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脸一红,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让她一个未嫁人的女子去买这种图册,还要忍受书肆老板那异样的眼光,实在丢死人了。
她扔下银子,抱了这本图册便跑,一路上跟作贼似的,生怕被人发现。还因为她行迹鬼祟,慌慌张张,被辛荣的剑拦住。
她慌忙将那本图册塞进了胸口,看着辛荣满脸窘迫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吓得赶紧溜了。
桂嬷嬷却极为淡定,“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这东西宫里的娘娘想方设法弄来,使出浑身解数去讨皇上欢心。你若是能学得一二,说不定将来成婚能留住夫君的心。也跟着学着些吧。”
柳儿生的有些婴儿肥,模样虽清秀但也说不上有多美,人也生得老实本分,性子还有些唯唯诺诺的讨好。她此生最佩服的人便是在宫里当差的桂嬷嬷,桂嬷嬷一辈子都留在宫里,甘愿留在月妃娘娘的身边,无儿无女,便将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带在身边教导。
柳儿虽说人不怎么聪明,但将桂嬷嬷的话奉为金玉良言,她晚些时候又出去买了一本图册,照样放在胸口处藏好。
果然又被辛荣拦住,“你又藏了什么?快交出来。”
“一本书而已。”
辛荣不信,“书有什么可藏的。你到底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难道是想对王府不利。”
柳儿拍了拍胸口,“这本书我将来要和夫君一起看的,那你是我的夫君吗?”
“你……”
辛荣语塞,柳儿大摇大摆地走了。
桂嬷嬷才来了一日,便将整个王府的下人都摸的透透的,周全长袖善舞,善于交际应酬,是王府的管家,但是个太监,不懂男女之事,任务交给他不合适。
辛荣武艺高但性子冷,最怕与人打交道,人越多他越是想要远离遁走,常年一身黑衣,神出鬼没的,对女人更是避之不及。
至于那个时常出入王府,常年一身白衣的奸商言观,他老谋深算,处事圆滑,这任务交给他倒是挺合适。
于是,在言老板按惯例将这个月所挣得的银子上交宁王府,宁王却让他将盈利所得的银子都交给王妃,又让周全将府中的账册一并交由王妃,说是今后后宅之事交由王妃打理管家。
因先前在大雅琴行买琴一事,言观担心王妃对他印象不好。此次下了血本买了一张琴,此琴是从一个落魄书生手中花了一百两银子购得,他却自称花了四千两银子,拿去讨好王妃。
薛雁不喜弹琴,更不能理解一张琴为何能卖出几千两银子的高价,婉拒了言老板的好意,还委婉提醒他进货最忌讳货品来历不明。
原来,薛雁虽然不懂琴,但见二表哥嗜琴如命,常弹的那把名为相思的古琴更是每时每刻都不离手,真正喜欢的琴,因时常弹奏抚摸擦拭,琴身变得格外光滑,可见这张琴的旧主人极为爱惜这张琴。
以言观那奸商的性子,必定非便宜不占的,价值四千两的琴又怎会那般爽快送出,但送琴讨好她,必定不会送她一张品质下等的琴,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这张琴由他低价购得,琴确是珍品。
言观先是很惊讶,后来变成由衷的佩服,恭敬答道:“王妃的话,在下记住了。”
言观从未那般佩服过别人,杀伐决断的宁王算一个。王妃心细如发,观察细致入微,令他钦佩。
看来王妃已经猜出这琴是他低价购得,当真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另外王妃还颇懂些做生意的门道,不进来历不明之物,以免因为低价卷入是非官司。但他又怎会白白错过挣钱的好机会,于是回去之后,便派人去调查那买琴的书生,却查出他家里数口人都被人灭口,为了家中生计,这才忍痛割爱。
他便拜托辛荣查那江姓书生。
发现那江姓书生竟然与近日京城的一桩命案有关,那桩命案便是近日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侯侍郎家的公子被杀一案。
那侯沛本是赵文婕的未婚夫,可没料到在成婚的前三天却死于一场凶杀案。喜事变丧事,侯侍郎乐极生悲,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那侯沛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闭门读书,闲暇之余,喜好邀好友一起登高。
那江姓书生乃是侯沛的同窗好友,二人一起高中进士,江离本该入朝为官,可祖母去世,只得守孝三年,可三年后,朝中哪里还有他的位置,便只能沦为候补,举家搬到京城,等候官位的空缺。
前几日,侯沛邀请他一起登高,侯沛却不慎被人所杀,那江离被指认为凶手关进狱中,父母亲为了替他洗清冤屈,散尽家财,江离最喜爱的那张古琴也被卖了。
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他的家人一夜之间竟然人去楼空,连夜搬离了那间宅院,辛荣查到江家人离开京城后,在前往江浙一带的途中被人杀害。
原来这琴竟然沾上了命案,还与赵文婕那个命不好早死的未婚夫君有关,言观直道一声晦气,想找到那卖琴之人,将琴退回,要回银子,可江家却被灭了口,家仆四散。
这琴也成了烫手山芋,最后只能将那琴让人交给京兆府尹,倒亏一百两银子,言观肉疼不已。
他一路唉声叹气,打算回琴行,却被柳儿拦住,“言老板,桂嬷嬷有事找您。”
言观祖辈都行商,常居北地,那时北地常年战乱。战时,最先遭殃的是那些有钱的商人,被山匪抢,被破城的敌军抢劫搜刮一番,战时还要被官府敲打,征重税。
一年到头辛苦挣的钱子却根本守不住,后来他干脆捐了银子,求人庇护,将银子都捐给了雁门关守城的宁王的军队,军队缺粮饷,他便把银子换成粟米,解决了部分将士们打仗所需,立下大功。
后来宁王带他回京,便将自己产业交给他打理。
他虽说为宁王做事,但毕竟他是个商人,出身不高,旁人碍于宁王的情面,表面敬他一声言老板,给他几分面子,却未必真的看得起他。
他一直想跟着宁王做一番事业,但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不能上阵杀敌立功,苦于没有机会,无法施展抱负,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如今这机会终于找上门了。桂嬷嬷是月妃娘娘的人,倘若他能得月妃娘娘的器重,将来有机会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说不定还能为官做宰。
当柳儿塞给他一本图册的时候,他险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不知柳儿姑娘这是何意?”
柳儿笑道:“月妃娘娘着急抱孙子,倘若言老板助娘娘达成心愿,便立下了大功,娘娘一定重重有赏。”
言观也是聪明人,瞬间便明白这图册的用意,他将图册贴身收好,对桂嬷嬷拢袖一揖,道:“在下定不负娘娘所托,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他找个小角落细细翻看,仔细将那本图册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心想宁王常年在外征战,连女人也没碰过,必定也不懂这些,倘若男人不懂,又如何能让女人高兴,王妃真可怜。
看来他还得好好教教王爷,让王爷学会这些花样,好好伺候王妃。
他整理衣衫,脑袋里已经想出了一整套如何改造宁王,让宁王床笫间如何讨得王妃欢心的办法。
教那古板枯燥的宁王如何使出浑身解术讨王妃欢心,尽快让王妃怀有身孕。
*
为了应付桂嬷嬷,每晚霍钰都宿在寝房,只不过仍是分榻而卧。
虽然霍钰也并未做出什么逾越之举,甚至在桂嬷嬷面前很配合和她假装恩爱夫妻,但薛雁总觉得霍钰有点入戏太深。
即便桂嬷嬷没来,他也很殷勤地替她卸去钗环,替她梳发,还替她描眉上妆,这几日甚至还爱上了替她涂口脂。
那粗糙的指腹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点涂,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的手指总会在她的唇上多停留一会。
每日准时抱她上床,晨起时也抱她下床,坐在镜前看她梳妆。
每次和霍钰独处,薛雁感到极不自在。
可每次她想表达自己的不满,那桂嬷嬷便适时出现在门外,就像是和宁王商量好似的。
有一次,她刚躺下,桂嬷嬷的影子便出现在窗外,霍钰便趁机上了床,抱着她,还让她枕着他的手臂,弄得薛雁面红耳赤。
薛雁每天掰着手指算日子,她总觉得霍钰根本不像姐姐口中所说的那个冷面阎王,甚至觉得他成日无所事事,即便去军营,晚上也总是找机会留在寝房,令她苦不堪言。
从她入王府才过去三日,她竟好像过了三年那般漫长。
这天,薛府派人来报,说是薛老夫人病了,让王妃回府一趟,圣上也传旨让宁王去了军营,检验三大营的将士们操练的成果。准备防御北狄联合东夷国进攻大燕。
薛雁担心祖母的身体,派人给去北郊军营的宁王带话,只说是她回薛家一趟,王爷军务繁忙,自不必陪同。
出了王府,薛雁才觉得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暗暗松了一些,觉得外面的景色秀美,风清气爽,不用再拘束在王府的那方天地,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一个时辰后,她回到薛府,在途中,她已经和薛管家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才知祖母是被气病的。
原来长兄薛燃此前一直嚷着要离家出走,终于在三天前的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离家出走,打算和一帮江湖侠士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起初,余氏只是瞒着家里,暗中派下人四处寻找薛燃的下落,可整整三天过去了,薛燃的却踪影全无,余氏担心长子,怕他遭遇意外,迫不得已将实情告知婆母。
薛老夫人何等的精明,原先余氏为了替儿子遮掩,只说他已改过自新,在侠客院闭门读书。薛老夫人得知长孙离家出走,气得将他屋子里的丫鬟小厮都打了板子拷问一番,这才问出,薛燃平日里结交了不少江湖骗子,竟在短短一个月,便送出了几千上万两的银子。
薛老夫人狠狠斥责余氏,说她管教子女不严,这才酿成今日大错,府里便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平日里,薛燃稍不如意,便嚷着要离家出走,余氏没有办法,只能给银子稳住儿子。
她将自个儿的嫁妆变卖了不少,只为贴补儿子,而谢府出事,薛凝又向余氏借了整整三千两银子,余氏手头上本也不宽裕。薛燃再也要不到银子,便赌气离家出走了。
余氏也不敢将给薛凝钱的事告诉薛老夫人,便让人去请薛雁回府,想办法将长子寻回。
见到薛雁回府,余氏这才一改愁容满脸,面露喜色,拉着薛雁的手,急切道:“雁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兄长离家出走整整三日未归,而你的祖母也病倒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见余氏红了眼圈,急得六神无主。薛雁又听说长兄如此任性妄为,不免觉得头痛不已。却还是宽慰母亲道:“母亲别担心,兄长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吃的了在外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苦。”
钱花完了,人自然便能回来了。
“这次不一样,他是铁了心要走的。”
余氏心中惴惴,始终不放心,“若是燃儿遇到危险该如何是好?他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又从未吃过苦。”
薛雁想说就是因为没吃过苦,不知银子得来不易,这才将银子流水般送了出去,长兄从小被宠坏了,不知人间疾苦,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见母亲眼圈红红的,薛雁还是忍住没说,怕说出来母亲会更难过。
余氏这些天日夜忧心长子,却苦于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以免被人耻笑,如今唯一可以指望的女儿就在眼前,终于再也忍不住,对薛雁说了真相,“你长兄他还偷了你爹爹的字画。”
父亲薛远爱收藏字画,那些字画是父亲一辈子的骄傲,平日的爱好便是邀请同僚来家中赏玩一番,甚至每日都在书房呆上一个时辰,将收藏的字画拿出来一一品鉴。
可前日下朝归来,照常便去了书房看那些他收藏的字画,其中有不少前朝孤品珍品,竟全都不见了,他不禁双腿发软,一问便知是被长子偷拿去卖掉,他差点气吐了血,喊着要将那逆子抓回来,将他的腿打断。
薛雁也直皱眉头,“父亲最宝贝他的那些字画,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长兄他怎么敢!”
她抬手扶额,看来她这个任性妄为的兄长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雁儿,你能帮我把你长兄找回来吗?你最有主意,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为娘就只能指望你了。”
薛雁看着哭得双眼红肿的母亲,终究还是不忍心,点了点头。
她吩咐翠果将母亲扶回去休息,母亲三天没睡好,食不下咽,身体虚弱摇摇欲坠,祖母被气得病倒了,母亲可不能再出事了。
“母亲放心,我有办法。”她对翠果吩咐了几句,让她照顾好母亲。
便去寿安堂探望祖母。
时隔三日未见,祖母憔悴了许多,满面病容,因年纪老迈,身体虚弱,满头银白,此刻因在病中,更显得苍老虚弱,薛雁忍住泪意,低声问陈妈妈:“祖母可用过药了?”
“谢二小姐记挂,方才太医来瞧过,老夫人用过汤药,已经睡下了。”
薛贵妃听说薛老夫人病重,从宫里派了经验丰富的老太医前来,太医为老夫人开了安神的药方,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听说薛老夫人病了,一同来探望的还有谢玉卿和薛凝。
三日未见,谢玉卿的伤好了不少,但伤到了腿,未曾痊愈,走起路来有些跛足。
倒并未影响他那丰神俊美的容貌,只是看上去似有些郁郁寡欢,一双似喜含嗔的桃花眸从进屋起便未从薛雁身上移开。
许是顾及这屋里还有旁人在,他看上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有话想说。
薛雁忙于照顾祖母,并未注意谢玉卿的异常,只是福身对谢玉卿行礼,道一声:“二表哥万安。几日未见,二表哥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谢玉卿却低声说道:“我……我不好。”
薛雁像是没听清他的话,许是被家事所累,竟然并未注意他有何异常。
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照顾祖母和如何找回长兄的事上,对福宝说道:“替我去请三兄来一趟。”
“当务之急是找回兄长,祖母是心病,若是长兄归家,祖母应该能尽快康复。”
谢玉卿突然发现薛雁身上有股临危不乱,凡事都能冷静应对的从容。
他心想或许在他昏迷之时,她应该也是这般沉稳应对,处事不惊。还将侯府上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可她才离开了三日,侯府便乱成一团,鸡飞狗跳,一切都乱了套。
自从方才薛雁进屋,谢玉卿一直在看薛雁,甚至忽略了一旁满腹心思的薛凝。
这几日是薛凝在身边照顾谢玉卿,照顾他服用汤药,鼓励他尽快振作起来。陪他吟诗作赋,陪他花前月下。但谢玉卿总是郁郁寡欢,提不起兴致。
谢玉卿断了手指,无法像从前那般与她弹琴作画,受伤之后心情抑郁,性情变得沉闷了许多。
而薛凝从薛雁的手里接过谢府的管家权,整日被琐事所累,薛凝疲于应对,苦不堪言。可偏偏好几次听到谢玉卿在梦中竟然唤着薛雁的名字。
今日来到薛府,却见他一直盯着薛雁,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二表哥的眼中不再只看到她一个人,还时常提起薛雁的名字,甚至好几次都对她说,“若是雁儿在,她应该会这样做。”
此刻见自己深爱之人总是提起妹妹,薛凝心中觉得酸涩难耐,几乎不曾将手中的丝帕绞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