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再跪下去,人就要撑不住了。”
燕帝看了霍钰一眼,冷哼了一声,问向薛雁道:“这便撑不住了?”
薛雁已经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了,周身发冷,犹如身处冰窖,连牙关都在打颤,最难受的便是双腿,又冷又疼,好似无数针刺一般,她快要熬不住了。
一旁的赵文婕刚受过刑,虚弱的含着参片,方才被打得皮开肉绽,腰快要被打断了,可燕帝却下令赐座,她伤在腰臀上,坐下便更是雪上加霜,压着伤口,如坐针毡。
她恨死薛雁了,若非她执意要告赵家,她也不会受此重刑,她整整挨了二十杖,剩下的十杖是父亲替她挨了。
她差点被打死,凭什么薛雁就只在雪地里跪一会,一点事也没有,她便要受如此严重的折罚。
赵文婕低声道:“说的好听,说什么为父伸冤,竟连跪一会都受不住,看来薛二小姐只是说的好听,在陛下面前装装样子吗?这样未免也太没诚意了吧?”
“赵文婕!”
那满是怒意的声音传来,赵文婕抬头迎上那要杀人的眼神,她顿时脊背生寒,惊恐交加,她从未见过那般可怕的眼神,就像要将一个人生生撕碎了。
可她又觉得委屈,听说宁王极其护短,素来特别照顾他麾下的将士,难道他竟如此喜爱薛凝,竟然爱屋及乌,竟连薛凝的妹妹他也要护着。
之前听说宁王和宁王妃夫妻恩爱,今日她亲眼所见宁王对薛雁的维护,可见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不过好在薛凝已经死了。
虽然到现在都没发现薛凝的尸体,但在那般寒冷的冬日落水,应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赵尚宫说的没错,既然为父伸冤,便要心诚。”燕帝冷笑着看向薛雁,“还撑得住吗?”
薛雁咬紧牙关,点了点头,“民女还撑得住。”
燕帝看了一眼宁王,“你看,是她自己坚持要跪的。”
宁王皱紧了眉头,手握成拳,他了解父皇,最是冷漠无情,只要有人求情,惹怒了他,便会迎来厉害千倍百倍的责罚,倘若薛雁敢说不跪,只怕他会用旁的法子狠狠折罚她。
他只盼着能快些审案,寻常人在雪地里跪久了根本受不了,再拖下去腿也要废了。
好在锦衣卫指挥使韩世昭来的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快速回城,将赵文婕所说的几位证人全都带来面圣。
薛雁看着那些所谓的证人,身体气得发颤,双手紧握成拳。
证人是珍宝阁的钱掌柜,王家姨母余悠然,还有武德侯的妾室董菀。
柔妃收买了这些人是想置薛家于死地。
当初那南珠头面便经由钱掌柜送出,余氏勾结钱掌柜换了珍宝阁的首饰,还以次充好,私吞了五万两银子,后来由薛家出面,薛雁助薛老夫人查清了真相,将钱掌柜和余氏都扭送了官府,当天薛老夫人关起门来审案,董菀代谢玉卿上门提亲。
这三人当初都与珍宝阁私吞银子一案有关。
而经过那件事,余氏恨毒了薛家。
董菀暗中谋害谢玉卿,薛雁替谢玉卿守着谢家,防着董菀害人,因此她与薛家交恶。
如今这三个人再次出现,是要陷薛家于死地。
或许从一开始,皇太子送给秦娘子的南珠头面便是柔妃安排好的,以此栽赃薛贵妃,构陷薛家。
赵文婕向魏帝介绍了这三个人的身份,余悠然暗示钱掌柜先开口,钱掌柜跪在地上,对炎帝及面前的一众贵人磕头,他从未见过这般大的场面,更没想到会见到皇帝,但一想到贵人许他的重利,他便豁出去了。
“回禀皇帝陛下,这南珠首饰是宫里的一位有身份的贵人交到小人的手里,草民见着那首饰实在稀罕,却因为一直难以售出合适的价钱,这南珠首饰便一直留在珍宝阁中,直到那日薛家二小姐扮成大小姐来巡铺子,小人便将这宝贝献上,给了薛二小姐。”
余氏也赶紧在旁附和:“对,民妇也可以作证,这南珠头面便一直留在薛家,民妇的妹妹,也就是这位薛二小姐的母亲余幽若,曾几次向民妇展示过这珍贵的南珠头面。”
赵文婕故意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在圣上面前,若有半句谎话,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余氏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民妇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陛下。”
突然,薛雁发出了一阵冷笑。
众人都回头看她。
薛雁盯着余悠然,冷笑道:“你们有所不知民女这位姑母串通了钱掌柜私吞珍宝阁的银子,还被判入狱一年,算上日子,应该还有三个月才能释放,不知赵尚宫动用了什么手段竟将这满嘴谎言的狡诈妇人从京兆府的大牢给弄了出?令尊应该出不少力吧!”
毕竟能指使收买京兆府尹的,恐怕只有这位三品大员刑部尚书赵谦。
“你......”赵文婕被薛雁的一番话怼的语塞。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薛二小姐。”说话之人正是董菀。
薛雁知道此人心机极深,且心狠手辣,当初在玉龙寺,董菀得知谢玉卿去见薛凝,居然派出杀手暗杀谢玉卿,可见心狠手辣,她虽面目和善,但却是蛇蝎心肠。
此人在京城中的人脉极广,在京城的贵眷圈子中名声极好,只怕早已投靠了柔妃。
那刺杀案已经过去将近半年,京兆府尹去仍未破案,如果说有人从一开始便有人在背后替她处理了,若是京兆府尹和刑部尚书赵谦早就有所勾结,那暗杀谢玉卿的案子自然是破不了。
原来从那个时候柔妃便开始布局了。
董菀从容说道:“回禀陛下,有关余氏私吞银子一案,其实只是当时珍宝阁账房记错了账,账面上缺了五万两,实际上后来清点银子,这才发现那五万两银子好端端的在薛家的库房里放着,有账本为证,若是二小姐不信,便可去审问账房,仔细核对账本,再按账目逐一清点银子便可。”
原来是想办法替余氏补齐了五万两银子,再改了珍宝阁铺子的账本,再将责任推到账房先生记错了账。
甚至可以反咬薛家一口。
果然好手段啊!
余氏也趁机哭诉,“薛家的铺子自己记错了账,却诬陷民妇吞了银子,薛家上下仗着薛府的权势,对民妇动用私刑,屈打成招,还要让民妇赔五万两银子,民妇的夫君为人清廉正直,哪里能拿的出五万两银子。民妇赔不出银子,便只能被判下狱,民妇受尽冤屈和屈辱,白白在京兆府的牢房中被关了大半年。若非董姨娘查到其中的关键,为民妇洗清冤屈,民妇可要白白冤死了。求陛下为民妇主持公道,严惩奸恶歹毒之徒。”
一旁的月妃听了唾了一口,“这台戏唱得可真好看,环环相扣,好生精彩!不过今天来请陛下伸冤的可真多,就像是这天下所有的冤案都在同一时间被陛下碰到了。”
燕帝挑眉看向月妃,“你有什么高见?”
月妃冷笑道:“臣妾不敢有高见,这姨母给外甥女挖坑,庶母给儿子挖坑。”
见月妃意有所指,姨母和外甥女自然指的是余氏和薛雁。
那庶母和儿子…
董菀赶紧为自己辩解,“今日妾只是为余氏作证,并未牵扯到武德侯府,请月妃娘娘明鉴。”
毕竟侯府出事,谢玉琦醉酒后对董菀欲行不轨之事,而谢玉卿遇刺,虽然没有查到何人是凶手,但谢玉卿兄弟接连出事,那受益最大的还是董菀所出的小公子,所以坊间也有传言那董菀其实是假贤良,其实谢家的两位公子接连被陷害,其实是庶母董氏所为。
而如今谢玉卿高中状元,又被三公主看上,是驸马的最佳人选,若是谢玉卿成了驸马,再想要搬倒他再无可能了。
董菀必定心急,这才想要为柔妃立功,能傍上柔妃这根大树,为她的幼子做打算。
可月妃却道:“本宫没说你啊!”
董菀脸一红,低头敢不做声了。
倒是柔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明白月妃暗指的是她,今日她安排的这出戏,旁人看不明白,可不一定能瞒得过月妃,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有什么花样手段没见过。
庶母儿子不正是指她要对付的是宁王。
不过柔妃脸上那不自然的神态很快恢复如常,让人瞧不出一丝破绽。
虽然被月妃看出来了,这戏还要唱下去,于是柔妃便问道:“那不知那南珠头面到底是钱掌柜从何人手上所得,可知那宫女的身份?”
总算是问到了关键点上。
钱掌柜对众位贵人磕头,道:“是洛清姑姑。”
洛清是咸福宫的掌事宫女,也是薛贵妃的心腹。
月妃继续问道:“倘若那南珠首饰真在薛贵妃的手上,又怎会再回到薛家。这不明摆着会被人发现吗?”又便对燕帝道:“臣妾觉得此事皇太子一案不像是贵妃姐姐所为。”
赵文婕急忙道:“当初先太子要送秦娘子的这件罕见的珍宝,知道之人并不多,薛贵妃或许并不知这珍宝的来历,只是觉得这珍宝是难得的奇珍,借洛清的手送出宫外,放在薛家所属的产业珍宝阁中,珍宝阁本就是售卖各种珍品首饰,将那南珠首饰藏于其中,达到混淆视听的效果。再安排将这件珍宝送入薛家人的手里。毕竟若不是薛府举家入狱,不可能有人会去查抄薛府,更不可能有人会知道那南珠首饰其实就在薛府。”
月妃冷哼一声,打断了赵文婕的话,“谁又能想到赵尚宫和赵家竟是替柔妃做事。毕竟世人都以为赵家支持的是赵妃。不过此事赵妃知道吗?”
赵文婕被月妃一噎,脸色白了又白,“下官不知娘娘到底是何意?”
柔妃也故作委屈,挤出几滴眼泪,她本就生得柔弱纤瘦,此刻一副红着眼的委屈模样,更是又媚又怜。
“陛下,臣妾不知月妃姐姐为什么这样说?臣妾方才不过是好奇问了一句,也是想帮贵妃姐姐洗刷冤屈。”
月妃毫不留情便开怼,“洗刷冤屈?我看你不但想害死薛贵妃和八皇子,还想害死薛家全家。”
月妃的话激怒了燕帝,怒道:“月妃,你闭嘴!倘若你再多说一句污蔑柔儿,朕必定严惩。”
“哼。”月妃冷哼一声,不满道:“这副样子给谁看呢!装,就知道装。”
这时,韩世昭策马上前,对燕帝道:“陛下,如今天色已晚,眼看着快变天了,只怕今夜还有一场暴雪,此案错综复杂,短时间内怕是难出结果。臣提议请陛下先到温泉行宫躲避这场风雪。”
燕帝颔首,道:“那启程前往温泉行宫,至于先太子一案,朕便交给大理寺卿令狐宣处理。至于赵谦,暂停官职,便罚他在府中闭门思过,等查完薛家的案子再处置。”
燕帝知道韩世昭是为姐姐解围才如此说,他在征西一役上立下赫赫战功,出身世家,高门显贵,名望甚高。
燕帝自然也顺着韩世昭给的台阶下,不会追究月妃的言语冒犯。
众人便浩浩荡荡出发前往温泉行宫。
霍钰策马上前请旨,“请父皇准儿臣主审此案,儿臣想顺道查查刑部和大理寺。”
燕帝差点忘了,霍钰曾协助先太子执掌刑部,以手段狠辣闻名京城,令人闻风丧胆,还因此得了个“玉面阎王”的称号。
但霍钰审理此案的真正原因是查出先太子一案的真相,想帮薛家。
燕帝知道这个狂悖大胆,不服管教,便是他不许,霍钰也会去做,不如借此机会敲打一番,他想替薛家翻案,他偏不让霍钰如愿。
“好,就由你主审此案,但朕只给你两天时间,倘若无法找出证据还薛家人清白,两天之期一到,薛家人处以斩刑。”
霍钰变了脸色,薛雁也差点身子一软,往下栽了下去。
她明白霍钰审理此案,是为避免旁人插手,尤其是柔妃出手。也明白他急于还薛家清白,但要在两天之内查清当年案子的真相,那也太难了,毕竟此案过去了整整三年,当年有关太子一案的证据恐怕已经被人暗中抹去,想要找到证据又谈何容易。
“儿臣领旨。”
燕帝烦躁地摆了摆手,“退下吧!”
燕帝和柔妃上了马车,一行人朝温泉行宫进发。
突然,那道凉薄的声音传来,燕帝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不已。
“让薛二娘子也一道前往温泉行宫。”
柔妃垂眸掩饰眼底的失落,强忍着心酸,故作大度,对燕帝说道:“恭喜陛下,看来又有一位妹妹要进宫了。”
霍钰眼中含着滔天的怒意,霍钰看向薛雁,满脸心疼,将她搀扶起身,叮嘱道:“等我。”
霍钰策马去追燕帝的马车,“她不可以!”
“你退下。”
燕帝要留下薛雁的意思不言而喻,便是要留她侍寝。
“请父皇收回成命,她不能入宫。”
霍钰追了一路,燕帝始终不肯见他。
“来人,将他赶走,莫要扰了朕的兴致!”
锦衣卫得令上前,可都被宁王打得趴下。
“请父皇收回成命,她不能入宫!”
风卷飞雪,雪珠子砸在车窗上,沙沙作响,炎帝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从马车里传来嬉笑取乐的声音。
燕帝的马车宽敞,马车内传出一阵阵丝乐之声,此刻柔妃褪下外裙,换了身舞裙,在马车上翩翩起舞,裙摆飞扬,美艳不可方物,这场舞整整跳了一个时辰才停歇。
终于到了温泉行宫,霍钰不顾阻拦闯入大殿。
燕帝怒道:“怎么?你想造反吗!”
霍钰却直直地跪下去,坚持说道:“父皇,她不能去入宫。”
燕帝发出一声冷笑,仅然喝酒看
霍钰道:“儿臣想娶她为王妃。”
“哼。”燕帝冷笑了一声,怒道:“跪下!”
他对吴公公吩咐道:“你在这里看着他,他若是是不想通这其中的关键,便不必起来了。”
*
眼见着燕帝和随行的妃嫔皇子都已经远去,可她在雪地里跪了将近两个时辰,此刻失去了支撑,双腿疼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再次跌跪在雪地里。
只见雪地里一个人影策马前来,是锦衣卫指挥使韩世昭。他护送燕帝前往温泉行宫后,便折返查看薛雁到底如何了。
见薛雁摔倒在雪地里,他想将薛雁搀扶起身,可又怕冒犯唐突了她,于是他取下绣春刀,将刀柄递给薛雁,示意她抓住刀,借助刀的支撑试着站起来。
薛雁抓住刀柄起身,可却脚下踉跄不稳,又差点摔了出去。
韩世昭快速用手臂拦住她的后腰,扶她站稳了,却又将手很快缩回,“对不起,是在下唐突了薛娘子。”
薛雁的腿疼得发抖,弯不下去,不能对他行礼,便只能对韩世昭点头,“多谢大人。”
韩世昭心想燕帝启程前往温泉行宫,并未留下一辆马车,也并未派人来接,但却下旨让她去温泉行宫,这是想让她走着去。
可她的腿应该是冻伤了,连往前迈一步都难,这里离行宫还有数十里之遥,又怎么可能走着去温泉行宫。
“薛娘子是伤到了腿吧?不如薛娘子便骑在下的马前去,不知薛娘子意下如何?”
薛雁心中感激,“那大人自己呢?”
韩世昭道:“在下行军打仗惯了,走几步也不算什么。”
“可是……”
韩世昭笑道:“若是等薛娘子走去行宫,只怕要明天天亮了,眼下已经变了天,再耽搁下去,恐会有暴雪。再说事关薛家的案子,多耽搁一刻,便多耽误你救出家人。”
“那便多谢大人。”
韩世昭为了避免和薛雁有身体接触,便单膝跪地,示意薛雁踩着他的腿上去。
“如此便太冒犯大人了,大人身份尊贵,怎能这般……”
韩世昭笑道:“无防,请薛娘子上马。时辰不早了,风雪将至。”
薛雁也终于试探着将脚踩在韩世昭的腿上,突然,韩世昭双手轻轻托住薛雁的脚,借力将她送上马背。
然后牵着马,在雪地里前行。
*
一个时辰后,吴公公担心霍钰再跪下去身体会吃不消,便提醒道:“殿下可曾想出了这其中的关键?”
突然,霍钰褪下衣袍,赤着上身,高声道:“三哥之事都是儿臣的安排,是儿臣为找出证据算计了三哥,但三哥作恶多端,残害女子,罪有应得!但父皇若因此怪罪儿臣,儿臣甘愿受罚!”
那凉薄的声音传来,“他是朕的儿子,只能有朕来管教,你又算什么东西?来人,给朕拿鞭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