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六个月后,李沐怀胎期满,进了产房历经两个时辰才生下孩子,尽管过程不容易,但好在母子平安,四爷守在她床前,将小阿哥递给她看,温声道:“这孩子今后就叫做弘昀了。”

“弘昀?这名字怪好听的。”李沐怎么看孩子怎么喜欢,毕竟是亲生骨肉,就算难看,在她心里也是最最好看的孩子之一,与弘晖并列第一。

“这是自然,爷想了很久才想到的名字,皇阿玛给弘晖取晖字,取自君子之光,其辉吉也,弘昀的名字为昀,日光也,旁人一眼便可看出弘晖和弘昀这对兄弟出自一家。”

今后等弘晖继承他地位时,这两兄弟也好相互扶持。

胤禛对弘晖非一般重视,即便弘昀也是嫡子出身,在名字上也没法越过弘晖。

李沐点了点头,对怀中孩子期望不大,只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大就行了,“都听爷的。”

“过些时候就到弘晖到尚书房的日子了。”他们这一代阿哥大多已经成亲生子,留在皇宫的也只是一些排行靠后的小弟弟,皇阿玛特允他们的长子或嫡子进尚书房进学,在这之前他得好好教弘晖一遍规矩了。

胤禛不紧不慢道,看向福晋的目光带着些笑意,“到时候额娘那边会帮着照看弘晖,不知福晋可舍得了弘晖?”

“爷未免太小看我了,”李沐笑了笑,不就是上学堂吗,她从小到大也是这么过来的,若是弘晖去上学堂,她还轻松一点呢,至少身边只剩下弘昀一个孩子,弘晖还能学会独立,回来帮她照顾弟弟。

突然想到别的东西,李沐神色一紧,“爷,昨天是不是发生一件大事了?大嫂去世了吧。”

说起这个,胤禛脸上也没了笑意,握着福晋的手劲更紧了,“大嫂连续生养五个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嫡子,想向皇阿玛证明,大哥虽为庶长子的出身,但第一个孩子是嫡子出身,比起太子的嫡子出身不差多少。”

这是大阿哥的执念,自己明明为长子,但局限于庶子身份,始终不能贴近皇位一步,但太子只因为嫡子的身份,就能一出生就得到储君的身份,他们这些庶子出身的阿哥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或许会有不甘,但向大哥这样直白的表达出来的,却是少有。

但不管大哥甘不甘心,大嫂因为连年的生养坏了身子是不争的事实,能撑到现在才去算是命大了。

“弘昀的洗三礼、满月宴得低调办了。”李沐知道现在情况容不得四贝勒府高兴,胤禛点了点头,“只得暂时委屈弘昀了。”

胤禛没有说的是,这几年来太子有些稳不住了,早在康熙二十九年时,皇阿玛病重,太子特意前去照看皇阿玛,期间不知发生何事了,在这之后太子与皇阿玛之间有了隔阂,尽管不久后又恢复以往的父子情深,但前几年皇阿玛对他们这些阿哥大封,太子地位已经不似以往那样稳固了。

胤禛在掂量,也在审时度势,若是太子能平安继位,那个想法会在他心里彻底消失,倘若太子稳不住,作为皇子阿哥,都是皇阿玛的儿子,凭什么继承皇位的只能是太子,其他兄弟连争一把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上天非得如此不公,他硬是要跟老天爷搏一把了,他赢得起也输得起。

不过这些没必要说给福晋听,胤禛相信福晋是懂得他心里的不甘和野心的,但福晋刚生完孩子,弘昀又嗷嗷待哺,后院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没必要再给福晋别的负担,大哥是前车之鉴,明明与大嫂琴瑟和鸣,非得为了赌一口气使得大嫂不停歇生孩子,最终孩子是有了,但大嫂的身子也败了。

想必大哥此时是痛苦不堪了,但世间没有后悔药,在世时没有好好珍惜身边人,等到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

四贝勒府终于有二阿哥了,后院格格终于歇了心底的妄想,像是福晋一朝被四爷抛弃,又或是她们之中哪个格格会有幸生下一个阿哥,升为侧福晋,好与福晋分庭抗礼,这些想法都成了虚妄。

福晋有两个嫡子在身下,即便将来失了宠爱,靠大阿哥和二阿哥就足以在府上立足,她们就算后来得了阿哥,也比不过福晋的嫡子,将来四爷去世了,她们还是得依仗福晋的眼色过日子。

于是,经此一事,再没人敢对李沐背地里不敬了,有甚者看在四爷如此宠爱福晋的份上,对李氏所出的二格格和三格格充满了觊觎,与其等四爷什么时候来她们屋里,还不如积极将二格格和三格格的抚养权要到身下。

有了抚养格格的情分,将来无论当家作主的人是谁,都得给她们几分薄面,只可惜后院里不光是她们意识到这件事,宋氏更是清楚自己手中孩子的抚养权有多重要,每逢带着二格格和三格格出门时,迎面遇到任何一个格格,都会急忙带着孩子离开此地,简直比最狡猾的狐狸还要精明几分。

气得那几个有心接触两位格格的妾室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后院之事暂且如此,又说回朝廷之事。

早在皇上大封的第二年,因十三阿哥的生母敏妃娘娘去世未满百日时,三阿哥胤祉不知是一时犯了混,还是不明白宫妃丧制的规矩,稀里糊涂剃发了,不仅惹得十三弟的记仇,还被视作是对自己的庶母不敬,结果导致自己到手还没捂热的诚郡王爵位被削了,变成与后面弟弟别无二致的贝勒位。

然后在康熙四十年时,也就在李沐生下孩子没过两个月,三贝勒府还发生了一件重大事情——嫡长子弘晴刚满六岁时就夭折了,传出府邸就说是孩子病重,熬不下来没了的,但更多猜测是指向三贝勒府风水不对,早年就连续没了三个庶子,现在连嫡长子也没有养成,不知连现在唯一的儿子弘晟将来能否养住了。

也有些风向是偏向三贝勒府上妻妾相斗,不光害死了三个阿哥,最后连嫡长子也没能保住,最终康熙帝得知此事时,当场怒骂三阿哥混账,连家事都摆不平,何以在朝廷立足,便将其罢免差事,关到府上禁闭。

这些事烦得胤祉找来胤禛这个弟弟谈论烦恼,大抵是知道这个弟弟刚得嫡子的缘故吧,在三贝勒府上,他喝得烂醉如泥,嘴上不断哭嚎着他的嫡长子弘晴,居然就这么没了,丧子之痛让胤祉极不好受,只能拉着弟弟的衣襟哭嚎,全无以前的意气风发。

胤禛拍了拍他肩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好歹是个阿玛,就算再难受也得将这事憋在心里,你还有弘晟。”

胤祉喃喃自语,“我何曾不知道,只是我不知道我后院那些女人心这么狠的。”每一个手上都沾着他孩子的命,他那三个庶子的夭折与他福晋关系莫测啊,而他的弘晴也被那几个没了孩子的女人一起害了。

他谁都说不得,一骂就在他面前哭,哭自己难受,哭孩子没了,哭他不作为,不知道后院的凶狠,不知道福晋的狠心,哭完之后又死命不承认弘晴是她们动的手。

可他的弘晴没了,他比谁都难受,冤有头债有主,这些女人偏偏对弘晴动手了,弘晴何其无辜,老四将弘晖当成自己将来的继承人,他就不是将弘晴当成三贝勒府的继承人吗。

偏偏福晋现在又有孕了,他狠不下心来处置后院任何一个妻妾,只能将苦楚埋在心里。

胤禛目光落在他这位三哥身上,敬了三哥一杯后便悄然离开,三哥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他再留下来也没意思。

不过,胤禛眼里闪过一丝思索,饶是三哥再优柔寡断,被皇阿玛打小培养大的,也不至于狠不下心来处置那些妾室,饶是那些妾室有千种理由,那都不是对弘晴动手的理由。

回到府以后,看着福晋和弘晖在正院门口迎接他,福晋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眼睛发亮,胤禛下意识扬起一抹笑,过后将弘晖做的功课拿到面前一一过目,有错的地方就让弘晖仔细改,即便对了也不能居功自傲,等功课检查完了以后,他拍了拍弘晖的额头,这孩子眼睛一亮,对他这个阿玛更为仰慕了。

这小子。

胤禛心情不错,弘晖越发长进,在读书方面也有非一般的天赋,将来接替他的位置时,是能够将家业世世代代传承下去了。

“爷,您刚才在想何事,怎么连妾身和弘晖都下意识忽视了?”李沐坐上炕,将小弘昀顺其自然递给弘晖,弘晖喜欢极了小弟弟,小手小心翼翼的护着弘昀,嘴上嘀咕着今天夫子教给他的大字,似乎准备将其教给弘昀。

苏培盛紧张兮兮的在弘晖阿哥身旁护着小阿哥,生怕弘晖阿哥一时不注意就将小阿哥丢到地上了。

胤禛将福晋揽在怀中,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李沐靠在他怀里,掰着他的手指,反问道:“如果遇到这种事的是弘晖,爷会怎么想?”

胤禛一怔,意识到问题出现在哪儿了,他句句让人寒栗,“倘若爷的儿子被人害了,爷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不是还让他舒舒服服活着,老三这个状态不对劲。

弘晴夭折不在老三预料范围,但老三难受的同时也没忘了借此事消愁,老三这是想让外人看见他被家事困扰得魂不守舍,借以皇阿玛禁足的机会似乎想达成某种目的,至于是何种目的,胤禛想想都知道了,能让老三将儿子夭折的悲痛压下来的事,要不跟皇阿玛有关,要不跟太子有关。

而后者最有可能,众多兄弟中,除了老大总是与太子作对,他和老三都是跟随在太子身边的忠君党,其余阿哥,像是老五老七老八这些,要不是因为性子实在平和,对外不掺事,要不就是因为年纪太小,太子还看不上这些兄弟。

所以这件与太子有关的事很有可能涉及到他和老三?

胤禛暂时下了定论,实际上也命人暗地里做足准备了,不管怎样,多防一手以防外一。

……

很快,康熙帝要南巡,带上太子和几个阿哥就准备出发了,本来较大的几个阿哥都在安排上了,就比如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之类的,只是老大还陷于丧妻之痛中,也不想一路上见到太子的嘴脸,便借口身子不适留下来了。

而老三还为家事所困,整日魂不守舍,康熙帝看不过眼,勒令他处理好家事再来,于是跟上来的也只有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等人,这在外人眼中是极为寻常的,皇上每年无论是南巡北巡都得带上几个阿哥,今年也不例外。

与往常有些不同的是带上了一个近来较为恩宠的臣子高士奇,高士奇擅于诗文书法,在康熙帝眼中是个有才能的臣子,一路带上了也好有个谈论诗书之人,谁叫他这几个儿子实在让他不省心,无论是老大还是老三,就连看似最稳妥的太子,这些年也越见他狂妄。

康熙眼底闪过一道锋芒,又恢复以往不怒自威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锋芒只是旁人的错觉。

梁九功再度低下头来,听着万岁爷跟高士奇高谈阔论,越发害怕,生怕自己听到一些不该听的,而高士奇谈着谈着事情,突然下跪,“皇上,臣有事禀告!”

康熙帝似是早有预料,淡淡道,“说吧。”

高士奇话语间有种将怨气完全发泄出来的痛快,“臣要告发索额图有纵容皇太子胡作非为,有篡位之心!”

……

太子突然病了,南巡之行不得不停在德州,胤禛从太子居所里出来,他如往常一样过来探望太子,然后带着一众弟弟离开。

这件事太奇怪了,无论是皇阿玛对太子不似以往关心的态度,还是太子看似病重实则还留有余力的身子,胤禛从中感觉到幕后之人的算计,这事应该是从三哥不愿南巡开始,到皇阿玛头一次带上那个高士奇和太子突然病了为结尾。

他缺乏关键的线索,因此没法将事情推断出来,只是下一刻他从苏培盛口中得知皇阿玛特地将索额图传召过来伺候太子的消息,心里猛然明白了,他总算察觉到这里面的不对劲了。

他转着佛珠,思绪再度沉下来,他记得高士奇是索额图举荐给皇阿玛的,举手投足的性情深得皇阿玛圣眷,若是高士奇还站在索额图这边,自然不会有皇阿玛传召索额图一事,只有一种可能,高士奇曾经作为索额图的门人,知晓索额图以往的动向,有足够的证据背叛索额图,引得皇阿玛极大愤怒。

至于高士奇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心里有些猜测了,按照这个方向猜测,太子正是感觉到皇阿玛的不对劲,才借以身体不适一说,想引起皇阿玛的爱子之心,最好放过远在京师的索额图,只是最终却不得所愿——难怪皇阿玛这次对太子身子不似以往关心了,还反其道而行,将索额图召至德州。

而老三可能是提前以某种法子得知太子要出大事了,才特地避开此行,还有大哥……大哥突然避开此行,他同样不相信大哥是因为不想见到太子这种可笑的理由,再者大嫂已经去世一两年了,拿大嫂做借口,未免太可笑了。

所以高士奇背后之人肯定与大哥有关,甚至还与老三有些许联系,或许还跟索额图或是太子有仇怨,往这个方向一猜,四爷心底立刻冒出一个人物——早年与索额图政见不合,互相仇轧的权臣纳兰明珠!

纳兰明珠因为与索额图敌对的缘故,索额图代表太子背后的势力,那他自然就找上与太子不和的大阿哥作为支持。

他想到这一出时,脸色深沉极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事还真没有那么容易了结了!

几日后,索额图到达德州,只是与他想象的太子病重情形不同的是,他刚抵达德州,皇上就立马将他抓起来,不等他辩解就将种种意图将太子带上不归路的罪名抛到他头上,此后一路被关押。

即便太子拖着病体前来求情也不行,万岁爷谁都不见。

到了京师就直接将索额图关押在宗人府,不给吃也不给喝的,直到索额图生生被饿死的消息传遍京城时,众人骇然,也彻底明白了索额图作为太子叔父,是多被万岁爷厌恶,以至于将这些年太子的放纵都归于他身上。

胤禛已经彻底明白这背后的算计了,皇阿玛这些年不喜太子党的兴起,而索额图作为太子党的中心人物,没了他,太子相当于自断一臂,大哥和明珠已经开始算计太子了,他之前猜测的没有差错。

还有三哥,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可是这份明哲保身的‘高明’还真是让他高看一眼,甚至都不惜在皇阿玛心里留下连家事都搞不定的印象,只为了不和太子有任何关系,保持在皇阿玛心里毫无城府的形象。

所以,此次算计储君的阿哥中,大哥已经显示出他的野心了,而三哥,看似隐瞒的很好,但能将事情考虑得如此周到,何曾不是坦坦荡荡的野心。

两个兄弟都下场了,胤禛有些按耐不住,但他知道现在还万万不能,皇阿玛还没表明他的态度,太子地位稳固,这种事情不能着急,也着急不得。

他又恢复以往在皇阿玛面前的作态,在外人眼中还是那个一心为君为国的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