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听到动静,傅明慌乱地将衣服拉起,强装镇定道:“有什么?”

“有...有古怪。”

......

“宫主,你受伤了?”江楠溪岔开话题,刚刚看见傅明左臂上的灼伤痕迹,应当是今日与那怨鬼打斗所致,怨鬼的怨气对修士而言是致命的,灼伤的身体没有任何药物能修复。

“小伤。”

傅明拿起桌上的药瓶,放回了袖间。

“宫主,这鬼你打算如何捉?要不我们回去把情况告诉判官,请他们地府的来捉吧。”

江楠溪虽与鬼怪打交道不多,但也是知道哪些东西她能惹,哪些她惹不起。比如宅子里这个,虽未正面打过交道,但刚刚在偏厅,她的确感受到了滔天的恨意和怨气,直觉告诉她,这东西绝对不好对付。

“不可,我来罗酆山若第一件事都办不成,日后如何服众?”

再看看三天宫的那群草台班子,傅明知道,他若不尽快竖立威信,日后只怕更难管教。

“还有,在外不必叫我宫主,他人听了只怕以为我是什么反派头领。”

“那如何称呼您?”

“道君?公子?道长?”江楠溪从善如流地回应。

“叫我名字就好——傅明。”

“好的。”

上一世做女官之前,江楠溪也在其他人手下做过事,也不是没碰到过这种性子高冷,规矩多,还有些固执的上司。

“傅……明,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是不能硬碰硬。”

虽然不知道这位宫主实力如何,但从他今天与那怨鬼交手的情形来看,并没有占到好处。更不要说目前自己才开始修炼没多久。

“今日段华涛说的那些事,我其实不太信。在他的陈述里,他是一个没了孩子,没了妻子的可怜人。但你看看他现在,没了妻子,他又娶了一个,没了孩子,刘氏又给他怀了一个。住着无方镇最好的宅子,经营着规模不小的产业。”

“事情肯定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我们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

傅明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江楠溪,可能是一直在说话,少女原本清冷的面容添了些生动活泼的盎然生气,头发高高地束起,发尾落在肩上,像春日里倾斜而下的一把柳枝,额前的碎发随着她说话的频率微微颤动着,倒有几分娇俏可爱的味道。

见傅明没有反驳她,江楠溪继续往下说:“怨鬼之所以成为怨鬼,是因为怨气太重,怨气是它的力量,也是促成它成为怨鬼的原因。所以,只要想办法搞清楚,它的怨,它的愁,它的恨,也就能对症下药,进行疏解。”

“那你预备如何搞清楚它的怨气?”

江楠溪突然靠近,附在傅明耳边低声道:“明日我摘了这翎环,以魂体去接近她,她若见我也是个可怜的孤魂野鬼,应当愿意向我我倾诉一番。”

女子的气息喷在耳后,傅明的脊背有些僵住,颇为艰难地开口,“此法有些凶险,若是事情败露,她必然迁怒于你。”

“您放心,这种事情我上辈子也常干,我有经验。”

以前在人间办案子时,那些嫌犯也好,证人也罢,总没几个说真话的。一场案子下来,少不了要演几场戏,对着人要说人话,对着鬼要说鬼话,这是江楠溪官场十余年获得的珍贵技能。

少女的声音清凌凌的,傅明只觉得那个“您”字,听起来十分刺耳,好像还不如喊他“宫主”。

“那你上一世在人间,可还有什么遗憾?”

“遗憾嘛,自然是有的。”

傅明貌似不经意地随口一问,甚至低头摩挲起自己的袖边来,假装并不是很在意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只有他心里知道,他有多好奇那个答案。

江楠溪叹了口气,姣好的容貌上罕见透露出几分晦色来,“若我能多活几日,我手里头那个案子,应当能了结了。数年来,为它操劳奔走,布局伪装,眼看就只差一步了……”

傅明猜到她要说什么,与师韵缠斗半生,最后以那样可笑的方式结束,他知道,她定然是不甘心的。

“没有别的了?”

江楠溪的不甘心,傅明知道。可他的不甘心,她不知道。

“没有了。”

“从前有个人跟我说过,不过凡世一场,须臾光阴,不必放心上。我起初觉得这人的心肠真硬啊。但如今身死后,回望凡间那几十年的光阴,像做了几场大梦,梦醒成空,此间过往,的确不必放在心上。”

说起这些过往时,江楠溪的表情淡淡的,不见几分动容。窗外有阵风吹来,掀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那金印在额间还散发着淡淡的光华,衬得眼前的女子有股超尘脱俗的神性。

“往事不可鉴,来者犹可追。”

傅明吐字如玉,声音落在耳边,如清泉击石,春夜洞箫。这两句话,恰好映照了她此时的心境。

江楠溪不由地抬头看向傅明,他长了一副令人恍惚的出尘样貌,跳跃的烛光下,敛去了些白日里冰冷淡漠的气息,姿态闲雅,便是只坐着不动,也透着一股不染凡尘的仙气。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江楠溪在身上掏出一个瓷瓶,“这是七娘给我的,您今日的伤,罗酆山的药应当更管用些。”

“多谢。”

傅明接过药瓶,打开天青色的瓷盖,是一股淡淡的草药气,闻起来还有些清爽甘冽。

“您用完药早些休息,我也先回去了。”

房中烛火跳动,房外月上中天,夜已大深。

随着江楠溪的裙摆消失在门后,那寡言少语的男子突然对着桌上的茶盏自言自语起来,“这次,不会再有遗憾了吧……”

呢喃零碎的话语被吹散在风中……

翌日,借着为宅子贴符驱鬼的由头,江楠溪将段宅里里外外摸索了一遍。打听到西边有处院子,是赵氏之前和两个孩子居住的院子,那院子如今阴冷潮湿,无人居住。

江楠溪猜想若这鬼是赵氏,那她应当会愿意呆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不如去这院中碰碰运气。等到夜深,江楠溪正准备出门与傅明打个招呼再去西院。

一开门却见傅明站在门口,不知等了多久。

傅明身形欣长,穿着一件靛蓝色长袍,袖口用银色暗线绣着流云滚边,腰间扎着同色的锦带,乌黑的头发用一顶莹润的玉冠束起,只是闲闲地站着,尚余孤瘦霜雪姿。

在满院的清辉里,傅明抬头看向江楠溪,“我同你一道去。”

两人一道走到西院外,江楠溪便褪了手上的翎环,原先还站在地面上的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转眼便成了一缕漂游的魂魄,悬在半空中。

傅明见状拾起地上的手环,“万事小心,我就在院外。”

江楠溪点点头,飘进了屋子,西边院子里常年落着锁,越往院中靠近,江楠溪越感到一种诡异的气氛,但转念想到似乎现在的自己也十分诡异,便壮着胆子飘了进去。

院中陈设老旧,角落里处处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但庭前的一些秋千木马之类的布置,约莫看得出往日一派热闹祥和的气象。江楠溪还欲往厅内走去,背后突起一阵阴风。

“哪来的小鬼?”一女子穿着青绿的长裙,挽了一个妇人样式的发髻,周身散布着灰黑色的气焰,一瞬便移动到了江楠溪面前。

“我……我只是走错了,并无意冒犯。”

那女鬼直直看着江楠溪,眼珠子上不剩一点白,双眼空洞,表情狰狞,纸一样僵白的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溃烂的口子。

随着女鬼一寸寸地靠近,江楠溪下意识地往后退。

“慢着。”

女鬼将江楠溪团团围住,“你身上,有那个臭修士的气息,说,你们是什么关系?”,女子陡然逼近,那张可怖的脸映在江楠溪的瞳孔里,直叫人头皮发麻。

江楠溪见状错开了脸,冷笑一声道:“我和他才没什么关系,就算有,也是恨不得杀了他的关系。”

那女鬼闻言像是来了兴趣,歪头用她那双黑眼仁打量着江楠溪,“哦?那男人怕不是你的情郎吧。”

说罢便掩面咯咯笑了起来,那肩膀随着尖锐刺耳的笑声上下起伏,灰黑色的气焰也随之弥漫开来,“小妹妹,听我一句,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院外,傅明本静静等在墙角,平白受了这无端的指控,好看的眉头拧了起来。

“姐姐何出此言?莫非姐姐也被男人伤过?”江楠溪摆出一副悲怆凄惨的模样,流着两行清泪看向她。

“你应当知道,姓段的请你那情郎来这,就是为了抓我。”

“我昨日一路跟着他们,隐约听说了一些您的事情。”江楠溪点了点头。

“哦?他是如何说我的?”女鬼挑了挑眉,饶有兴致道。

江楠溪将段华涛的话转述了一遍,只见赵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到最后只觉得她周遭都冷了下来。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丈夫,舐犊情深的父亲,真是……虚伪,虚伪至极!”

“赵姐姐,你还好吗?”江楠溪唯恐她失控,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我好得很!”

“我与他相濡以沫十余年,从未想过会落得今天这般境地。”

院中吹起一阵风来,夜阑人静,月上蕉窗,赵氏开始讲述起这个致她一生凄苦,孑然离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