她,那人的一言一行都会成为伤她的利器,她若只是一味放低姿态,旁人又怎会珍惜她,尊重她。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惜薛凝上过当,却还是不明白。”
谢玉卿便是如此,倘若她再日发现谢玉卿并非良人,早早的放下,或许她也会有另外一番境遇。
薛况不懂情爱,不懂她这般弯弯绕绕的到底说了什么。
“那二妹妹的意思是?”
薛雁笑道:“爱一个人要有所保留,永远不要让对方觉得自己已经被那捏了,因为先动心的那个人就输啦!”
薛况摇了摇头,心想这谈情说爱实在是太复杂,他可应付不来,还是当好差事,踏踏实实的过好每一天要紧。
只听外面一阵吵闹声传来,只见有不少男子拥堵在许府门前,想着能在选婿之前能见到薛雁,给她留一个好印象。
薛况见到他们那般狂热疯狂的模样,头痛得揉了揉太阳穴,“妹妹还是先说说该如何解决了他们吧?”
薛雁也没想到会来那么多堵在许家门前,都是借着招婿的由头前来相看的,许家被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出行都受到了阻碍,薛雁去铺子也遭多人围观尾随,这些已经对她造成了严重的困扰。
她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招婿,而是为了引霍钰前来。于是她下决定,对薛况说道:“三哥哥,我已经有了主意,此次招婿分为三日,第一日是文试,由二哥哥出题考考他们。”
薛况抚掌而笑,“我觉得妹妹这主意好啊,二哥学富五车,由他出面考察学问,免得某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字弟混了进来。”
薛籍感叹道:“没想到如今三弟也瞧不上纨绔子弟了。”
薛况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二哥可别再提了,可羞煞我也!”
薛雁抿嘴偷笑,赶紧替三兄争回面子,“明日也要劳烦三哥哥帮忙,请三哥哥出面考验那些人的武艺。文选和武选之后,应该便能筛选掉大部分人。”
薛雁低声对薛况说道:“此番还请兄长试出那些人的真本事,倘若发现有武艺高强之人混在其中,三哥哥不要声张,悄悄告诉我便好。”
薛况笑道:“我明白的。”
若有人混在那些报名之人当中,只要三哥哥薛况全力试探,一定能试出他们的真实水平,霍钰武艺不凡,若混在那些报名之人中间,三哥哥一定能觉察出不对劲来。
两日后,文选和武选的结果已出。
薛雁站在仙凤楼上,看着经过文试和武试各选出的十五人。
当薛况看到那清一头戴布巾着青衫,手捧书卷的文弱书生,这些人看上去呆头呆脑的,似不太灵光,于是皱紧了眉头,“这便是二哥哥选出来的十五人?”
薛籍笑道:“正是,他们所写的策论观点明确,针砭时弊,文章流畅,华而不俗,甚是不错,他日金榜提名,朝堂之上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薛况听了直翻白眼,“我看二哥是为自己挑学生罢?”
薛籍曾在刑部大牢中受了拶刑,从此再也握不稳笔,此番来到卢州,见两位兄弟都出去寻了差事,他便不愿闲在家中,那些富商得知他曾高中状元,曾是翰林院修撰,便亲自登门聘请他去当教书先生,好教自家的子弟成才。
原本薛雁觉得她这个二哥哥只醉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怕是不愿教授学生。薛籍执意想去试一试,薛雁担心他不喜与人接触,只说若不喜欢便不必勉强。
但薛籍去过一次,他却觉得能教书育人也不错,将自己所学传授给自己学生,也算是一种做学问的境界。
更何况自从他收了弟子后,便不再只知埋头读书,而是想着如何将书中所写讲的更生动透彻,能让学生都能听懂他的课。
几日后,薛籍竟似改头换面了一般。曾经的那股书呆子气已经没了,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薛籍笑道:“也未尝不可,以他们的才学,只等天下初定,朝廷恢复科举考试后,他们一定能榜上有名。”
他指向台上武选出来的那十五个人,“这便是三弟替二妹妹选出来的?起码我挑选的至少五官端正,才华出众,看上去也顺眼,再看看三弟挑的那几个歪瓜裂枣,还好意思说我。”
薛况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人是不怎么样,但武艺出众,拳脚功夫一流,我实在不忍心将埋没人才。”
薛雁看了看自家的两个兄长,捏了捏眉头,她算是看出来了,薛家的三位公子都有一股子痴劲,都一头扎进了自己感兴趣的领域,靠着这股子痴劲,有何愁不能成大事,他们早晚会发光发热,只是需要打磨历练罢了。
薛雁看着台上的赵文轩和义兄许远舟,这两个人容貌俊朗,气质出众,在那几个人的衬托之下,显得鹤立鸡群,格外与众不同。
薛况和薛籍异口同声道:“不如妹妹便从他们中间选一个吧。”
至少各有各的长处,已经远远超过了前来报名的所有人,有两位公子在,其他人都显得太过普通平庸。
薛雁低声提醒两位兄长,“你们别忘了我招婿的目的。”
“是为了宁王。”
*
仙凤楼的暖阁中,慧儿替薛凝换了手炉中的碳,再将热乎乎的铜手炉递给她。
自从落水之中,薛凝便一直畏寒怕冷,郎中替她诊脉,说是冬日落水,寒气入体,伤了根本,以后不容易有身孕了。
可陆枭先头的那位夫人身体弱,也没给陆枭留下儿女,如今陆枭已经三十五岁了,膝下无子无女,他父母早亡,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头,如今膝下尤空,难免觉得孤单凄凉。
她想为陆枭生个孩子,想为陆家留后。
慧儿将那手炉套在狐狸毛缝制的口袋中,“王妃可用它来暖暖肚子。郎中说只要王妃调理好身子,将来定会有孩子的。”
薛凝叹道:“但愿如此吧!”听到外面的喧闹声,薛凝皱眉问道:“我倒要看看,她闹出这般大的阵仗,到底想做什么?”
慧儿因为先前被薛雁打了耳光,因此事怀恨在心,心想不愿薛雁嫁得良人,便道:“王妃也太纵容她了,这都已经选了两日了,闹得卢州城人尽皆知,又是文试,又是武选,如今这外头的人都说王妃的妹妹爱胡闹,她自己丢脸,连累王妃也被人取笑。”
她将那补身体的人参养荣丸递给薛凝,薛凝强忍着那股难闻的药味,将那药丸吞了进去,惠儿赶紧将一颗蜜饯递给她,让她压下嘴里的苦味。
又调油加醋道:“中山王为了宁王的事日夜悬心,倘若一日未发现宁王的尸体,中山王便不能安心。”
薛凝微微蹙眉,“夫君也同我说过,说是不日便要北上,再次攻打皇城,倘若宁王带兵截断了退路,夫君怕是会一败涂地。这打仗之事我也不懂,只是见夫君日夜忧心,我却帮不上忙,我心里难受。”
慧儿道:“所以啊,王妃便要想办法促成二小姐的亲事,王爷说过,只要宁王出现,他必定会有办法将宁王除之而后快!”
“嗯,那你替我去催催她,让薛雁不许再胡闹,今日便若是还选不出夫婿,我便随意指一个,到那时,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我同她姐妹一场,让她自己选,是给她留一丝体面。”
“是,奴婢这就去知会二小姐一声。”
慧儿出了暖阁却去见了卢裕,卢裕将一袋金珠交到慧儿的手上,恭敬道:“不知此番王妃有什么吩咐?”
慧儿在卢裕的耳边说了几句,“请卢大人将此事办妥当了。”
“下官一定谨记王妃的吩咐。”
待慧儿走后,卢裕便对身旁的随从吩咐道:“去准备罢。”
看来这王妃并非真心心疼妹妹,说什么想为妹妹找如意郎君的话也是一些维护自己名声的场面话。
“你们想办法混进那招婿的人当中,伺机而动,好助那个人当选。”
*
文选和武选的结果出来后,慧儿便带着薛凝的命令前来,说是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在这些男子中挑一个,如若不然,便由王妃便会为二小姐随手指一个。
薛况见慧儿趾高气扬,仗势欺人,为妹妹打抱不平,便对着慧儿一顿冷嘲热讽,将人骂哭了。
等慧儿走后,他看向薛雁,“妹妹,接下来该怎么办啊?要不妹妹就选赵公子罢?至少赵公子对妹妹死心塌地,痴心一片。”
薛雁摇了摇头,“自然是要选的,但我不选赵文轩。”霍钰的醋性这般大,只怕会牵连了赵文轩,她已经负过他一次,不能再辜负他第二次了。
但她已经等了他整整两日了,他仍然不肯出现,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她看向仙凤楼外来往的路人,下了决定,“抛绣球来决定。”
“这......”薛况和薛籍面面相觑。
她让福宝昨夜做了绣球,那可爱的红色绣球上还缝了几朵花,绣球上还挂了几个小铃铛,看上去很喜庆。
薛况和薛籍都惊呆了,原来妹妹早就已经准备好要抛绣球选夫君了。
此刻薛雁已经抱着那绣球站在楼上,楼下那些入选的报名者顿时蜂拥而至,往仙凤楼跟前挤。
他们好不容易文选和武选入选,此番终于见到了薛雁,心情激动澎湃,高声欢呼,都想挤到最前面,希望这天大的好运砸自己的身上。
“薛二小姐,往这里扔!”
“我爱慕二小姐已久,二小姐便是我梦寐以求的妻子。选我!”
“我为二小姐做了一首诗,只便念给二小姐听。”
薛家兄弟看得瞠目结舌,他们没想到那人竟然当众诵读诗文来,声情并茂,极度煽情。“什么天上的明月,池中鸳鸯”,薛籍听了也不禁抽了抽眼角,恨不得冲下去将那日的嘴缝上。
不仅如此,薛雁还开口说道:“感谢大家前来捧场,今日不仅是入选之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有机会,只要接到绣球,我便嫁给他为妻。”
她将绣球捧在手中,看着楼下的众人,心中紧张,再次扫向楼下众人,希望能在人群中发现那人的身影,可还是没能见到那个人的身影,她闭上眼睛,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中的绣球用力抛出。
人群中一阵哄抢,卢裕的手下混在人群中,浑水摸鱼,抢夺绣球。
几番抢夺之下,这绣球一直被人夺来抢去,甚至有不少武艺高强之人为夺绣球打了起来。
薛况紧紧抓住薛籍的手,心中紧张极了。见那绣球一会飞向东边,一会儿又飞往西边,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了片刻,那绣球便会从他的视线消失。
在打斗之间,有人用球顶了一下,那绣球径直朝一个人飞去,落在那人怀里,只见那人抱着绣球,高举于头顶,高声欢呼道:“我抢到了,雁儿妹妹,是我抢到的。”
见是被许远舟抢到了绣球,薛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来他是真的不会再来了。
薛况见薛雁眼神失望又落寞,宽慰她道:“若是妹妹不想嫁,没有人敢逼你出嫁。”
“谢谢三哥哥。”
许远舟抱着绣球正要穿过人群,来到仙凤楼的二楼寻薛雁,可却乐极生悲,一跤跌了下去,绣球从手中滚了出去,一直滚到一人的脚边。
那人红衣黑靴,一张银色面具遮挡面容,头发高束脑后,虽看不轻面容,但给人一种狂放不羁的感觉。
那人拾起脚边的绣球,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将绣球塞进许远舟的怀中,“你的绣球挡道了。”
见那红衣身影逆着人群,渐渐远去,薛雁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心口一滞,不管不顾朝那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