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宿醉后苏折夜是一点胃口也没有的,撑到晚上才能喝进一点粥。
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当顾垣把那碗精心烹饪的鸡汤面放在桌前时,苏折夜鼻尖一动,突然来了食欲。
他用筷子尖拨拉了一下汤面上一枚小葱,抬起眼,朝顾垣扬起笑靥:“谢谢顾长官,我很喜欢。”
顾垣脚步一顿。
面前的男生说这句话时,表情真诚温和,眸底含着些许欣喜。
就好似今早那个轻浮挑逗的他是被夺舍了一般。
顾垣抿了抿唇。
也许……真的是喝醉了?
虽然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苏折夜这个人神鬼难测,但试训之时已经因为他的外貌和性取向不尊重他了一次,现在……
算了。
早上那不是什么大事,未来也还要一起打比赛。
不妨再相信他一次。
“嗯。”
顾垣把海盐放在苏折夜手边:“咸淡你根据口味自己调吧,我去训练室了。”
苏折夜弯起眼:“好啊。”
目送顾垣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那头,他舀了一勺鸡汤送入口中。
清香鲜美瞬间在味蕾炸开,暖乎乎的温度顺着喉管流入胃里,宿醉带来的最后那两三成不适也彻底消失了。
而鸡肉软烂入味,汤面没有一点油脂,必定是顾垣认真撇过了。
苏折夜眼底清澈的笑渐渐散去、被玩味取代。
砂锅里的鸡汤很明显是在自己醒来很久之前就被煲上了,那时候自己还没有为早晨的调戏找借口。
顾垣居然不介意?
不,他肯定是介意的,但大概是内心的善意与对队友的责任感占据了上风。
这个人……
道德水准还真是高的离谱。
只是与他无关的一场宿醉,都会被照顾成这样。
那要是……自己被他操到起不来床呢。
以顾长官的道德品质,又会做到什么地步呢?
苏折夜突然有些期待。
-
饭后,苏折夜洗净了碗,走进训练室。
虽然距离开赛还有两个多月,但职业选手都习惯了经常打打游戏保持手感。
也没别的事,苏折夜和顾垣双排了一下午。
苏折夜好像对顾垣煲的鸡汤有些上瘾,晚饭时又盛了一碗。
DPL的假期是从昨天晚上开始,现在基地已经没剩多少人了。
黄和然和教练组他们今天上午就走了,路漾和江易闻是下午走的。
餐桌上,顾垣问完随染明天几点的机票后,苏折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从鸡汤里抬起头:“那顾长官你什么时候走?”
顾垣望了过去。
本来他晚上也是打算问问苏折夜要不要吃鸡汤面的,结果还没来得及问,后者就自觉地开火、把砂锅热上了。
大概是怕影响到喝汤,男生还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根皮筋出来,把柔顺长发简单盘扎在脑后。
更衬得那张小脸精致动人。
——像只贪吃的小狐狸。
顾垣静默两秒,道:“我不走。”
苏折夜一愣:“啊?”
“我父母出去旅游了,回家和在基地没什么区别。”
苏折夜似是还有些不解:“那你不和他们一起旅游吗?”
顾垣:“没兴趣。而且旅游景点大多网速不好。”
苏折夜没忍住,笑了一声。
真不愧是老干部,连旅游都不感兴趣。
而且谁让你出门度假还背着沉甸甸外设去打游戏了。
一旁的随染突然遗憾“啊……”了一声。
然后他转向苏折夜:“那Night,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地方可以散心吗?”
苏折夜怔了一秒,思索:“苏杭都挺好的,我喜欢苏州园林和西湖。哦对,乌镇西塘也很美。”
“但时星不是浙江人吗,他应该都去过了吧。”
随染又问:“还有别的推荐吗?”
顾垣忽然出声:“你是要陪时星么?”
随染话语一顿,而后道:“是。”
“那你们去远一些的地方。”
顾垣平静道:“附近这些,谢韶川都陪他去过了。”
随染摸了摸鼻子:“好的,谢谢队长。”
谢韶川?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苏折夜想起来了,他是SEA的前任上单。
就是在随染之前的那个。
他和沈时星……
“告诉你也没什么。”
顾垣看向目露思索的苏折夜:“他们之前是爱人关系,但两个月前谢韶川出车祸走了。”
苏折夜一怔。
余光里,随染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但苏折夜满脑子都是昨天见到的沈时星那憔悴苍白的模样,半晌后才叹了口气:“很抱歉听到这些。”
顾垣接着道:“时星说不要告诉粉丝们谢韶川的离世,我们就对外称他出国留学了。”
苏折夜:“明白。”
饭桌上重新陷入了寂静。
半晌,随染又开口:“队长,我晚上能请个假么,我去找下时星。”
顾垣:“可以。”
“谢了。”
于是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后,基地顿时又只剩下了苏折夜和顾垣二人。
把剩下的少半鸡汤盛进保鲜碗,放进冰箱后,顾垣顺手冲了杯蜂蜜水。
走出厨房,他看到苏折夜正坐在桌边玩手机。
顾垣把蜂蜜水放在他手边,突然想到了什么:“雪女又削了,你看到了么?”
“看到了。”
苏折夜的表情很是无所谓:“反正比赛里我也不玩了,任他削咯。”
顾垣静默两秒,“嗯”了一声。
苏折夜突然抬起头:“顾长官。”
顾垣看去。
屏幕的光投射进男生浅色的眸子,似是璀璨星河在涌动。
他的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意:“你是不是不想我去喝酒啊?”
顾垣语气平淡:“你说呢?”
苏折夜撑着脸:“可是我好无聊啊,你能不能给我找点儿事干?”
顾垣表情一顿。
苏折夜突然直起身子,眸底的星光更盛:“你可以教我练书法吗?我小时候学过,只是后来扔掉了。”
顾垣一愣。
他本以为苏折夜会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谁知道居然是练书法。
而且苏折夜居然也练过。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顾垣应声:“可以。”
SEA的基地确实很大,一楼其中的一个空房间就给了顾垣当书房。
苏折夜觉得,也只有顾垣这种人能在文学素养普遍低下的电竞俱乐部搞出来一个书房了。
走进去,书香气息扑面而来。
布局很简单,侧面是一个红木书架,上面工工整整陈列着各式书籍,中层的大隔档垒着叠好的宣纸。
书房正中间便是很高的一张桌子,上铺一大张羊毛画毡,前端摆放着文房四宝。
不同于其他书法家很喜欢把自己的字作挂起来,顾垣书房的墙壁却空空如也。
这让苏折夜不禁更好奇顾垣的字。
“我没有教过人写字,也不知道你学到哪一步了。”
顾垣抽了一张宣纸出来,平铺在毛毡上:“是你来写我纠正,还是我写好你临摹?”
苏折夜笑:“我想先看顾长官写。”
顾垣:“好。”
他在墨砚里倒了些许墨汁,毛笔浸入一旁的水缸,润透,然后把带着水的毛笔头放入墨砚,简单稀释墨汁的同时,让墨裹满笔头。
在墨砚边缘刮去多余的墨汁,顾垣左手捋平宣纸,顶端压上镇尺,提笔。*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是李白的《关山月》。
他的字果然如本人一般。
遒劲潇洒,浑然天成。
一撇一捺间,皆透着卓绝飒沓的风骨。
这手好字,再加上男人清冷绝艳的面容。
——顾垣自己都意识不到,此情此景的他多具有杀伤力。
苏折夜舌尖微不几见舔了一下唇。
他朝顾垣近了一步,音线很轻:“顾长官,你可以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么?”
顾垣一怔,抬头。
苏折夜缓慢眨了一下眼,眸底透出些许憧憬与期盼。
连唇边的笑意都消失了,表情无比认真,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地想练字。
顾垣沉默了两秒,道:“可以。”
于是苏折夜站在了他身前。
饭后苏折夜就卸下了皮筋,此刻长发柔顺散落脑后,那张精致的小脸显出几分恬静。
两人离得极近,冷艳的香水味直逼顾垣感知。
他把笔递到了苏折夜手里,然后包裹住了男生的右手。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苏折夜的体温都不高。
虽然不及之前的冰块,但也没什么温度。
顾垣突然发现,从视觉到嗅觉再到触觉,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快要被苏折夜侵占了。
两人此刻的姿势,也像是苏折夜依偎在自己怀里一般。
“!”
顾垣赶紧把这个念头赶出了脑海。
静了静心神,他才带着苏折夜的手,缓慢落笔,写完接下来的诗。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哪怕握着自己的手,这一横一竖仍旧笔直刚劲,字字恣意,游云惊龙。
苏折夜的目光,渐渐从宣纸移到顾垣的右手上。
这只手,骨节分明,冷白又修长,键盘上舞动之时所向无敌,落笔却又铁画银钩、矫若惊云。
顾垣有没有用它做过其他的事情呢。
有的话,那时的他会是什么神情。
没有的话,那也太暴殄天物了。
没有的话……
自己不介意教教他。
教他进行纾解,或者,教他用以探索。
一纸写罢,苏折夜突然出声:“顾老师,我想学写李白的另一首诗。”
顾老师。
这个新的称呼让顾垣一怔。
他走去,换了张宣纸,问:“哪首?”
“谁家玉笛暗飞声……”
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
何人不起故园情。
然而那个故字刚落了第一横,原本乖乖顺顺随顾垣写书法的苏折夜,却突然手上用力,夺走了主导权。
顾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任由苏折夜书写着。
片刻,苏折夜抽走手,同时转过了身。
两人本来便离得极近,此刻面对面相视,顾垣都能看到苏折夜眼底自己的倒影。
也是这一瞬之差,男生眸底的认真和清澈不再,染满了无尽的缱绻与媚意。
顾垣心脏漏跳了一拍,隐隐有了什么预感。
他正要远离苏折夜,后者的一只手却搭上了他的肩。
“顾老师。”
苏折夜扬起唇角:“你说我们父母会不会认识呀?”
顾垣保持着握笔的姿势,身体略有些僵硬:“什么?”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苏折夜的声音慵懒悠长,缓慢念了一遍这最后两句诗。
“你看,我们是情侣名呢。”
透过男生的肩,顾垣惊觉苏折夜把那“故园”二字,写成了“顾垣”。
他睁大了眼。
狼毫的笔尖落下一滴墨,无声地、把素白宣纸晕染出一小片污渍。
苏折夜踮起脚,含住了顾垣的耳尖。
音线暧昧不清:“又或许,我们是前一世的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