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中的女子与她的眉眼有几分相似,描落樱妆,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儿,女子坐在秋千架上,只是不似她那般面色苍白,满脸病容,也不似她那般体态纤瘦。
画像中的女子眉眼温婉柔和,与柔妃的这种故意装柔弱的不同的是女子五官精致明艳,气质却是偏温柔柔和。
“多谢月妃姐姐。”
柔妃凝香从紫苏手里接过画像,送走了紫苏,并关上了宫门。
柔妃却像发疯似的扑了上去,从凝香的手里夺过画像,将画像撕得粉碎。
她在人前装柔弱,将自己的真面目隐藏在这柔弱的外表之下,可只有一看到这画像中的女子,她便瞬间破防,甚至会发疯。
画像中的女子是长公主霍敏,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可燕帝却至今难忘,长公主就像是扎在皇帝的心里的一根刺,永远折磨着他,磨得他的心脏血肉模糊,那根刺便也永远扎进了她的心里,永远提醒着她,她因长相有几分像长公主,一直被当成替身,而这些年燕帝对她的宠爱,也是因为这张与长公主相似的脸。
她恨这个女人占据着燕帝的心,却又为了得到燕帝的爱,她穿着长公主生前最喜欢的衣裙,描她的落樱妆,跳她最喜欢的舞。
而每一次和燕帝同床后,他将她抱在怀中,却在睡梦中唤着阿姐,他无视她的腰伤,每日都要看她跳舞,便是因为长公主曾在梅林一舞,让燕帝至今难忘。长公主活着她比不上,死了更是让燕帝永远将她记在了心里。
在紫桂别院,她曾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婢女,熟悉霍敏的一举一动,因此也将她的一言一行学的最像,她每天描着落樱妆,站在镜前之时,她甚至忘了自己真正的样子。
今日,宁王受了鞭刑,月妃心里不痛快,便送来这幅画像让她也不痛快,用这幅画像来提醒她不过是个赝品,她只是长公主的替身。
她气得摔茶盏,怒道:“月妃这是公然与本宫宣战了,好啊!本宫便奉陪到底!她不是一直在查当年皇太子一案的真相吗?可真相她真的能承受得住吗?不仅如此,本宫还要一步步拔了霍钰的羽翼,让她看到自己的儿子惨死在她的面前。”
而正在柔妃撕碎了画像发狂之时,凝香听到门外的动静,提醒道:“娘娘,好像有人来了。奴婢先去看看。”
柔妃摆了摆手。
不一会儿,凝香便赶紧进来提醒道:“是陛下来了,看来陛下并未宿在月妃的宫中,看来陛下这是放不下娘娘。可见在陛下的心里娘娘才是最重要的。”
柔妃得知燕帝前来,心中大喜,赶紧对镜自照,添补妆容,急切地问凝香,“好看吗?这胭脂是不是太重了。陛下不喜太浓的妆容。”
“娘娘是最美的。”
柔妃满意的点了点头,赶紧迎出去。
见到燕帝前来,柔妃红了眼,眼含委屈道:“陛下今夜不是去陪月妃姐姐了?怎得空到臣妾这儿来?”
待柔妃走近,闻到燕帝身上的那阵酒味,突然变了脸色。
他喝酒了。
那股浓重的酒气,他那猩红狠厉的眼眸表明他已经喝醉了。
柔妃最怕他醉酒,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
柔妃退,燕帝便踉跄着往前,“阿姐,你为何不看朕!”
“阿姐,他都已经成了个废人,你为何还要对他念念不忘,难道朕和你五年的感情居然比不过一个谢玄吗?”
燕帝脚下不稳,险些摔了出去,柔妃还是不忍心,上前搀扶着他,小心翼翼的道:“陛下小心。”
燕帝用力握住她的手腕,摩挲着她的脖颈。
柔妃痛苦地闭上眼睛,每一次他喝醉,受折磨便是自己。
突然,他一把用力掐住她的脖子,眼眸通红,似发了狂,“你根本就不是她,她根本就不会关心朕,更不会给朕好脸色。朕将她囚于紫桂别院,她绝食,自残,还妄想刺杀朕,她骂朕,诅咒朕,她过她对朕恨之入骨。还说绝不会生下那个孽种。”
“她管朕和她的孩子叫孽种。哈哈哈......”
柔妃拼命想要掰开他的手,可却被他死死嵌住,无法挪动分毫,情急之下,她只得学着长公主的语气,轻唤他,“阿绍弄疼阿姐了。”
她会模仿各种鸟兽的语言,自然也能轻易模仿人说的话。
况且她曾在紫桂别院,在长公主的身边半年,自然能将长公主的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
“阿绍不是最喜欢阿姐跳舞吗?阿姐便跳给阿绍看,好不好?”
果然,燕帝不再暴怒发狂,终于安静下来,用力地将柔妃抱在怀中,“阿姐不要离开绍儿,阿姐不要离开朕。阿姐不要背叛朕,好不好?”
柔妃轻柔地拍着燕帝的背,“好,阿姐永远都不离开。”
见燕帝终于镇定下来,柔妃对凝香使眼色,凝香便暗自将香炉中的迷幻草撤了,她关门出去,让那些守在殿外的宫女都进来,宫女们很快将一地的狼藉都收拾干净,深吸一口气,为柔妃抚琴伴奏。
“阿姐再为阿绍跳只舞。”
燕帝似透过柔妃看到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温柔的点头,道:“好。”
柔妃起舞,宫女在一旁抛洒梅花花瓣,就像是当初在梅园中长公主跳的那场舞,她脸上漾着明媚的笑意,看向自己的恋人,她是那般的美丽惊艳,令他一生难忘。
但那支舞却并非为他而跳,那天她和谢玄成婚后,入宫给太后请安,途径梅园,便折了一截花枝开始翩翩起舞。
谢玄擅吹箫,以箫声伴奏。
燕帝只能躲在茂密的花枝后,偷窥着阿姐和谢玄夫妻恩爱和睦的场景。
他记得那天阿姐笑的可真美,眼中似有星河闪烁,但阿姐从未对他那样笑过,可阿姐从来都是他的,他要将她占为己有,只有他一人才能拥有那样的笑。
突然,燕帝皱眉道:“柔妃既然那些想学阿姐,这支舞便跪着跳完吧!”
折腾了一宿,柔妃也跪着跳了一宿的舞,才终于将燕帝送走了,每一次他醉酒,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平日里对她宠爱有加,眼中只看得到她的燕帝,身体里似藏着另一个灵魂,一旦那个灵魂苏醒,他便会变得疯狂,偏执,甚至暴戾,变得可怕。
这一夜过后,她的腰却再也直不起来,后腰的伤处似要疼得快要撕裂断开。
她疼得满头大汗,痛苦的蜷缩在床上,加之昨夜燕帝并无节制,她的腰伤更是雪上加霜,凝香见柔妃如此痛苦,自是心疼不已:“娘娘,奴婢拿药草帮您熏一熏吧?”
柔妃抬眼看向凝香,有气无力道:“你走进一些。”
待凝香走近,柔妃却“啪”地一声,用力扇在凝香的脸上。
凝香捂着脸,跪在地上,“请娘娘恕罪!”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凝香摇了摇头,低声道:“奴婢不知。”
“你不该对陛下用迷幻草!虽说只有这少量的迷幻草,可吸入这迷幻草后,若受到刺激,便会使人发狂,事关陛下的安危,不可出半点差错。”
可凝香心想,若当时她不用迷幻草,娘娘可就要被燕帝给掐死了。
柔妃似看穿了凝香的心思,“即便是陛下真的掐死本宫,也不能让陛下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再说,我只要还顶着这张与长公主相似的脸,陛下便舍不得杀我。”
后腰被那药草熏过之后,她也总算没那般痛入骨髓,便对凝香吩咐道:“让萧炎关注着宁王的一举一动,薛家人必死,除了薛家人,还有月妃和薛雁,本宫要让所有宁王失去一切,失去一切他在乎的人。”
凝香道:“如今证据确凿,皇上也下令要将薛家全家处斩,依奴婢看,薛家人必死无疑了。”
*
容华宫中,薛雁累了整整一夜,虽说腿上没怎么使力,但腰酸得快要直不起来了。
温泉池边有可供休息的小榻,她的腿受了伤不便行走,霍钰便将她抱到那小榻上,看着她撑着腰,喘着气,笑道:“看来雁儿需要多练习。”
薛雁没好气地瞪了霍钰一眼,“王爷,你还说。”
都怪他,昨夜一直缠着她,他背后有伤,不能用力,所以用力的都是她。
她的腰都快要断了,身子都在发抖。
“那替雁儿揉揉?”
薛雁想了想,便点了点头,想起昨夜在温泉池中,他仗着自己受伤装可怜,还对她说那册子上有教过,是可以让女子主动的,并托着她后臀,引导她该如何主动,薛雁也照做了,便是现在这副德行,腰酸得直不起来,手也在发抖。
而她主动的结果让霍钰更加欲罢不能,他将她按在他的腿上,对她有予取予求。
整整四次!
霍钰轻轻按在她的腰侧,助她轻柔的按摩舒缓酸痛,可却将她按在了床上。
薛雁气愤的坐起身,怒道:“不按了。”
霍钰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薛雁指着自己胸口的印子,没好气的说道:“王爷你做的好事,真是太过分了。”
霍钰笑着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坐好,“都是本王的错,以后本王尽量一次。”
每天一次。
薛雁捂住头透的耳朵。见窗外似有人影晃动,霍钰将怀中美人压在身下,吻得薛雁娇喘连连。
等到那人走后,他低声道:“人终于走了。”
薛雁也暗自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演戏了,问道:“是柔妃派来的人。”
霍钰点了点头。
可一想到家人在两日后便要被处斩,薛雁便愁容满面,苦思如何才能将家人救出来。
“姨母和董菀的局不难解,但那个南珠头面是在薛家被找到的,可我没有办法洗清薛家的嫌疑。”
霍钰道:“昨夜本王已经让辛荣去冷宫查那名叫洛清的宫女,可她已经在半月前便已经投井自尽了。”
人已经死了,线索也已经断了,死无对证。
薛雁越着急便越是想不到家如何解了这困局,更不知该如何救出薛家,她沮丧的看着霍钰,“王爷,我真的想不出办法了,是我没用,这次我救不出家人了。”
霍钰将她拥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事关你的家人,关心则乱,越是心急便越是适得其反,但雁儿凡事都自己抗,习惯遇事都靠自己,但可以试着去依赖本王,依赖你未来的夫君。”
“可是王爷,真的还有办法吗?”
*
晨曦宫中,凝香正在伺候柔妃沐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娘娘,萧世子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宁王一切如常,而薛雁入夜之后,便乘坐马车去了刑部大牢。还是宁王抱着她去的。”
柔妃将带着花瓣清香的水淋在手臂上,“他倒是个痴情种,可打听到她去地牢做什么?”
凝香道:“说是去陪陪薛家人,毕竟明日薛家人便要被处死了。”
“也对,临死之际,作为家人也该陪着,毕竟从明日起,便是天人两隔,想陪都没有机会了。”
凝香用草药替柔妃熏了后腰的伤处,缓解了她入冬之后的腰痛症,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
次日,柔妃特意让凝香替她选了一件朱红的宫裙,腰上悬玉珏玉佩,妆容精致,比出席正式的宫宴还要隆重。
她对凝香道:“行刑的时辰到了吗?”
凝香道:“只剩一个时辰了。”
柔妃点了点头,问道:“宁王和薛雁可有什么异常举动,可见了什么人?”
凝香摘了花瓣,将花瓣碾碎了,磨成花汁,替柔妃染蔻丹。
那鲜红艳丽的颜色,艳而不俗,很适合柔妃这般艳丽又妩媚的容貌。
“娘娘请放心,萧世子盯着的,一切正常,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柔妃为自己点上口脂,将手搭在凝香的手上,笑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也去刑场看看热闹。”
行刑的时辰是午时三刻,此刻薛家人已经被用囚车押送到了刑场,而奉旨前来监斩的是宁王。
薛远夫妇及薛家三子都跪在地上,刀斧手已经准备就绪,只等行刑的时辰,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薛远看着身侧的妻子,眼中满是柔情,这桩案子已经耗时整整半月有余,薛家人已经在牢里关了大半个月,多亏宁王照拂,才免于在牢里受苦,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了。
他看向正在飘着细雪的天空,内心一片平静,也似做了个重要的决定。
突然,他对宁王嗑了一个响头,高声道:“启禀宁王殿下,昨夜罪臣已在狱中写下休书,余氏已非薛远之妻,她便不算薛家妇,臣犯的罪,便与余氏无关,请宁王殿下明鉴!”
余氏好似听错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薛远,急切道:“妾身与老爷说好的,要一起生,一起死,我们一起下黄泉,老爷不能赶我走。”
薛远高声打断了余氏的话,“回禀殿下,罪臣已将她休弃,此生不愿再看她一眼,请宁王殿下将她驱逐刑场。”
“老爷,妾身便是死也不离开你,妾身死也是薛家妇。”
宁王对辛荣道:“圣上并未说要诛连,既然薛远已经写下休书,既然余氏已非薛夫人,那便将她带走吧!”
“属下领命。”
余氏哭喊着,死死抓住薛远的手臂不放,一声声凄厉的哭声传来,“老爷,你不能休我,我为你育有两子两女,妾身并未犯七出之罪,老爷不能将我休弃!”
薛远忍住泪意,别过脸去,“你不敬婆母,忤逆夫君,你的过错数不胜数,老夫已写下休书,已经将你休弃,此生绝不愿再看到你。”
余氏被辛荣拖走,可却仍是哭喊着不停地在地上爬,想去抓住薛远的手。
“我发过誓的,此生一定要和老爷同生共死,共赴黄泉,既然老爷不许妾身陪你一起走,那妾身便先走一步,黄泉路上,妾身等老爷一道同行。”
余氏突然起身,朝行刑台上撞去,薛雁惊得大喊道:“母亲,不要!”
她从未想过母亲性子软弱,竟然有如此坚定决绝的一面。
但好在辛荣出手及时,一掌将余氏劈晕了过去,及时将她救下带走。
方才薛雁的母亲余氏要撞的行刑台离柔妃所在的位置很近,见余氏就晕在她的脚下,她竟能面带微笑,神色如常地看着余氏撞过来,薛雁见她竟是如此淡定如常,心想这柔妃当真是不简单啊。
眼见着午时已到,城门处却仍然不见人影,薛雁不禁心急如焚。
柔妃这时也开口了,“时辰将至,薛娘子是想等圣旨罢?可如今看来,今上并未改变心意,薛家人必死无疑。”
“慢着!我来送父兄最后一程。”
她让福宝将一个箱子抬到了刑台上,将那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大箱子的字画,而这些字画都是薛远一生的收藏,曾经被薛燃偷偷给卖了。
见到这些字画,薛远激动的道:“这些都是......”
薛雁笑道:“我寻了许久,终于将父亲珍藏的字画都寻了回来,只是里面缺了一幅《千里江山图》的真迹。女儿知道父亲一直心中遗憾......”
薛远红了眼眶,“好孩子,辛苦你了,费了不少功夫罢?”
薛雁忍着泪,摇了摇头,难过得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孩子,你过来。”
他想将女儿楼入怀中,却因双手被绑在身后,只得低头轻轻碰了一下薛雁的额头,“为父知道你尽力了,你别难过,更别自责......要好好活下去。为父能在临死前见到这些字画,心愿已了。好孩子,这行刑的场面可不好看,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