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等李沐醒来时,皇帝没有像头次那样抽身离去,反而在她身旁看着书。
见她醒来,康熙笑道:“醒了吗?”
李沐点了点头,大着胆子问道:“万岁爷在看何书?”
康熙没说话,而是将那书页拿来给李沐看,李沐笑道:“婢妾没想到万岁爷也喜欢看这些游记。”
康熙将书合上,倒也没说什么,他总不能说他对这些游记一点兴趣都没有,就听说纳兰珠喜欢看,便拿来观赏一下,结果发现还有点意思,“看看就罢。”
李沐要下去,他顺势搭了一把手,见李沐有些腰酸腿软的模样,他又笑得有几分狡猾。
李沐尽力无视不舒服的感觉,“皇上,婢妾这是要回去了?”她不明白皇上是将她留下来还是要将她送走。
康熙却道:“你想留下来就留,不想留下来便走。”
李沐看着他淡然的模样,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答案便是离开,不然小郭络罗氏的名声就不能要了,这也不符合她低调的原则。
只是看着皇帝的模样,李沐心里一紧,似乎她现在离开了,就不会再有这次的特殊待遇了,她遵从直觉,“婢妾要留下来。”
康熙突然回看她的神色,纳兰珠如他想象的那样是个品貌皆美的女子,而且……也胆大得很。
康熙并非昏庸的君王,也不会学着自己皇阿玛那样将一颗心放在一人身上,倘若对方离去了,自己便活得不长久了——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因此在发现小郭络罗氏能对他造成些微影响后,他下意识便起了防范的心思。
再后来,他看到小郭络罗氏是真切贴合他心意,奇妙的是,他再也升不起防范的心思了。
初次见面是对小郭络罗氏的容貌上心,但在这之后起的便是浓重的防范心思,他顺着自己心意让小郭络罗氏住在翊坤宫,然后再将小郭络罗氏抛在脑后。
就像他对任何一个貌美的宫妃一样,任何人都没法进入他心里。
而再次见面时,他照样对小郭络罗氏的容貌上心,毕竟貌美之人在他面前总能得到优待的,但经过昨天,他升起的并非完全是对小郭络罗氏容貌的喜爱了,还有她内里的这副性情。
他好像没法将小郭络罗氏当成寻常貌美宫妃抛下了。
于是今早便来了一次试探,倘若小郭络罗氏走了,那他今后对待小郭络罗氏就跟宫中任何一个宫妃没有任何不同,若是小郭络罗氏留下,他便当养了一个知心人罢,左右他知道自己是个外冷内冷之人,谁都没法捂热他的心,但是身边留下一个小郭络罗氏,便添了几分不同的滋味,这感觉也不错。
既然没法抗拒,那便受着,并且将小郭络罗氏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以防事情不受自己控制。
李沐见皇帝点头,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彼时非此时,李沐一味觉得原身是因为在最合适的时候走进了皇帝眼中,才得了嫔位,但这个世界在她来到的那一瞬间便起了变化,皇帝是会对原身容貌感兴趣,但宫中美人何其多,就比如那觉禅氏,皇帝能对原身容貌起一时兴致,却不是永远的兴致。
让皇帝对她上心的无非是她自己亲笔绘下的那幅画,而非容貌。
再者,在她来到原身身子的那一瞬间,原身容貌就贴合她原来身体的容貌发展了,也就变得越发明丽,越发……不像原身。
皇帝要喜爱,也是喜爱因她来到时发生的容貌变化,所谓一见钟情莫过于此。
至于原身为何得宠,便是一件真切摸不透的事了,不过在李沐眼里,她还是因为原身容貌得宠的,因此便不将原身为何得宠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她现在留在乾清宫里,给皇上磨墨,康熙好奇她怎会这么多技艺,分明梁九功打听的消息是她只会一些女红。
李沐眨了眨眼,俏皮道:“婢妾一直暗暗在练,婢妾那时候不知未来夫君是何人,便想着对方要是擅长武艺之人,婢妾就不能给他拖后腿,若是擅长琴棋书画,婢妾也不能认输,如今看来,万岁爷是什么都擅长了,也就不枉费婢妾当年的努力了。”
康熙听闻这话看向她,“你有心了。”
李沐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的定位是红颜知己,怎能不向这方面努力。
而皇帝看起来是极喜欢她这种乖巧又胆大的性情,在让她磨墨后,又让她坐在一旁看他批改奏折。
李沐目不斜视,不看奏折上的内容,也不干多余的事,像是向梁九功他们打听一下皇帝的喜好,她要是能做出这种事,不用皇帝亲自动手将她处决了,太皇太后都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等皇帝到了用膳时,李沐留下来陪皇帝用膳,皇帝还特地问了她喜欢的菜式,李沐眉眼弯弯,像是为皇上关心她欢喜,一顿晚膳用得双方都满意。
不过到了晚上时,皇帝就不留她了,毕竟接连将一个妃子留在乾清宫里,不是为她好,而是害她,他将纳兰珠留在乾清宫一天一夜,可以说是他宠爱纳兰珠,但接连两天都留下来,便是纳兰珠胆大妄为了。
李沐被送回了翊坤宫,此次,她是风风光光回来的,年嬷嬷喜笑颜开,“主子,您真有主意!”
李沐挺起的腰板终于能松下来了,她摆了摆手,“不过是运气好罢了。”皇帝可真不好应付啊。
她懒懒躺下来,年嬷嬷笑道:“主子,您昨儿不在,那内务府派来了几个奴才,都是按着宫中主子的份额给您的。”
“有谁?说来给我听听。”李沐毫不意外内务府的做法,宫里的奴才都是看碟下菜的,她有多大本事,底下的人就多会做人。
年嬷嬷小心翼翼道:“这其中就有您的姐姐、一个汉军旗包衣的宫女袁氏,还有两个干杂活的太监。”
李沐眉头微蹙,“怎么出现我姐姐了?”
“皇上不宠幸那些内务府秀女,便只能充作奴才了。”年嬷嬷道。
这便是内务府选秀和大选出身的秀女区别了,大选出身的秀女能正儿八经入皇上后宫,成为宫中嫔妃,但内务府选秀出来的美人儿,被皇上看中便是件幸事,若是不被皇上看中,便成为这宫中伺候人的奴才,所谓奴才和主子的地位只在皇上一念之间。
而这种做法不会惹怒皇上,毕竟这宫里的妃子和宫女,都可以看作是皇帝的女人,皇帝想动就动,不想动便放在一旁做奴才。
“所以我姐姐就被他们送来给我做奴才了?”李沐心道,这宫里的奴才可真会做人,都将小郭络罗氏的心思揣摩透了,两姐妹相争同一个丈夫必然不是个好结局。
而且郭络罗氏丧夫过,在内务府奴才眼中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不如送给她讨个好。
李沐脸色不是很好看,她要是将自己亲姐放在身边,将来不知会发生多少事端,而且郭络罗氏本来能为皇上庶妃的,如今蝴蝶成一个宫女……
李沐尽可能平静心绪,“将我姐姐叫过来罢,还有那些奴才也一块叫过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罢了,接下来走一步看一步。
没过多久,年嬷嬷便带来了四个奴才。
抛开那两个一看就是性情憨厚的太监、相貌不显的袁氏,李沐视线落在郭络罗氏身上。
郭络罗氏心态显得极好,她恭恭敬敬行了礼,“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李沐故作平和将她留下来,等其他人走后,才叹息般看向她。
“姐姐,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李沐挺愧疚让亲姐留下来的,她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和情感,对郭络罗氏有了几分姐妹情,不忍心让对方成为宫中伺候的奴才。
郭络罗氏拍了拍她肩膀,“能为皇上宫妃最好,不能也罢,好在家族有妹妹在,姐姐今后就不愁了,一心一意守在妹妹身边也好。”
“姐姐当真不在意这事吗?”她认真问道,最怕后来有人利用郭络罗氏对付她,到时候就成了翊坤宫锅里斗了。
她并不想看到这一幕,该问清楚的,她一个都不会落下。
郭络罗氏眼里有几分怀念,“能成为宫中主子,姐姐就不会盼着成为宫女,只是上天决意要如此安排,那奴才只好从命了,就当是那个人不愿我再嫁了吧,今后等姐姐出宫了,姐姐就能跟你外甥女相聚了。”
所以姐姐这是还怀念着丈夫?
李沐拍了拍她肩膀,“姐姐放心,将来我一定会给外甥女安排一个好归属的。”
郭络罗氏面上露出极为欢喜的笑意,“多谢妹妹!”
有妹妹这句话,她能安心在宫里等到二十五岁了,到时候她女儿出嫁有妹妹的帮衬,她再出宫帮女儿养外孙,也算舒舒服服过完一辈子了。
姐妹俩的事就当是解决了,李沐看着郭络罗氏欢欢喜喜的跟年嬷嬷商量宫中摆设,心道这样也好,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吧。
……
李沐从乾清宫回来,不是没有人过来找过李沐的麻烦,但李沐对外人是毫不客气的性子,每个前来找她的庶妃都被她送走了。
连嘴皮子都斗不过她,还好意思过来找她麻烦。
至于钮祜禄妃、皇上表妹佟格格这几个身份不一般的妃子,李沐不敢招惹,但她们也不会放下身段前来看一个庶妃,因此,在李沐回来以后,一切都相安无事。
年嬷嬷曾提议过走孝敬皇太后这条路谋得一个贵人位份,李沐直接走了讨好皇上这条路,但是这不意味着李沐能轻而易举放弃年嬷嬷说的那条路。
皇上那边一时半会不用急,但是慈宁宫这边得讨好一下才行。
不然就之前发生的事,太皇太后都能将她给撕了,不将坏印象板正,嫔位何时轮到她。
于是李沐特地带着盛京一带流传的小吃给两位皇太后。
原身出身地是在盛京,而太皇太后在入关之前便是在盛京当着皇太极的庄妃,想必有时会怀念过往吧。
当然,她只是想将坏印象板正,没想着做多余的事。
因此当太皇太后居高临下看着李沐时,李沐做出了一副恭顺的姿态,良久,太皇太后才放她走。
皇太后道:“皇额娘,这郭络罗氏看着还行。”
“是个聪明人。”
太皇太后淡淡道,“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安安分分的,那就行了,哀家不管皇帝的后宫事了。”
对于太皇太后来说,郭络罗氏还成不了董鄂妃那种程度的妃子,顶多得了皇帝一些宠爱,而后宫妃子的职责不就在此吗,能为皇帝开枝散叶就行。
只要这受宠并非独宠,太皇太后的容忍度还挺不错的。
“不过郭络罗氏送来的点心还真有过去那种味道了。”太皇太后叹道,大抵是忆起往昔了吧。
……
之后两个月过去,李沐成了宫里最受宠的妃子之一,一个月内,皇上总有四五次去她宫里,或是将她传召到乾清宫。
一时间不知惹得多少宫妃在意了。
在意极了这郭络罗氏有可能抢走她们的位份。
年嬷嬷为此兴奋极了,还强作镇定,“主子,这次咱们兴许能谋得一个嫔位。”
这想法太刺激了,主子不过一个进宫没有半年的宫妃,居然有机会够着一宫主位,过去她想都不敢想。
“一切都还未定下,还不可掉以轻心。”李沐把玩着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考虑该往哪步下。
自从她任务目标变成谋帝心后,她好像能习得一种徐徐来之的安心感了。
“是,主子说得对。”年嬷嬷又清醒过来了,总而言之,主子在宫里根基还不算扎实,得看皇上圣旨颁布下来,若是主子有为嫔位的可能,就能在宫里稳打稳扎了。
嫔位是开始,但要是没有嫔位,主子连入局为更高宫妃的可能都没有了,在这之前,她们务必要谨慎。
“给万岁爷准备的点心可有送去了?”李沐细细斟酌下一颗棋子怎么走,为万岁爷的点心、药膳都只管送去乾清宫,不管万岁爷吃不吃,她送去了就相当于在万岁爷面前刷一回存在感了。
哪怕万岁爷会觉得她不耐烦,但宫中能光明正大送东西去乾清宫的宫妃并不多,万岁爷之前只接受钮祜禄妃和佟格格送来的东西,现在才加上她了。
她不利用这一次次的机会,还等什么时候,而且她做药膳、点心的手艺又不是闹着玩的,皇上只要试过一次,都不会觉得她浪费时间了。
“送去了。”年嬷嬷点了点头。
“那就行。”距离皇上册封后宫妃子还差三个月罢了,不知皇上这次会怎么安排她的位份。
不然她今晚再试探一下皇上的想法吧。
李沐将最后一颗棋子落下,拍了拍手,“梁公公吩咐下来让我今晚准备着,我也该醒醒神了。”
什么沐浴、换新衣,梳妆打扮都是必须的事,当然,她得想想看她要用什么理由顺理成章打听皇上册封后宫妃子的事。
夜晚,皇帝出现在翊坤宫,李沐将他迎进宫所,照旧换上亲昵的笑颜。
但皇上只看了她一眼便上手将她脸颊捏住了。
康熙奇怪道:“怎么笑得如此奇怪,朕都看得不大习惯了。”
李沐有些反应不过来,“奇怪吗,婢妾以往都是这么笑的。”她也一并捏了捏自己的脸,触感正常,手感也可以,哪里奇怪了?
李沐疑惑的看着皇帝。
康熙两只手齐上了,他左右手都在上面捏着,沉思道:“还是有些奇怪。”
李沐任由他捏着,因为她还等皇上说出哪里奇怪的理由,等皇上走后,她还可对着镜子练练。
只是皇上一边嘴上说着奇怪,一边又肃重表情在李沐脸上捏了半天,最后在李沐渐渐起了怀疑的打量中放开手,他咳了一声,“现在正常许多了。”
李沐:……她严重怀疑皇上是在捉弄她。
康熙总不会承认自己是一时手痒才胡说八道的,他很快便编造出一个理由,“你以往对朕笑得没这么亲密的。”
“怎么可能!”李沐毫不犹豫的反驳他,“每次婢妾见了皇上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就像皇上见到婢妾那样高兴。”
这么说来,康熙自己倒有点心虚了,纳兰珠见到他时非常高兴是真的,他见到纳兰珠时高兴也是真的,但两者的高兴未必齐平,“好了好了,是朕不好,是朕说错了。”
他就是见到纳兰珠笑得可爱,便忍不住上手掐一把罢了,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一件不欢喜的事了。
李沐撑着脸颊,“既然皇上都求饶了,婢妾也不好不原谅皇上,不然让其他姐妹听见了不得怪罪到婢妾身上,不过——”
李沐视线落在皇帝身上,露出比刚才更可爱的笑颜,看在康熙皇帝眼中,便成了纳兰珠在古灵精怪地打着坏主意,他颇有耐心道:“纳兰珠,你想说什么还是想提出什么要求,就尽管跟朕说吧,看在这次是朕不是的份上,朕就允你一次。”
“皇上说的可是真的?”她看向皇上的眼神越发不怀好意了,但康熙就是在心里升不起一丝恼意,他非常纵容道:“那是自然,朕是天子,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李沐甜甜的笑了,“皇上,婢妾还真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皇上。”
康熙点了点她额头,“说吧,是此次封位之事?”
李沐眼睛微微睁大,不可思议道:“皇上,婢妾都还没说出口,您怎么知道的?”
康熙得意道:“你还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宫里这些时日过来试探朕想法的宫妃不知多少,她们至少都将心思好好藏着了,可你呢,直接在朕面前坦坦荡荡的,朕都不知该怎么说你好了。”
他这位知心人有时候机灵的很,有时候又在他面前展现出全然信任他的模样,他不讨厌这种被人全身心依赖的滋味,他只是有些好笑这人在他面前表现的温和顺从和在那些宫妃面前的刁蛮任性,就像双面人。
这种被区别对待的滋味,康熙还挺喜欢的,不过他不会当面告知纳兰珠,不然让纳兰珠蹬鼻子上脸就不好了。
“那皇上就告诉一下婢妾好不好?”李沐摇了摇他手臂,皇上不为此生气,她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她只想知道自己这次在皇帝心里排到什么位置。
康熙再度点了点她额头,“你且放心吧,朕不会亏待你的,朕可不想哪天颁布圣旨后,你对着朕愁眉苦脸的模样,朕可不喜你这副模样,还是整日开开心心的好,朕看了也欢喜。”
“那婢妾可以尽情期待了。”李沐如他想的那样露出期待的神色,“皇上对婢妾真好,婢妾都不知如何回报皇上了。”
康熙故作严肃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爱妃可得好好想想怎么回报朕了。”
李沐狐疑的看着他,“亲一下?”
“亲一下可不够。”
李沐这下明白他的意思了,脸慢慢红了,将手环在他脖颈上,“皇上。”
康熙哈哈大笑,一把将美人抱在怀里,往寝宫走去了。
……
李沐醒来时果然不见皇帝在身旁,不过介于她已经得到一个不错的答案,她此时并不在意皇上去了何处,毕竟算算时辰,皇帝现在要不刚下朝,要不就在乾清宫里干活。
当皇帝也不太容易。
李沐本想还赖一会儿床,不过钮祜禄妃特地命人传来消息,让后宫妃子前去景仁宫,她只得起身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