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迹骂得实在太过辛辣,可朱熹再也没法为自己袒护了。
他想起前年他曾迁任漳州知府时,因当地民风开放,男女无媒无聘便自由恋爱婚配,这种在他眼中“淫奔”的现象令朱熹深痛恶绝,于是颁布了法令强制漳州的女子缠足。
他的确颁布过法令要求女子缠足且禁止当地女子出门,但这是为了重振整顿三纲五常,他也仅要求漳州女子如此,有何不对?
为何要将天下女子缠足之风归结于他?未免太过偏颇!朱熹不由有些委屈。
在南宋,连公主都缠足,将一双大脚缠成一钩新月般的美人足,皇家尚且如此,民女效仿又有何奇怪?为何后世竟如此痛恨此事?
更何况,他在漳州不仅要求女子缠足,他也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实事、好事——他核实田亩、免苛捐杂税、广播儒教、赈济灾民……他身为知府时兢兢业业之功绩,仙迹不提一字,难不成那些治学勤政、施政改革还不如一个缠足令重要吗?
想到此处!朱熹不由生出些气愤之情。
存天理灭人欲本是正道……他错了吗?
他弯腰拾起笔,明明有无数的理由为自己辩驳,但他还是望着撰写到一半的却迟迟无法再落笔写字。
明洪武年间,朱元璋也惊诧道:“咱没有说过啊!”
马皇后瞪他一眼:“定然是你往后做的坏事!重八,你果然糊涂啊!”马皇后望着朱元璋也有些难以置信,激动得用力一拍身旁的桌案,气道,“重八,你先前总看不起秦始皇,可人家秦始皇都以陶俑代替人殉了,你你你……你怎如此糊涂!”
朱元璋委屈万分:“咱真不知道啊!”
面上装得无辜,心底却有些打鼓:元朝也人殉啊,怎么没人骂忽必烈,光骂他了?还有那个缠足……都怪民间私通、私奔的风气太盛!叫他极为不喜,因此他将私奔定为重罪,还写入了《大明律》,难不成以后还是屡禁不止,他才会强硬令内命妇缠足以做天下表率?
他低着头被马皇后苦口婆心地念叨,一点也不还嘴,心里却还是别扭地想,生是男人偶,死是男人俑,忠贞又不是坏事……
但这两项制度影响了他在皇帝中的排名?
朱元璋的好胜心不由起来了,他老朱到底排几名啊!
心好似猫爪般挠着,他真想发言问后人这皇帝排名究竟是怎么排,他又身处几名?但林老夫子看到网友的留言笑了笑,继续往下讲秦法了:
【这位秃头同学说得蛮有道理的,但程朱理学不能光看它坏的地方,最初的程门立雪尊师重教,最初的理学儒佛结合,致良知、倡导本心,也不是为了压迫女性而存在。
只不过,程朱理学遇到了不断集权的封建社会,为了适应皇权与集权,理学越到后面也与程颐、朱熹当初的本意大相径庭了,朱熹或许也没有料到,他的学生和后人,会将他的思想扭曲成集权与束缚百姓的工具吧?
所以咱们说回秦法所体现出来的先进性,也一定要将他放在当时的社会制度里去看。
当然,在婚姻相对自由的情况下,秦律也为了保障婚姻稳定做出了一些规定。秦律允许夫妻双方离异,只要去官府办理好离婚手续就可以,但如果有一方没有去官府“请决”,存在私逃的行为,就要收到惩处,一般是被罚“黥城旦舂”,这个刑法的意思便是在脸上刺字后男的发配去筑城,女发配去舂米。
罚得还是比较重的,但“严刑”正是秦律的一种风格。
那么,这项法律是怎么保障婚姻稳定的呢?
我们可以从出土的《睡虎地秦简》中看到这样一处记载:“女子甲为人妻,去亡,得及自出,小未盈六尺,当论不当?已官,当论;未官,不当论”这条法律也蛮有意思的。
这块秦简记录的案件情况是女子甲与人结婚后逃亡,秦吏认为应当论罪,但秦吏在判决时竟然还会“实事求是”,他还注意到女子甲的身高低于六寸,太过矮小,是属于未成年人,因此在判决时为其减刑。
这是秦法在严刑之外的另一个特征:详细周全。
《睡虎地秦简》还有另一处记载,是女子逃亡后再嫁,男子也重新娶了别的逃亡女为妻,被官府发现后,被判双方都处罚。
我们可以看到,在婚姻关系里,秦律禁止的是私自离婚出逃这个行为,但这一行为主体不论男女,在论刑上是没有偏颇的。在秦朝,不论官府、百姓,他们从不强调女子守贞、贞洁,而是强调男女在婚姻关系中都要负相同的责任,强调男女都要为家庭稳定做出贡献。
如果拿秦“婚姻”法与后面的朝代相比呢?
宋朝法律,女子要是主动和离,不论青红皂白,都要挨板子,还要坐牢!咱们熟悉的“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就曾因想要和家暴骗财的张汝舟和离而被仗责投入大狱,幸好她的遭遇引起了很多人的同情,在许多亲友的竭力斡旋下,李清照只坐了九日牢。
而到了明清,女子的处境更糟了,女子地位因理学的影响进一步下降,再嫁都被视为不贞,和离更是几乎不可能。《大明律》就直接规定:“妻擅去者,徒三年,因而改嫁者,杖一百,离异归宗。”
意思是大明朝的已婚女子如果有敢违背丈夫的意愿和离出逃的,不仅要坐三年牢,且如果那妻子逃亡后已改嫁,还要挨一百下板子,打完还要与后面的丈夫离异,回到自己原来的家族。
已经几乎完全禁止女主离婚再嫁了。
到了清朝,满清的制度比较复杂,满人与汉人之间在待遇方面也是有差别的,清初,满人女子在礼教上的束缚较小,满人姑娘选秀被撂牌子后就可以自由婚嫁,而且满人有旗属、有自己的旗主,只要旗主同意,是能够改嫁的。
在清朝初期,满人女子的婚嫁是皇权、旗权大于礼教。
不过到了清朝中后期,满人女子这方面的优势也逐渐被当时的社会风气同化,地位变得越来越低了,而汉人女子在清朝,与明朝是一样的,甚至因为清朝的统治者非汉人,所面临的处境也更糟糕了。
在清朝,汉女改嫁要经受很大的舆论压力,一般都不会被允许离婚再嫁,即便是寡妇,丈夫已经死了,也会有为了“挣一座贞节牌坊”的娘家、夫家,强迫女子不嫁守节、甚至自杀殉节。】
【密码总是丢:但其实贞节牌坊在最早出现的时候,其实是为了褒奖母亲养育之恩为名建立的,结果却被扭曲成了一座“贞”字大山。在明清为什么贞节牌坊有这样的吸引力?因为在当时不止民间的大户人家在攀比贞节牌坊的数量,就连官府都以自己辖区贞节牌坊的数量作为政绩明证,这就导致了很多女子被逼守寡、甚至被活活饿死的女子不计其数。】
【凉凉月下有只猹:很赞同,怪不得咱们迅哥说:“我翻开历史一查……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注],当时的社会风气确实是有点病态疯癫的。】
林爷爷看到网友留言也屡次点头,又叹息:
【是啊,仁义道德本来是好的,但最可怕的就是有些人借了这样的帽子去“吃人”,而美化自己的罪行。就像程朱理学的诞生,这门学问肯定不是为了束缚女性而诞生的,它的最初意愿也是好的,但却被后来的理学学子扭曲魔化,成了加害女子的枷锁。
所以,讲到此处,爷爷便可以回答网友刚刚问的问题了:秦法先进吗?秦法尊重女性吗?是的,用我们现在的目光来看,至少在婚姻方面,秦法在两千多年前便已经用法律确立了男女在婚姻上的主体平等,所以爷爷也说,它是一部哪怕与我们相隔两千多年都还有借鉴意义的法律。
但大家也要记住,秦法如此规定的出发点其实不是为了“平权”,最终也是为了维护封建统治,在目的上与咱们的法律出发点有所不同。
对了,大家知道秦朝法律的奠基人是谁吗?
不是旁人,正是我们之前说过的李斯!秦朝一统六国后的法律几乎都是他带头主持完善的,他也是秦朝法家的集大成者和代表人物。】
【智慧女孩不秃头:是不秃头!!我是不秃头女孩!】
秦汉两朝的各位帝王与臣子听到后头那几个朝代竟然禁止女子改嫁都惊讶地张大了嘴。
秦朝,嬴政思来想去都闹不明白为何后头的那几个朝代都不允许女子再嫁,那什么贞洁什么理学,有人口重要吗?婚姻不美满或男人死了便不能再嫁,治下的户数与丁口只会越来越少。
嬴政恨不得女子三嫁四嫁,多生些秦吏出来为大秦干活。
而且……后世还让女子缠足?
那女子怎么干活?
没人干活,那怎么能行呢?
还有……嬴政仔细回味那句“礼教吃人”的话,竟然生出一些共鸣来——如今那些儒士肆意借古讽今、大肆宣扬恢复分封,不也正是借着周礼要压迫他屈服吗?嬴政冷冷一笑:“说得好,礼教果然吃人!”
随后又听到了最后一句,嬴政略略思忖,便对侍奉的宫人摆了摆手道:“传令,将李斯带上来。”
汉朝,刘邦也是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扭头问萧何:
“不许女子再嫁?疯了?”
刘邦为了鼓励生育,连满了15岁的适龄女子不嫁人要征120钱“单身”税的损招都想了出来,可见他多期望汉朝几乎被打空的丁户能快速恢复。连死了丈夫的寡妇都不许再嫁,这人口如何恢复?
还用贞节牌坊,活活逼死那么多人!
不说他,汉初几代帝王都对增加人口有种疯狂的执念,就算用了儒家的思想,也不妨碍他们“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哪里会去在意那些酸儒的话?后世的皇帝疯了怎么会真的相信那些狗屁倒灶的话?
从一而终、逼迫女子守贞,那谁愿意生娃儿?
呵呵,这种没用的东西听听就算了吧!
汉景帝朝,刘启也一脸黑。
他因为知晓刘彻是汉武帝,未来能够痛击匈奴,已经下旨废刘荣,改立三岁的刘彻为太子了,而刘彻的生母王美人也将要被封为皇后。
这位他还挺宠爱的王氏也是二嫁妇——在嫁给他之前,王美人是金王孙的妻子,还和金王孙生了个女儿,但这一点也不妨碍王美人嫁入皇家,更何况汉朝的其他寻常百姓。
“宋元明清……”刘启嫌弃地撇撇嘴,并在心中活学活用地嘀咕。
仙迹说得没错,这几个朝代听起来就很封建!
唐朝,李世民则在幽幽叹气:“好叫后世知晓,我大唐律法在此也不比秦汉差!我大唐的小娘子若与其郎君感情不和,有两不相情愿者,可以提出与郎君义绝!且若是男方有亏,大唐律法还写明了,男子应给予女子三年以上的给养,或是米粮或是银钱,不能叫那女子衣食无着,可比秦法更完善了!但为何仙迹总是忽略我大唐?难不成我大唐日后并无多少明君,庸庸碌碌,在后世渐渐名声不显?”
李世民不由忧愁了起来。
长孙无忌在旁安慰道:“陛下,仙迹不提大唐,也是好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总比被那宋元明清一般拎出来怒骂好些。”
李世民:“……”
安慰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安慰朕了。
宋,建炎三年,浙江。
李清照本靠着窗在看书,谁知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正好就在杭州,昨天邻人正好就要替一个叫张汝舟的人来提亲做媒啊!她还没来记得为自己被评为“千古第一才女”而高兴,就听见了自己被那个张汝舟骗财家暴的悲惨遭遇。
李清照虽是婉约派词人,性格却并不软弱,相反她极有主见、魄力与胆识,因此听到最后,震惊的情绪消散后不是苦涩,而是愤怒。
“张汝舟是吧?家暴骗财是吧?幸好昨日没有贸然答应,如此王八好生气人!”李清照愤怒得一双柳眉倒竖,“此不为人子之暴徒,可别再叫我遇见!否则非打断那竖子狗腿不可!”
明洪武年间,朱元璋偷偷往身边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了神色越发严肃的马皇后,他不禁有些坐立不安,但还是嘴硬道:“早在大明之前,天下妇人便皆为小脚了,历代文人歌颂缠足的诗歌比比皆是,缠脚的事儿哪能怪罪到咱大明头上……”
如今才是洪武八年,朱元璋还未颁布《衮冕制度》,因此还未强迫“命妇复杂繁盛冠饰和缠足”,虽然仙迹上的后人说他日后做了,但此时的他嘴硬起来,也还有几分底气。
“天下妇人皆为小脚,那我是什么?我不是妇人家?”马皇后生气道,“照你这般说,我是男人不曾!”
马皇后的怒斥顿时将下头暗暗看热闹的诸位皇子目光吸引了过来,就连朱标都忍不住投来了瑟瑟发抖的目光。
朱元璋顿时不敢还嘴了,缓了缓,才拉了拉马皇后的袖子:“妹子,你生什么气嘛,孩子们都在呢,给咱留点面儿。”
马皇后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了。
见马皇后的态度有所软和,朱元璋立刻又张狂起来,理直气壮道:“再说,这后人说得也不一定都全对嘛!先前在仙迹上挂咱的画像,将咱画得那般丑!咱若生得一张鞋拔子脸,当初你能瞧得上咱?可见后人也有错的时候!
这缠足说起来嘛,手段虽……虽过了些,但实际上为了正风气,你说说,好好的女人家不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孝顺公婆,成日往外跑像什么样子!还有那和离的事儿,谁家好媳妇成日想着和离的?今儿嫁给甲,明儿嫁给乙,又像什么样子!这两样不都是为了老百姓家庭和睦安定嘛!”
“你这说得什么话!夫妻之间的安定和睦凭什么全赖在女子身上?枉顾朝廷政令狎妓的男人何其之多,为了妾室便枉顾正妻的官员也比比皆是!那群男人怎么不叫他们缠足?”
马皇后说着说着流下泪来:“你听听往后咱们大明的女子过得是何日子,竟为了贞节牌坊将人活活饿死!这样的世道,难道不是吃人的世道吗?”
朱元璋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确实……是有些过了。
仙迹为女子着想的那些话,令马皇后心潮起伏,敢情她先前说了那么多,重八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正要将朱元璋再从头到脚都斥责一顿,忽然听见孩子们堆里冒出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爹……娘……不知是不是儿子听错了,你们听没听见仙迹说那亡了我大明江山的清朝……”正是少年的朱棣,他从兄弟们中间探出脑袋来,“好像不是汉人朝廷……”
一句话就让朱元璋浑身激灵了一下。
对啊,先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仙迹总说满清满清,还以为这个朝就叫“满清朝”呢,如今才知道这个“满”是想必是族名!仙迹才会因此说满清分满人和汉人……说清朝统治者不是汉人。
所以……清朝是外族入主中原。
在朱元璋的时空,满人的先祖还是出于分裂的部落状态,“女真”、“肃慎”、“挹娄”等等部落都与满人一脉相承,但“满州”一词要到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才正式出现。
因此朱元璋绞尽脑汁,也猜不出“满清”是哪一族。
他只是无比悲伤地想:那满清……会不会是另一个元朝?
当初他好不容易驱逐鞑虏,最后大明竟又亡于外族,那这两百多年的存续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想到这一点,朱元璋气血上涌,喉头腥甜。
林菱可不知道有多少身处不同历史时空的人破了大防,她津津有味地听着爷爷继续往下说:
【大家可能也觉得挺奇怪的,秦法明明大多都很公正详细,那为何秦亡于法的说法大行其道,秦朝也一度被称为“暴秦”、“孤秦”呢?爷爷个人认为秦法在某些方面制定的条例确实过于严苛,推行到六国的时机上来说也有所不妥,那么秦法的缺憾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可以从汉高祖刘邦与吕后临朝称制时期对汉法做出统治上的调整上总结出秦法之弊主要有三个方面:】
好!他倒要知晓秦法之弊究竟在何处!
嬴政顿时又振奋了精神,看到寺人领着头发蓬乱、脚镣未除的李斯进殿,他只是冷冷地往旁边一堆已经劈好的空白竹简中一指:
“好好记下,好将我大秦律法完善至臻!”
这便是还要用他之意。
李斯一怔,在狱中他多次怀念曾经和儿子一块儿在上蔡牵着黄犬猎兔子的日子,生怕被狱卒提出牢房人头落地,所以方才他几乎是胆战心惊地走了一路,直到发现来到了熟悉的大殿上,才心神一松。
陛下没有杀他!
如今陛下又还让他继续完善秦法。
“喏!”李斯跪倒在地,鼻头发酸,险些嚎啕大哭。
我的儿啊,我的大黄狗啊!
你们的爹如今可算又活了!
【汉初沿袭秦制,汉法也是在秦法基础上制定的,但大汉作为取代秦朝而新建立的王朝,不仅仅我们这些身处现代的人回顾历史时说起秦与汉都常常并称其为秦汉,生活在汉初的那些“当代之人”也对刚刚建立的汉朝充满了与秦朝相对比的审视。
在这样的背景下,刘邦与吕后以秦朝为反面教材,对秦朝以来的法家路线,做出了非常务实的调整,而这些调整也使得帝国稳定了下来,能够被民众、各地原属六国的世家所接受。
在讲汉法与秦法的区别之前,我们还要讲一讲为何当时反秦之风会如此强烈,才能明白汉初这些法制的调整有多么切中要害。其实秦始皇时期,整个秦朝只能说“暗流涌动”,反秦只能偷偷地反,但秦始皇死后,史上最有名的败家子秦二世胡亥继位了!他彻底将秦朝这辆本就不大受控的马车拖进了车毁人亡的深渊。】
嬴政忽略了前头种种,那些有关汉朝的吹捧都是无用的话,只死死盯着败家子秦二世胡亥几个字。
他终于要知道大秦灭亡前经历了什么了。
【胡亥这个秦二世只当了三年。这三年间,他主要做了什么呢?首先,继位之初他便与赵高、李斯一同伪造诏书送到扶苏与蒙恬处,先杀了会影响自己继位的最重要的两个人:扶苏与蒙恬。
让我们来看看,他这封诏书写了什么呢?
我们总对扶苏听了诏书不加怀疑就自刎而认定他是个愚孝仁弱之人,但我们如果仔细读那封诏书,就能发现,赵高与李斯不愧是最了解秦始皇的人,他们将秦始皇先前因焚书坑儒之事责骂扶苏的口吻学得十成十!他们写的诏书可谓洞察人心!诏书内容爷爷就不完整念下来了,我们只要关注这件诏书中尤其提到一件事:扶苏与蒙恬在北境戍边未立寸功,还屡次上书非议朝政。
这正是原先秦始皇恼怒扶苏而将他赶出咸阳的理由。但秦始皇真的因焚书坑儒时扶苏反对求情便恼恨放弃自己的长子了吗?将他发配到边关,是因为不愿见到他,恨不得他死吗?
其实啊,或许是扶苏没能领会他父亲对他的良苦用心啊。】
咸阳宫大殿上,清晨的阳光渐渐浓烈了起来,斜斜地打进了宽阔的殿中,将端坐在大案之后的嬴政周身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李斯听到林老夫子又“旧事重提”,提及了自己将来要与赵高合谋欺杀扶苏的事情,他已经知道赵高被处死了,此时便更加心生恐惧,浑身大汗淋漓,连握着刀笔的手都在颤抖。但从始至终,嬴政都没有分一个眼神给他,只是冰冷地说了声:“继续记。”
李斯不敢有所拖延,连忙埋头奋笔疾书。
随后,低着头的他又听到了上方似乎还一声饱含复杂情绪的喟叹:“召大公子前来。”
嬴政如今并未做焚书坑儒之事,但他大致能想到自己为何会这么做,那些儒家弟子一向反对行“郡县制”,如博士淳于越便大肆借用古代圣贤的言论诽谤朝政,时常要求根据古制,分封诸侯。
几乎是嬴政与李斯提出一项改革,他们便要反对一项。
而六国那些遗民更是整天以故国为念,嬴政早就想焚烧除了《秦记》之外六国的史书了,还有编的那些《诗》、《书》,无不明里暗里诋毁秦国,妖言惑众以乱民心,岂能不烧?
不过只是烧点书罢了,嬴政深深觉着日后的自己十分仁慈。
至于坑儒?嬴政有点疑惑,那淳于越天天在自个面前说三道四,他都没有和他一般见识,为何后来还会坑杀儒士?
至于,扶苏行劝谏之举,嬴政也没有太出乎意料。
扶苏身边有百家之师,但在众多的学家理论中,他的确更偏向仁爱与德治的思想,在政事上提出的想法又时常与秦始皇信奉的法家背道而驰。
不过他的儿子嬴政还算了解,扶苏不至于会为了儒家与他这个皇父作对,这其中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此时,扶苏其实一直候在大殿外,他在自己宫殿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与未来便心神不宁,心中又是自责又是悲哀,于是匆匆赶到父亲身边,却又听到仙迹说他未经查证便自刎而死,心中更是羞愧,更加不知如何面对父皇,不由更加踌躇了起来。
于是寺人拔足奔出殿外,就见到在廊下徘徊的大公子,不由大喜,上前行礼拜见:“陛下要见大公子,请大公子随奴入内!”
扶苏低着头走了进去,一进去便跪下,犹豫了半晌也没敢抬头,只忍着心中翻涌的酸涩之意道:“儿叫父皇失望了。”
“起来,莫要做此小儿情态。”嬴政摆出严父的模样板着脸,“一旁坐着,你也好好听一听,后人是如何看你。”
“喏……”扶苏抬起头来,往左侧望去,看见了衣衫凌乱、形容狼狈的李斯,而李斯也已乖觉地拢了拢满地的竹简,手脚并用地将竹简推到了外头,讪笑着将嬴政下首的位置让给了扶苏。
扶苏不知道现在该如何称呼李斯,默默坐下,而到这个据说以后会害死他的人,他竟然也生不出什么怒意。
如今的他,心头都是茫然。
【我们应该都知道,焚书坑儒其实是不同的两件事。
焚书一事历史学者大多都认定有此事,毕竟当时诸子百家争鸣,特别喜欢辩论、批评政治。打个比方,就像咱们现在有些被某些势力渗透的家伙成天在网上唱衰种花家,无脑批评国家的方方面面,造谣蛊惑不明真相的小老百姓一般,那时候六国遗留下的那些人也有这种风气,你就可以理解秦始皇作为执政之君王,为何会那么愤怒。
他要推行郡县制、要做书同文、车同轨等文化改革,还要修长城抗匈奴,本来就忙得不可开交,这些号称儒士的家伙还要跟他唱反调、泼冷水,非要摁着秦始皇的脑袋要求他效仿周礼的古制来当这个皇帝,如若不肯效仿就骂他暴秦无礼、西蛮无德,你说他烦不烦?
而焚书,具体焚了什么书呢?其中有一本《尚书》,大家应该也都知道《尚书》是儒家最核心的经典,历代儒家子弟都要研习这本书,这本书主要记载了那些三皇五帝、上古圣人的事迹,也就是那些儒士用来借古讽今、讥讽秦始皇的一个重要依据,所以烦不胜烦的秦始皇直接将他们天天挂在嘴边的治世思想给烧了,看你们日后拿什么来骂我!
第二个就是我们熟悉的《诗经》,我们都知道,《诗经》是收录六国诗歌的一部著作,其中有不少都是赞颂、歌颂六国历代君王的,别人天天在嬴政耳边唱六国的先王多贤德,你觉得秦始皇能喜欢《诗经》吗?
除此之外,秦始皇还焚毁了除了秦国以外的各国史书、焚毁博士官所所藏的除了医药、占卜、农书等实用书籍之外的所有私人藏书,不仅如此,如果有人敢私藏禁书,将会直接“黥为城旦”,登上一辈子修长城的特快列车。
还有,秦始皇还关闭了私人的学校,“禁私学”,直接把那些人能聚在一起骂他的地方给关了,最后他还把欺骗他的术士们经常要使用的《周易》、《老子》给烧了个干净。
所以我们能看得出来,“焚书”其实是秦始皇为了思想统一的一项强硬措施,虽然手段过于强硬,但秦始皇并非意气用事,站在秦始皇意图巩固统治的角度,其实算一件正常的事。】
这话说到嬴政心坎里了,嬴政点头道:“后人知我心意。”
用不着说将来,他现在就够烦那些天天叽叽喳喳讽刺朝纲的儒士了!
等等。
他是不是听到了……术士竟敢欺骗他?!
【所以焚书坑儒的重点从来不在坑儒上面,而是“焚书”。
虽为了统一思想,但焚书也导致大秦将“士人”阶层得罪了干净,成为了秦灭亡的原因之一。
我们现在可能很难理解,为什么在秦朝“士人”会有那么大的力量。但在春秋战国时期,“士人”这个阶级已成为一股无法忽视的政治力量,当时“士人”与“公卿”是相互制衡的,也是诸侯国中最主要的两股力量。
而“六国士人”也是秦国官僚体系里极为重要的存在。比如商鞅、张仪,范睢,吕不韦,李斯等秦相,通通都是原本六国出身的“外国客卿”,像李斯他们这样到各国做官的“士人”不胜凡举,这也是一些没能入秦为官的士人竭力反对郡县制,不停鼓吹分封制的原因。
可别将当时的各家学子想得那么单纯,咱们细想想,他们是真心敬畏周礼才要求恢复分封制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鲁迅《狂人日记》
其实不管哪个朝代的法律和道德约束,归根究底都为了维护封建统治的外部表现。
秦法的开明是如此,理学的压迫也是如此。
这么想想,也有点为当时的老百姓感到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