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眼前之人便是当年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帝师谢玄。
他当年在迎娶了长公主为妻后,其宠妻程度可谓是闻名京城,长公主在怀有身孕后,胃口不好,他每日都去御膳房学点心。回到鹿鸣别院便亲自给长公主下厨,长公主喜欢喝酒,可怀有身孕不能喝酒,他便用去向西域的商人学酿那不醉人,不会伤害身体的果子酒。长公主最喜欢他酿的葡萄酒。
而在他们成婚五年后,谢玄获罪新帝,谢府一夜之间被抄家流放,而在流放的途中,谢家的人病的病,死的死。而谢玄也死在了流放途中。
而长公主悲痛欲绝,腹中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随着谢玄之死,京城第一名门谢家在一夜之间消声匿迹。
就在十年前,谢玄再次出现在京中,却被毁去了容貌,俊美如玉的脸上刺了字,不仅如此,他还受了宫刑,忍辱偷生,便是再回到京城再看一眼他的妻子。
当他趁夜偷偷前往鹿鸣别院之时,他却见到了那一幕。
他的妻子被别的男人压在身下,而那个男人便是当今圣上霍文绍。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是姐弟,燕帝又怎能乱/伦。
原来,燕帝觊觎长公主已久,但他隐藏的太好了,整整五年,他竟然从未发现霍文绍竟然觊觎他的妻子。想当初,霍文绍放低身段,求自己助他登上帝位,他曾以为霍文绍是明君,在帮他夺得帝位,霍文绍竟然夺了他的妻子。
而鹿鸣别院,再就成了燕帝为长公主打造的囚笼,“寡居”在家的长公主成了燕帝见不得光的外室。
他想过去死,但得知自己满门在流放途中被杀后,他想救出妻子想复仇。
可他一无所有,死里逃生,容貌尽毁,还成了流放犯,但他对大燕朝堂的了如指掌,多年在朝堂的经营,他的门生遍布朝堂,他便选择和北狄人合作,等到彻底覆灭了大燕,杀了龙椅上的那位,救出他的妻子。
他查得昌顺商行是北狄暗探的据点,这些北狄人扮成皮货商人,常年在黑市做皮货生意,用以隐藏身份。
可昌顺商行被宁王盯上了。
他便放出消息约见清泱,将约见的地点选在地下赌坊。
他们要见面的秘密还是宁王发现,宁王布下天罗地网抓北狄暗探,抓清泱。
那一战,北狄暗探损失惨重,清泱也命玄一线,是萧炎拼死救下她的性命,清泱才逃过一劫,而萧炎也因此身受重伤差点就死了。
清泱虽然死里逃生逃过一劫,但培养了多年的人手几乎全都被宁王拔除,她无处可躲,也是谢玄救她一命,为她治伤,他替她伪装进了鹿鸣别院,让她留在长公主的身边。
谢玄让清泱假扮长公主,将长公主救出,可却被燕帝抓了回去,不久后,他便听到了长公主葬身火海的消息。
他的妻子死了,他苟活在世上唯一的目标便是为了复仇。
长公主死后,燕帝便将与长公主长得相似的清泱带尽宫,这些年给她宠爱,封她妃位,他想给长公主的一切都给了清泱,自欺欺人的以为长公主还活着。
而清泱这一躲便躲了整整十年。
谢玄冷笑道:“这十年间,你有无数机会能杀了他,拿到解药,得获自由,可没想到你聪明一世,却爱上了自己那个不该爱上的人。那人凉薄至斯,他又怎会真的怜惜你。清泱,谢某早就劝过你,你不该动情的。”
清泱自嘲笑道:“明知不能却偏偏爱上了。这些年,他纵我宠我,什么都依我,他对我的恩宠超过了这后宫里所有的嫔妃,我与他做了十年的夫妻,又怎能独善其身,又怎能不动心。我也只是个寻常的女人,也渴望能得到夫君的爱。他越是忘不掉她,我便越是不甘心,总想着有一天能彻底取代长公主在他心里的位置,真正得到他的心。他越是不爱我,我便越想得到,越是得不到,我便越放不下。”
“你已经深深陷进去了。”谢玄摇了摇头,道:“这些年,你谋害嫔妃,谋害皇子,你以为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你这些年来都没有子嗣,便是他动了手脚。他在你的饭菜中下了避子药。他从来都不爱你。”
清泱大笑着,可笑着笑着却掉下了眼泪。
“可即便如此,我也舍不得恨他。”
“他将我当成替身又如何。可他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我既然得不到他的爱,那总该杀他几个女人来发泄,我讨厌他身边那么多女人,更讨厌她们能给他生孩子。我为了他亲手废了自己的武艺,为了他每月忍受着蛊毒发作的痛苦,他怎可负我。”
为了能留在燕帝的身边,为了不被人发现她北狄暗探的身份,她亲手废了武艺,那时她中了宁王一箭,本就身受重伤,废去武艺差点丢了性命。
北狄皇室多次让萧炎催促她刺杀燕帝,可她舍不得,便生生熬过体内蛊毒发作,无数个夜晚,她疼得在地上打滚,也舍不得伤他分毫。
她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将自己毫无保留的给了他,可却始终走不进他的内心。
他给她宠爱,给她妃位,准她后宫专宠却唯独不爱她。
“谢先生,难道我对他还不够好吗?我将心都可以剖出来给他,可他依然只想着她念着她……哈哈哈……”
谢玄沉默了,想起了他和长公主初次相见,她讨厌他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在学堂上点她的名害她出丑,趁他下朝出宫,爬上树吓他。可没想到被缠绕在树上的一条大花蛇吓到,从树上掉了下来。
谢玄急忙去接住她。两个人便一起摔了出去,她压断了他的手臂。那时,她急哭了。还说让他也折断了她的手臂赔他。
他那时开玩笑说摔断了手臂,需要人照顾,需要有人替他磨墨写字,她便自告奋勇去照顾他。
她每天都去找他,照顾了他一个月。他们互生情愫,私定终生,直到后来,他去求赐婚,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那五年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她不忍阿弟受苦,便陪伴他入北狄为质十年,她不忍百姓受苦,捐出了自己所有的金银钱财想为受灾的百姓出一份力。
她这般胸怀天下,胸中有丘壑的女子,这世上无一人能及。
清泱有怎会懂。他的妻子便是这世上最好的。
谢玄觉得同她多说无益,便道:“萧世子拜托谢某救你出去。”
清泱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乱颤,一动便牵扯着缚住手足的铁链,铁链碰撞,发出阵阵清脆的撞击声。
“我不出去。只要他一日不下旨杀我,我便一日不离开这间地牢。我等着他来找我。”
见清泱那般疯魔的样子,谢玄摇了摇头,戴上兜帽,遮挡脸侧的刺字,快步走出了地牢。
出了慎刑司,他便藏匿在黑处,只见几个宫女太监提着宫灯出现,见到身后太监抬在轿辇之上人,他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将掌心掐住了血来,鲜血顺着掌心滴落,落在雪地里,像是冬日大雪中盛开的一朵朵妖艳的红梅。
燕帝下了轿辇,便进入了地牢,不久后,地牢中传来了阵阵丝乐声,紧接着是铁链碰撞发出的声声叮铃。
清泱手腕和脚踝上被锁上了铁链,但却并不影响她那绝美的舞姿。
一舞罢,燕帝掐住了她脖子,清泱的眼中却并无一丝惧怕,而是直视那双深邃的冷眸,笑道:“陛下来看妾了。”
“唤朕阿绍。”
燕帝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一把撕开她的衣裙,感受到她的身子一阵阵战栗不已。
“阿绍。”
燕帝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很快那铁链的撞击声传遍了了地牢的每一个角落。
谢玄对身侧之人说道:“萧世子,她不想出去,谢某也无能为力。”
萧炎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她这一生从未体会过一丝真情,也从未尝过一丝温暖,一旦有人对她好,她便会毫无保留的付出。”
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只蝴蝶,那只蝴蝶扑腾着翅膀飞向了一名宫女手中的灯笼,然后猛地往上撞上。
可是这冬天太过寒冷刺骨,那只蝴蝶苦苦在寒冬中寻找温暖,感受到那灯笼发出的亮光和暖意,它便不顾一切的冲撞了上去。
却最终也只有一个结局,那便只能死在这个寒冷的冬日。
萧炎叹了一口气,觉得心口的疼渐渐蔓延,良久才道:“便只能由着她了,等到北狄大军拿下青州和洛州,攻入京城之时,杀了燕帝,到那时我便带她离开。”
“谢先生没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罢?”
谢玄笑道:“自然不敢忘,谢某之所以苟活于世,便是为了攻入京城,颠覆皇权,取他性命的那一日。”
他话锋一转,问道:“对于宁王,萧世子可有应对之策了?”
宁王手里掌握这天字和玄字两个营的军权,有宁王在,北狄人想要攻破京城,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萧炎愧疚得红着脸,低着头,“说来惭愧,先前几番刺杀,都没能得逞,宁王实在太强大了,强大到没有弱点。本来在青城山是最有希望刺杀他的那一次,我联合东夷国的人将他射落马背,但他竟然还能诈死脱身,他受了重伤,浑身是血,可却拼尽全力还差点一剑断了我一臂。他实在太过强大了,太不好对付了啊。”
谢玄却不以为然,冷笑道:“是人便会有弱点,既然萧世子甘愿认输,但便只能让谢某来对付他了。”
顾不得谢玄满脸嘲讽,萧炎降低身段,恭敬说道:“请谢先生出手。”
只听几声笑声传来,谢玄已经戴上兜帽,走进了大雪中,他迈上石阶,前往高高的城墙。
陆枭早已等候多时,他见到谢玄,恭敬行礼,道:“感谢谢先生对文轩多加照拂。不知文轩在洛州可好?”
谢玄道:“陆将军客气了,赵文轩有将相之才,将来他才能自会在谢某之上,他何须谢某来照拂。”
听谢玄如此夸赞赵文轩,陆枭自是心中高兴。
“只要他跟着先生历练,将来能学到先生一半的本事,我便心满意足了,也算是对我那死去的阿姐有所交代。”
谢玄轻拍在陆枭的肩头,“将军放心!谢某定会用心教他,但谢某有一事想请将军相助。”
“先生尽管吩咐便是。”
耳畔的风声甚急,此刻风雪甚急,满天飞舞的雪花絮絮而落,雪也下得越发大了。
谢玄为陆枭拂去肩头的雪花,“听说在琼林宴那晚有名女子落水,最后被将军所救,那人至今还养在陆将军的丹霞别院中。”
陆枭笑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谢先生,先生说的是薛家娘子?”
谢玄点头道:“谢某有一事想请薛家娘子助谢某一臂之力。”
陆枭道:“好,我去同凝儿说。”
*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地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今日是上元节,一大早起,宁王府上下便开始着手忙碌了。
周全指挥着府里下人扫雪,又嫌府里那些光秃秃的枯枝太过难看,便指挥下人们在枯枝上挂满了无数花灯。
凝雪院已经被从里到外重新布置了一番,换上了崭新的被褥,周全盯着府中的下人搬花盆,时不时地叮嘱几声,“都给我仔细点,今日是王爷的好日子,可不许出半点差错。”
见辛荣从一棵树上飞身而下,他赶紧将手里的灯笼交给辛荣,指着院中的那颗粗壮的歪脖树,“劳烦辛将军替我挂上去。”
辛荣接过花灯,飞身上树,将花灯挂在了枝头,再拍了拍手上的残雪,稳稳落下。“好了。”
周全提醒他道:“今夜殿下会在仙缘桥约见薛二娘子,也是殿下第一次正经约会,辛将军可要上心些。都准备好了吗?”
辛荣拍了拍胸脯,“放心,都准备好了。”
只听“啪”地一声响,一个宫女脚底一滑,打碎了手里花盆。
周全抬手扶额,小碎步上前,皱眉道:“都说了小心点,快快收拾了……我说你们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这时,一身月白长袍的言观飘然进了王府,一进门便直奔书房而去,对宁王报喜,“殿下,华裳说大婚的喜服这两日便能大功告成,若今日王爷能顺利求亲,两日后便可大婚了。”
霍钰将怀中一个小盒子拿了出来,将那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雕刻着梅花的鎏金镯子。
“这是殿下的母亲留给殿下的遗物吧?”
霍钰微微颔首,他自出生便再也没见过母亲,这只镯子便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言观问道:“殿下是想将对您最重要的东西交给薛二小姐来表明您对她的真心吗?真是太令人感动了。真是神仙爱情啊!”
他从袖中摸出了一张帕子,做了个擦拭眼泪的动作。
霍钰抬头睨了他一眼,“戏演得差不多得了。若没什么事,你便可以滚了。本王也打算出发了。”
言观惊讶道:“这才早上,灯会要等到天黑才开始。”
“本王不能让王妃多等一刻。”
言观心想今后成婚后,谁的地位高简直一目了然,他得赶紧想办法去巴结王妃才行。
霍钰推门出去,见府里空旷,从前他常年在外征战,很少归家,府里也没几个伺候的下人。
冬日花木凋零,树上也是光秃秃的,看上去很是单调,但好在周全已经让人挂了花灯,看上去也有了些过节的气氛。
可他仍然觉得府里既空旷又无趣,于是他看向言观,说道:“你觉得将小世子和小郡主的房间安排在哪里合适?”
言观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难道说薛二小姐已经有了身孕了。”
霍钰蹙了蹙眉,不满言观这副表情,认真地道:“以本王的能力,那也是迟早的事。不过若是安排在凝雪院,恐怕会黏着王妃,那王妃陪本王的时间就少了,那还是安排在碧春阁吧!”
言观顺着霍钰的手指的方向望去,那碧春阁离凝雪院足足隔了两个院子。言观轻叹了一声,可想而知,摊上王爷这个父亲,小世子和小郡主又多可怜。
言观看着被拢在大雪中的王府,想象着小世子和小郡主在府里打雪仗的情景,便觉得这般的画面很温馨。
“还愣着做什么,走了。”
与王府相临永安街,薛雁躺在贵妃榻上,吃着刚从炭盆里烤的橘子,她剥开橘子,将橘瓣放进嘴里,一阵暖意传遍全身。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福宝见主子还没有动身的打算,急得坐立不安,隔半个时辰便催促一次,“二小姐,您和宁王殿下约定的时辰就要到了,今日是上元节,各府小姐都出来赏灯约会,若去迟了,路上拥堵,便要误了时辰了。”
“等我吃完了这些橘子再说。”
“您就别吃了。”福宝急得将薛雁了出去。
“我的橘子。”
*
霍钰在仙缘桥头足足等了大半日,他撑伞立在桥头,每当有个女子踏上桥头,他便握紧了伞,心中越来越紧张急切。
眼见着天已经黑了,他赶紧吩咐辛荣在桥头挂上花灯,这些花灯都是他亲手所做,打算送给薛雁的礼物。
数百盏花灯挂于桥头,照得那桥缘桥上亮若白皱。
桥上的男女相约赏雪赏灯,甚至互赠荷包香袋,结伴离去。
桥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他却仍然未等来薛雁,等得越久,他的面色便阴沉几分,他一把扔了伞。
霍钰怒道:“本王如此精心准备,她竟真的不来。去薛府。”
他刚要离开,却见桥上站着的薛雁,可薛雁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霍钰赶紧追了上去,想问她到底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来了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