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雁对谢玉卿和薛凝的别扭浑然不觉,正在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府中的日常事务,又让陈妈妈拿来了家中铺子的账簿,细细翻看,想让祖母能放下牵挂,卸下管家重担,好好休息。
这时,薛况也回了府,说是并未在京中打探到关于长兄的消息。
薛雁虽说面上看上去毫不慌张,但心里却着急,京城实在太大了,长兄出走三天了,说不定早已离开了京城。
出了京城,天地之大,想要找个人又谈何容易。正低头沉思,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问道:“这京城中可有专门售卖消息的所在?”
薛况猛地拍向桌案,“对啊!二妹妹真聪明。大燕为了对付北狄人,曾设了不少收集消息的据点,用来查明北狄暗探的所在,京城中就有这样卖消息的地方,如意坊便是其中一个。它不属于朝廷,背后的势力不为人所知,不过咱们可以试试去买消息。”
薛况性子风风火火,便要去如意坊买消息,薛雁又想到了什么,提醒道:“长兄私逃出府,必定会避开城中巡查的锦衣卫,再想办法混出城去,三哥哥可去城外的破庙找些乞丐打听消息。”
薛况打心里佩服薛雁聪慧机灵,旁人没想到的,她全都想到了。
他那长兄虽在大事上拎不清,但鬼点子极多,大概知道自己闯了祸,恐被父亲抓回去,定会在出走时选择避开城中严防巡查的锦衣卫,会选择远离人群的出逃路线。
“妹妹且放心,这次我定会找到长兄的下落。”
一个时辰后,薛况确实带回了薛燃的消息,是从城南郊外的一处破旧的土地庙中打听到的消息,听那些睡在破庙中的乞丐说,几天前,有几个斗戴斗笠的黑衣剑客在破庙中留宿一夜。
薛况便赶紧将长兄的画像拿给乞丐们辨认,乞丐们辨认那晚出现在破庙中的确是薛燃无疑,还说薛燃出手阔绰,不但买了好酒好菜招待他们,还赏了他们每人一两银子。
他们以为是天上的财神下凡,对薛燃印象极为深刻。
薛况两手一摊,低声嘀咕,“这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极品!那群乞丐还说薛燃骑马出了城门,往南边去了。”
出城一路往南便是江浙一带,若是兄长选择坐船南下,犹如大海捞针。只怕再难以寻到人。
更何况,此番薛燃出走还带了不少银子,又将父亲珍藏多年的字画偷出去卖了,身上带着银子,从此天高海阔,潇洒自在,又怎肯轻易回来。
寻人难,薛燃肯主动回来更难。即便勉强将人寻回,他仗着无人管束,隔三岔五地离家出走,岂不是每一次都闹得鸡飞狗跳,连累祖母病倒。
思及此,薛雁顿感头疼至极。
只有薛燃肯心甘情愿回来,从此断了离家闯荡江湖的心思。如此才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薛雁时而蹙眉,时而沉思,思来想去也难有万全之策。
薛况不忍心见妹妹如此为难,见她为寻回薛燃绞尽脑汁,更烦薛燃异想天开,平日里总是结交狐朋狗友,乱花银子,又只顾自己快活,不顾他人的死活。
他甚至觉得有这种人当兄长当真很丢脸。
于是薛况拍案而起,自告奋勇,“我去将他捆来。”
薛雁一把抓住薛况的手臂,“三哥哥,不要冲动。”
谢玉卿也道:“我也觉得雁儿表妹说的不错,不能强行将人绑回来,以长兄的性格,怕是会适得其反。”
谢玉卿不觉便脱口而出,随薛雁唤薛燃长兄,不由得面色一红,暗暗觑向薛雁,但见薛雁神色如常,正在苦思寻回薛燃的办法,似并未留意他的言行举止,谢玉卿不禁感到怅然若失。
他看着薛雁道:“我可写信给江浙一带的朋友,若有薛家长兄的消息,便让他们想办法将人留住,再传信来京城,雁儿不必着急。咱们慢慢想办法。”
正在这时,薛府下人通传,说是宁王殿下到访。
薛雁心中一阵紧张,赶紧给薛况和谢玉卿使眼色,她和薛凝互换身份,切莫让宁王察觉。
得知薛府出事,霍钰撂下在练武场的皇帝,着急赶来,而这一路上策马疾驰飞奔,辛荣早已将薛府的情况告知了霍钰。
得知谢玉卿随薛家二小姐登门,他更是一刻不停前往薛府。担心王妃和谢玉卿再次相见,恐会激起往日那藏在心里的情愫。
果然,他一进门便见谢玉卿正毫不掩饰,深情注视着他的王妃,果然如他所想,这谢玉卿果然不怀好意,旧情难忘。
他大步迈进屋内,手握披风,替薛雁披在身后,满脸醋意,用防备且充满敌意的眼神看向谢玉卿。
“本王觉得王妃说的在理,此事不可轻举妄动。”
又将薛雁揽在怀中,对谢玉卿宣示主权。
“王妃下次记得派人告知本王,你与本王是夫妻,本王理应陪你一起回家。”
薛雁感到不自在,往一旁挪去,想尽量远离他,心想今日这桂嬷嬷也不在,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必再演戏。
于是,她暗示霍钰道:“王爷,这里不是王府,倒也不必如此。”
更何况姐姐也在,她怎可当着姐姐的面,同姐姐的夫君如此亲密。
虽然薛凝的注意力都在谢玉卿身上,因为谢玉卿对妹妹过分关注,她察觉到谢玉卿这些天有些魂不守舍,好像心中已有了妹妹,她觉得难过失望,独自黯然神伤,倒是不怎么留意关心霍钰对妹妹做了什么。更不在乎他们是否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倘若她知道霍钰对薛雁动了情,只怕也会主动让步,成全薛雁和霍钰。
薛雁方才一心只想着如何寻回兄长,一旦她决定真正放下谢玉卿,便彻底放下了。
再者她在王府时刻想着如何去应付桂嬷嬷,小心翼翼生怕被霍钰看出她假扮了姐姐,根本无暇想起谢玉卿。即便偶尔想起,也想着有姐姐陪在他的身边,他已然如愿以偿,必定心中欣喜。但此刻见姐姐和二表哥都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便猜测谢府可能出了事。
而霍钰见薛雁不时看向谢玉卿,误以为她对谢玉卿旧情难忘,不免觉得心中不满,便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试图将她的注意力转到他的身上。
“王妃可试着求助你的夫君。”
他加重了“夫君”二字,以示警告,警告谢玉卿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别忘了薛凝已经嫁入王府。
薛雁不知霍钰的小心思,看向霍钰,突然眼睛一亮,心中很快开始盘算,心想若有霍钰相助,那将兄长寻回之事必定能事半功倍。
“我有把握让兄长主动回来,此事确实需王爷相助。”
霍钰满意勾唇,捏着她柔软小巧的手掌,“不管发生什么事,王妃都可来找本王,而不是询问他人。”
他口中的“他人”当然指的是谢玉卿。
谢玉卿面色窘迫,被人看穿了心思,他心虚的低下头,一时情绪复杂,心中五味杂陈。
见霍钰眼中流露出的爱意和强烈的占有欲,谢玉卿太熟悉这种眼神了,那是男人看自己心爱女子的眼神。霍钰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爱意,他没想到宁王竟然爱上了薛雁,难道他们在王府相处的这几日宁王也发现了薛雁的好,渐渐爱上了她?
只见霍钰悄悄握住薛雁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藏于桌子底下,两人竟不顾众人在场,如此亲密。
那在王府的这几日,他们还不知如何要好呢!谢玉卿突然很生气,不知是同自己赌气,还是气薛雁和他仍有婚约,竟不知和宁王避闲,难道才短短三日,她竟然真的把自己当成宁王妃了。
可当初是他盼着薛凝和薛雁换亲,如今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当初的行为大错特错,彻底寒了薛雁的心。
薛雁不知谢玉卿心中百感交集,但见霍钰今日举止异常,总是这般痴缠自己,心中不满,便悄悄在霍钰的手臂上狠狠捏了一把,睁大眼睛瞪着他,“王爷,请自重。”
而对于薛雁的大胆无礼,霍钰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受用,就像被那张牙舞爪的小猫挠了一爪,不疼,却有些痒。
他轻轻捏了一把薛雁的手背,这才放开她。勾了勾唇,唇靠近她的耳侧,“不知王妃有何打算?”
薛雁觉得耳垂有些痒,赶紧侧头避开,抬头看谢玉卿正盯着自己,不禁红了脸颊,耳朵也红透了。
她一定找机会对霍钰说清楚,桂嬷嬷不在时,他也不必一直在人前演戏。
而薛凝和霍钰的暗中的那些亲密举动,谢玉卿都看在眼里,更觉得黯然失落。
又见薛雁神色有些不自在,他便越发认定薛雁和霍钰之间有了什么,接下来薛雁说了什么,他一句话都没听清,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
直到薛凝轻轻握着他的手,问道:“二表哥可是觉得身体不适?我扶二表哥下去休息,可好?”
谢玉卿看了看薛凝,心中失落的想,如今她有了宁王相助,哪里还想到他,他因身受重伤,落下残疾,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闻名京城的骄傲少年,而宁王有战神之名,名声威望都远胜自己,也难怪薛雁不再喜欢他,转而去喜欢宁王。
于是他便点了点头,随薛凝出了屋子。
薛雁想知晓谢府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眼前长兄的事也令她焦头烂额,便想着等到处理完兄长的事,再去问福宝谢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对霍钰道:“我心里有了主意,还请王爷派人找到长兄的下落,但请不要惊动了长兄。我自有安排。”
见薛雁露出熟悉的狡黠的笑,每当她要算计人时便是如此,霍钰被薛雁算计得多了,便知她眼珠子一转,便要使坏。
心想薛燃要倒霉了。
霍钰转头对辛荣吩咐,“动用如意坊的人手,务必全力寻到兄长下落。”
“是。属下领命。”辛荣抱着剑消失在窗外。
薛雁很惊讶,没想到京城中有名的售卖消息的如意坊,其背后的势力竟然是宁王。
霍钰察觉到她的惊讶,甚至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倾佩,他骄傲地昂起头,“有事尽管来找你的夫君。”
原来宁王和北狄人交战多年,为了打探北狄的暗中动作,揪出北狄的密探,他早在五年前,便让人在京城设有打探消息的据点。
如意坊便是是宁王一手培养得,名义上卖消息,实际是为了揪出藏在京城的北狄密探。
在三年前,如意坊揪出了十四名官员与北狄皇室来往密切,霍钰设计将他们抓捕后关进诏狱,由他亲自审问。
十四名官员被施加酷刑,哀嚎之声持续了三日三夜,血染诏狱,招了个干净。
霍钰借机拔出了北狄在京城的十个据点,活捉了北狄平阳王世子,也是北狄密探的头目,北狄的传奇人物。
当年宁王以残忍手段审讯十四名官员的事迹轰动京城,通敌卖国之人被判绞刑,夷三族,那一次共揪出北狄细作共计一百三十人,北狄暗探几乎全军覆没。
宁王带铁甲卫强行闯入查抄官员府邸,当街驱赶射杀北狄暗探,共计射杀一百三十余人,从此玉面阎王的名号响彻京城。
但即便如此,有部分北狄暗探事先得到消息后逃了,这些年,如意坊一直在暗中查访,查到到一处名叫千红楼的青楼,霍钰正带人追查,可圣旨却让三皇子霍殇接管,从此便断了消息线索。
有了如意坊定能打探到兄长的下落。薛雁压在心里的大石头也彻底放下了。
她便去寿安堂看祖母,得知祖母还没醒,薛雁便出去园子里透透气,而这时薛相也下朝归府,亲自将宁王请了去。
薛雁想去问陈妈妈铺子的事,并让账房先生送来账薄,她仔细核对账目,查看账本,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累极了,便靠在桌案上睡着了。
到了夜里,房中点了烛火,烛火印着她白皙的面容,薛雁睡得香甜,对周遭的环境都浑然不觉。
自从入了王府,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酣睡一场。心弦总是绷得紧紧的,生怕被霍钰察觉她不是薛凝。
每日在王府里,她不得不和霍钰共处一室,还要防着桂嬷嬷偷听,必要时,还要假装和霍钰躺在床上,装作发出一些暧昧不明的声音,好让桂嬷嬷放下戒心。
方才她靠在桌安上熟睡的片刻,反倒成了她满足自在的时刻。
可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谢玉卿就在她的面前,谢玉卿抬袖替她遮挡面前的烛火,想必是担心烛火刺眼,怕扰了她的美梦。
“二表哥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不知。”
薛雁看向窗外的影子,他抬高手臂,替她遮挡烛光,影子交叠,就好像是他将她拢在怀里。
薛雁红了脸颊,低下头。
“雁儿,这几日你在王府过的好吗?”
薛雁点了点头,“挺好的。”
往日求之不得他的一句关切话语,可当她放下心中的执念,决定放过自己之后,倒是能坦然面对,再次面对谢玉卿时,也不似往常那般的紧张到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生怕说错话惹他厌烦。
就只当是自己曾经认识的一个朋友,虽说想起过往种种心里仍然有些酸涩,但却再没有了委屈和不甘,因为她彻底明白了,也彻底放下了,明白有些人是注定无法拥有的。
谢玉卿望着薛雁,那双神情的桃花眼中满是柔情,“若是你不愿再留在王府的话……”
“我是心甘情愿同姐姐换的。”当薛雁不再决定她的人生只围着谢玉卿一个人转时,她反而觉得活出了自我,收起了那些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她突然觉得豁然开朗了。
当初她是为了救谢玉卿的性命,心软不愿看到姐姐自伤自苦,这才答应换亲。
可她却也庆幸自己入了王府,这几日忙于应对桂嬷嬷,根本没空想起谢玉卿,如今当她面对谢玉卿时,却再也不是当初那般紧张得脸红心跳,连话也说不利索的那个笨拙的自己。
若她是谢玉卿,大概也不会喜欢那个面对他时会患得患失,敏感又笨拙的薛雁。
“可我过的不好。你不在的这几日,我时常想起你。”
谢玉卿鼓起勇气,将藏在心里的话全都对薛雁道出。
当谢玉卿明白,在他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是薛雁陪着他,她包容他的糟糕的情绪,包容他无故发怒,甚至包容自己迁怒于她。
那日是母亲骂醒了他,说薛雁不顾女子的清誉名节,在他发热昏迷之时,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那一刻他的心是动容的,但那时他更多的是感动。
可直到后来,薛雁向他讨回婚书,想要和他退婚,他才开始慌了。
这几日,他魂不守舍,过的浑浑噩噩,几次从梦中醒来,竟将薛凝当成了她。
薛雁有些吃惊,怔怔的看着谢玉卿:“二表哥……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薛雁这才察觉到谢玉卿的异常,他不再像往常那般清高骄傲,像不染凡尘的清贵公子,倒像是遭受接连打击后,竟有些自卑卑微。
而谢玉卿终于意识到自己丢失了对他很重要的宝贝,而这个宝贝不再属于他,还被他人夺了去。
而他曾经错过的珍宝却被别人捧在掌心里。
当他再次面对薛雁时,后悔、懊恼、自责甚至嫉妒等种种情绪占据了他的内心,他希望薛雁像当初那样,见到他时满心欢喜,甚至希望听到她在王府过的不好,这样他便能顺势提出让她再回到他的身边,不管怎样,薛雁从前那样喜欢他,他觉得当初自己做的不好寒了她的心。
薛雁同他赌气,但倘若他放下身段去哄她,她未必不肯回头。
她和自己还有婚约在身,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子。这一点无法改变。
薛雁原以为她和薛凝换回,二表哥必定心中欢喜,可没想到他竟是如今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心中猜想,应是府中出大事,那日入王府她留下书信让谢玉卿小心提防董菀,便是担心董菀会趁机对谢母和谢玉卿不利。
谢玉卿无奈苦笑,“府中确实出了点事。”
薛雁素来聪慧,兄长出事,在他受伤昏迷受伤,母亲卧病,她也能将谢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自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一双慧眼。
他不禁想起那日赵文轩来探望他时,问了他一句,“你对薛家二小姐可曾有意?”
他当时沉浸在薛凝被赐婚,沉浸在爱而不得的痛苦之中,赵文轩又劝他,“薛雁是个难得的好姑娘,错过她,你将来一定会后悔。既然你不知珍惜,那自然会有珍惜她,对她好的人。”
那时,他不以为然。直到今日他才知,赵文轩比他看事情更透彻,也更会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