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雁被福宝拉出去,她嘴里咬着橘子,含糊不清的说道:“还没梳妆呢!”
福宝愣了一瞬,捂嘴偷笑,心想虽然二小姐表面看上去不急,但恐怕心却早就飞到了仙缘桥去和宁王相会了。
“奴婢就知道二小姐只是表面看上去不急,其实心里还是盼着赶紧去仙缘桥和殿下赴约呢!奴婢这就给二小姐梳妆。”
薛雁掰下一片橘瓣塞进福宝的嘴里,冲着镜中的福宝道:“这橘子真甜,福宝也尝尝。”
“呀,真酸。”福宝酸得龇牙咧嘴。
她知道二小姐害羞了,那橘子堵她的嘴,便不再打趣二小姐,专注替她梳发上妆,为她点涂了胭脂,看着她眼下那颗殷红的泪痣,白净的脸庞之上的那颗泪痣,更添一抹媚态。
福宝心想大小姐是那种高贵轻冷的气质,而二小姐则看上去聪慧狡黠,这颗痣也更添调皮之感。
二小姐虽然与大小姐相貌生的相似,但因为这颗痣的区别,气质却截然不同,但倘若她们不说话也不做任何动作,便只能通过这颗痣来分辨这对孪生姐妹了。
最后,福宝在那浅纷色樱唇之上点涂了一点朱红的唇脂,让镜中的美人变得更加光彩照人。
福宝眼光好,为搭配今日的妆容,她为薛雁挑了一件胭脂色的狐狸毛斗篷,为薛雁装扮得美丽又不失俏皮可爱之感,更加明艳动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若是王爷见到二小姐这般模样,只怕欢喜得连魂儿都被勾去了。奴婢听说今夜王爷要给二小姐一个大大的惊喜,不会是王爷想对二小姐当场求亲吧?”
福宝双眸放光,想象着二小姐赴约的情景,仙缘桥上花灯璀璨如星,一身锦衣的宁王殿下撑伞翘首以盼,苦苦等着佳人。
这时,一身绯红衣裳的薛雁直奔入情郎的怀中,两人在大雪中紧紧相拥。
王爷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定情信物赠给二小姐,对薛雁表明心意,再说出一番感人肺腑的告白之言。
薛雁轻点着福宝的额头,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呢!”
福宝笑了笑,“奴婢话本子看多了,不禁想得有点多了,出府的马车薛管家已经安排好了,二小姐,咱们也快快出发吧!莫让殿下等久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宁王对二小姐表明心意,修成正果。
外头北风正紧,风雪甚急,大雪若纷飞的柳絮,在天空中飞舞。
余氏在门外听到福宝的那番话,紧握住手里的帕子,咳嗽了几声。
薛雁听到咳嗽声,见翠果搀扶着母亲前来,赶紧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道:“外面天冷,母亲的风寒未愈,不能吹风的,还请母亲赶紧进屋避避风。”
“好。”余氏进了屋坐下,薛雁亲自替余氏沏了盏茶。
余氏捧茶轻抿了一口,看向薛雁,“雁儿可是急着出门?”
薛雁脸一红,低声说道:“今日是上元节,我想出去看看,便让福宝套了车,想去看灯会赏花灯。”
“是去赴约吗?宁王今晚约了雁儿吧?”余氏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脸上也染上了几分怒色。
“听说这几日宁王府正在大张旗鼓的准备,对外说是要办喜事了,雁儿,宁王再次娶妻,不会又与咱们薛家有关吧?”
余氏明知故问,是为试探薛雁。
昨夜月妃竟然亲自登门拜访,应该也是为了宁王的婚事而来,可长女死了,她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宁王再娶她的小女儿,她昨夜称病并未见月妃。
“雁儿不会是忘了,宁王是你的姐夫,你若与宁王相好,旁人会如何看待你,又会如何议论凝儿?凝儿已经死了,难道要她到死都要忍受非议,在地下都不得安宁吗?”
余氏这番话说得极重,带着质问的语气,当她以为一家人终于得以度过难关之时,却得知长女投河自尽的消息,她受不住痛苦,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一病就是十多日。
那天,宁王亲自抱着薛雁回府,薛雁的身上还穿着宁王的衣裳,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如此亲密,那谁又会在乎那个已经沉入那冰冷的湖里,再也无法醒过来的长女,得知长女的死讯她心痛如绞。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薛雁一再错下去,她要阻止薛雁和宁王再有任何牵扯。
她将薛雁的手握在掌心,强忍着心里的怒火,气得发抖。
见母亲面带病容,憔悴的脸上更添一抹忧虑,薛雁明白母亲出生名门,最看重规矩礼数,也知母亲因为姐姐之死,心中有怨。她理解母亲的心情,只怕她因为薛凝之死迁怒了霍钰。
但薛凝跳湖一事与霍钰无关,薛凝鬼迷心窍被柔妃利用去害霍钰,霍钰对她高抬贵手,并未追究她谋害皇子之罪。
“母亲忘了吗?我曾随义父四处行商,也曾被人指指点点说身为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更不该与男子同桌喝酒谈论生意,但女儿觉得规矩礼数远没有一家子的生计重要。”
余氏气得摔了手里的茶盏,浑身发抖,“你……你这是执意要嫁给他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乎你姐姐的死?”
余氏红了眼圈,滚下泪来,内心既失望又绝望,“那般冷的天,她掉进冰湖里,该有多痛苦绝望啊!而她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被宁王逼的,你当真要嫁给杀害你姐姐的凶手吗?”
几天前,有人来找她,说出了宁王为了娶薛雁为妻,如何逼得薛凝和离,最终逼得长女投河自尽。
福宝听到屋里的动静不对,便想着赶紧去找薛况想办法,谎称肚子疼要去茅房,却被守在门外的翠果给拦住,“夫人说了,今日你和二小姐哪里都不许去。”
“来人!”
只见两个身形高大的护院出现在福宝的面前,福宝刚要跑却被抓了回来,被绑得严实,还被堵住了嘴。
福宝瞪着翠果,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翠果对那两个护院道:“将她带上马车,夫人说过,今夜便出发离开京城。”
福宝拼命摇头,想要发出声音提醒薛雁,却被那两个护院拖走了。
余氏强压着心里的怒火,握住薛雁的手,柔声劝道:“这个世上还有很多比宁王好太多的男人,为何你偏偏选中了他。算母亲求你,这辈子都不再见他好不好?”
薛雁道:“若说逼死姐姐,那也是我而非宁王,姐姐被贵妃利用,用失魂草害宁王殿下,是我找到薛凝,让她离开京城。”
可没想到薛凝接受不了现实,竟会选择投河自尽。
“若非要说她是谁害死的,那也是我害死的。”
余氏气的一巴掌打在薛雁的脸上,可见到薛雁脸上瞬间肿起的五道指印,她发泄了心里的怒火和痛苦,渐渐冷静下来后,才彻底意识自己失控竟然打了小女儿。
她只是无法接受那个她付出了精力和心血,呵护了一辈子的女儿竟然已经死去的事实,可打完之后,她又便后悔了。她知道薛凝任性要换亲的事,也知晓了薛凝为了不离开王府,被柔妃利用,对宁王下毒之事,更是知道薛凝之死根本怪不到薛雁的头上,相反一直受委屈的是她这个懂事的小女儿。
可她就是没办法接受,没法接受薛凝就这样白白死了,她恨宁王,恨宁王苦苦逼迫。
她心疼的轻抚薛雁被打肿的脸颊,“对不起,母亲不该打你。母亲知道你为了救薛家吃了很多苦,更是知道凝儿的死怪不到你的头上,我只是接受不了你和宁王,和凝儿的夫君在一起。”
她将薛雁搂在怀中,面色凄苦,哽咽道:“雁儿,母亲就只剩你一个女儿了,就当母亲求你,求你别去见他。就你为你死去的姐姐留最后的体面。”
薛雁却道:“母亲……我不能答应你。从小义父便教我人应该为自己活着,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虽然我从小离家,并未养在母亲的身边,但我敬重父亲母亲的心思却一点不比姐姐的少,但即便如此,我的人生也只能由我自己做主,我的选择都只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作出的认为对的选择,因此,我不能答应母亲。”
“好好好……”余氏捧着茶轻抿了一口,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年你虽没有养在我的身边,但我也能看出来你是一个极有主意的人,我知道自己劝不了你。”
“谢母亲理解。”薛雁起身,对着余氏躬身一拜,正打算转身出去。
可余氏却道:“雁儿你知道吗?昨夜八皇子深夜来求你的父亲,晚上回宫便遭遇了刺客,八皇子遇刺身亡,薛贵妃也失足掉进了井里淹死了。不仅如此肃王也被人活活勒死在牢里。可柔妃已经被关进了慎刑司,那还有谁做得如此狠绝,还要对贵妃和八皇子赶尽杀绝呢?”
薛雁震惊不已,听说自从薛贵妃被打入冷宫后,人就已经疯了,八皇子断腿落下了终生残疾,没想到有人却仍不肯放过薛贵妃和八皇子。
“母亲怀疑是宁王所为?”
余氏皱起眉头,“放眼天下,皇太子死了,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八皇子和三皇子被杀,圣上仅剩下三位皇子,四皇子有眼疾,早已无缘储君之位,而五皇子只醉心吃喝玩乐,早早便去了封地。八皇子和三皇子死了,那唯一的得益之人便是宁王。薛贵妃是你的姑母,八皇子是你堂兄,他如此心黑手狠狠,绝非良配啊。”
“母亲,此事断然不会是宁王所为。就算是他为了皇位,薛贵妃和八皇子已经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了,他又何故再多此一举呢!”
余氏怒道:“他或许就是生性凶残之人,你别忘了薛贵妃曾经派人刺杀过宁王,或许他早就怀恨在心,利用柔妃的身份被拆穿,众人毫无防备之时,再下毒手杀人灭口!雁儿,你的父亲已经递了折子,提前致仕归乡,咱们一家人今夜便离开京城。”
薛家经历了被人构陷,薛老夫人身死,薛家阖府遇难,差点冤死在狱中,经过这件事之后,薛远更是明白只有一家人的平安才最重要,京城中争斗不休,危机四伏,倘若再留在京中,被卷入争斗,只怕就没有先前的那般好运气了。
薛远此举也是为了保护家人。
余氏看着薛雁说道:“今夜便走。”
“这么快吗?”她和霍钰约好今夜在仙缘桥相会,她看向窗外,只见天色渐暗,大雪纷飞,寒风怒号,只怕他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生气发怒?
薛雁心想父亲突然决定举家离开京城,除了担心薛家被卷入风波之中,只怕也有躲着宁王的意思。
余氏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卢州见你义父吗?老爷已经和许老爷通了书信,咱们便先去卢州后再做打算。”
薛雁点了点头,“好,母亲准我去和宁王告个别,再和父亲母亲一道前去卢州。”
其实她也担心自己不去的话,宁王会一直等下去,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在大雪中久等数个时辰,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
余氏看了一眼香炉中缓缓飘出的香烟,说道:“宁王是什么人?他若想得到便会不择手段也要将你留下,但那时你还走的掉吗?不仅如此,只怕是薛家也走不掉。”
薛雁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向那香炉中飘出的香烟,突然感到有些头晕,虚弱说道:“母亲对这熏香动了手脚。”
是她忘了,薛凝那一手出神入画的调香手段便是跟母亲余氏所学,余氏也是真正的调香高手,她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余氏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薛雁,痛心的道:“我知自己无法说服你,但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选了一条错的路。”
她吩咐两个婢女将薛雁扶上了马车,等到出了城,到了卢州,再劝说她改变主意。
“夫人,准备好启程了吗?”
薛远看着曾经曾经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府宅和高悬着的匾额,心中感慨万千。
余氏叹道:“突然要离开了,还真是舍不得啊!”
薛远将她拥在怀中,看着府里的下人们正在忙碌着,他们将收拾好的箱笼抬上了马车。
他已经将府里值钱的物件都换成了银钱,除了那些视为宝贝的字画,其他的能卖的都卖了,便是为了更方便带走,留些银钱,也好为孩子们找些出路。
“但为了孩子们,还是要尽快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
薛远握着余氏的手,一起坐上了去往卢州的马车,对薛管家吩咐道:“出发吧!”
车夫赶着马车,匆匆前往城门,为了不惊动宁王府,趁夜匆匆出城。
薛远看着薛府门前的匾额,直到彻底看不见了,他才放下帘子。
以他朝中为官多年的敏锐,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启明殿他进出十多年,可最近宫门的守卫频繁换人,还都是一些陌生面孔,他总有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他心中愧疚自责,高居相位多年,竟然没有能力保住妹妹和八皇子的性命。
出了城门后,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风雪肆虐,像是一团迷雾般让人分不清方向。
前路未卜,可出了京城,薛远心想不管怎样,前方的路也不会像在京城那般举步艰难,布满了荆棘。
薛况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父亲突然举家离京也就罢了。可薛雁却并未对宁王打声招呼,便突然离开京城,他觉得薛雁分明和宁王心意相通,盼着妹妹和宁王得婚事能成,可没想到薛雁竟然走的毫无留恋。
他赶紧策马上前查看,想问薛雁到底是怎么想的。
却见母亲一直守着妹妹,只说是薛雁累得睡着了,让他不要打扰了妹妹休息。
他眼见着马车就要出城南下,便对薛燃说道:“我这便去一趟宁王府,大哥护送父亲母亲出城,晚一点我再追上你们。”
宁王和二妹妹这一路走来不容易,他不想他们就此错过,便想着赶紧去寻宁王前来,至少也该说几句送别的话。
*
霍钰在仙缘桥上等了大半天,立在桥上,像是一尊雕塑,久等不到薛雁来赴约,他的耐心已经耗尽了,他气得扔了伞,怒气冲冲地走下仙缘桥。
他知薛雁喜欢看他穿白色,今日他特地换了一身月白绣云纹的锦袍,带玉冠,扮成矜贵公子的模样与薛雁共度佳节,赏雪赏花灯。
但上元夜的灯会已经结束了,桥上相会的男女也已经散了,却仍然不见薛雁的影子。
正当他怒气匆匆离开,却见到站在桥头的薛雁,怒道:“怎么现在才来?知不知道本王等了你多久!”
薛雁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霍钰赶紧上前,气的抓住她的手腕,来迟了也就算了,何故竟然转身就要走,可见到她却舍不得对她生气发怒。
“本王也并不是怪你的意思,本王是担心你会出事。你虽然来迟了,但本王不怪你,虽然灯会没了,但本王另有惊喜。本王为你准备了烟花。”
那些他亲手为她做的花灯都已经燃尽了,他拉着薛雁走上了仙缘桥,此刻,数道烟花一齐绽放,火树银花,璀璨夺目。
烟花绽放的那一瞬间,霍钰握住薛雁的手,拿出那只藏在心口的镯子,深情说道:“雁儿,从在大雅琴行第一见到你,本王便再也无法忘记你,那时本王将你认成了薛凝,得知母妃要请旨赐婚,本王便顺水推舟娶你为妃,哪知竟是本王认错了,后来在苏州时,本王认出了你的身份,从那时起,本王每天都盼着能与薛凝和离,能娶你为妻,这只镯子是本王生母的遗物,是本王最重要之物,本王现在将它送给你,雁儿,嫁给本王好不好?”
薛雁并未回答,而是看向仙缘湖的对岸,对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微微点了点头。
突然,一道冷箭裹挟着风雪的冷意迎面袭来。
为了不让薛雁受到伤害,霍钰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拔出长剑,劈开那道冷箭。
紧接着数十道暗箭射出,霍钰手执嗜血长剑飞快抵挡飞来的冷箭。
霍钰紧盯着河的对岸,那些射箭之人手上的力道惊人,箭法极准,王府的守卫被那些飞来的冷箭射杀,这些人像是军中才有的神箭手。
他对辛荣道:“有埋伏,你先架马车带雁儿离开。本王来对付他们。”
“雁儿,此地危险,本王先送你离开。”
霍钰一面抵抗飞来的箭雨,一面护着薛雁离开,可没曾想薛雁从袖中莫出一把匕首,对准霍钰的后腰猛地刺了进去。
而紧接着埋伏在黑暗中的那个人手里的箭对准了霍钰的胸口。只听嗖的一声,冷箭射入霍钰的胸口。
霍钰不敢置信地看着薛雁,“为什么?”
他胸口中箭重重地倒在雪地里,血染衣袍,鲜血自他的身下弥漫开来。
薛雁看了一眼他手里紧握着的鎏金镯子,转身大步离开。
上了马车,她抹去了眼角点上去的那颗殷红泪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