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0

◎真正的“伪善”。◎

沈呦呦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时机跟于羽姐姐和如玉姨姨重逢。

怀揣着沉甸甸的秘密, 她只觉得欣喜都被冲淡了点,但还是扑上去给两个人一人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姐姐!”“姨姨!”

两人也趁机一左一右地亲了口呦呦,小姑娘害羞地捂住脸蛋, 这才有空看向多出的第三个人。

她踩在专门铺设的红地毯上, 华丽的裙摆被人小心地抱着,身边簇拥着数十个保镖。

更夸张的是,所有的医生护士全都跪在了红毯两旁,只为了迎接她的到来。

沈呦呦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仰起脑袋,直视这位架势颇大的姐姐, “你是谁呀?”

跪在一旁的医院员工几乎感受到冷汗从额间滴落下来, 前台的护士连忙介绍,“这位是我们‘大小姐’,我们医院就是她旗下的。”

大小姐抬着下巴, 坦然接受了这个旁人听着有些羞耻的称呼。

然而沈呦呦却不买账地把脑袋一扭, 看向于羽, “于羽姐姐,你们怎么跟这个姐姐一起来呀?”

“我跟妈妈被聘请做街边涂鸦……”于羽大致叙述了一遍她们的经历,“这位贵族小姐想要我们上门作画, 所以就认识了。”

“她邀请我们一起来这边解决医院的事情,听说你也在这里,我们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原来如此, ”

沈呦呦恍然大悟,小声嘀咕,“我还以为这位姐姐是从于羽姐姐你的漫画里跑出来的呢。”

此言一出, 大小姐下巴抬得更高了, 她矜贵的表情里写满了骄傲, 瞳孔里盛着满满的得意。

然而熟悉呦呦的于羽却感到有些不对劲,她敏锐地捕捉到小姑娘眼底的一丝促狭,迟疑道:“……怎么这么说?”

“因为只有漫画里的人才会这样呀,”

沈呦呦伸开双臂,身体力行地表演着‘浮夸’两个字,清澈的眸中满是无辜,“像一个装点精美的冰淇淋蛋糕……”

“不过想想也知道,于羽姐姐不会画这种角色的。”

这下傻子都能明白她之前那番话不是在夸赞了。

医院的职员们大气都不敢喘,大小姐脸上的得意逐渐凝固,脸色由红转青,又转黑。

温如玉率先感受到了火山爆发的危险气息,她连忙一把挡在大小姐面前,“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偏偏这时沈呦呦还来火上浇油,“哇哦。”

她状似认真地感叹道:“果然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姐姐,脸竟然还能变成调色盘!”

大小姐:“……”

这下拦在大小姐面前的人更多了,连原本跪坐着的职员们也顾不得礼仪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挡在她面前,气得大小姐连连跳脚,“都给我让开!!”

场面一度变得混乱,弹幕全都在嘻嘻哈哈,【傲娇大小姐破防太搞笑了,摩多摩多!】

【呦呦,嘴真甜!简直像是抹了蜜一样哈哈哈哈哈!】

【不过呦呦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促狭呀?虽然这样也很可爱啦。】

谜题很快被解开了。

大小姐终于再也忍不住,她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人,一缕头发乱糟糟地翘了起来,“你们是要造反吗?!”

保镖们听到这话,意识到雇主已经在崩溃边缘,正准备行动,然而沈呦呦更快一些。

她已经被沈年手疾眼快地扛到了肩上,坐得高望得远,以至于声音也传得比以往远一点。

“不是呀,”清脆悦耳的声音清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他们只是站起来啦。”

“只是站起来,就是造反吗?”

就像是卡顿的游戏画面,这句话落下的三秒后,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职员脸上的错愕、害怕、震惊,于羽和温如玉脸上的惊讶、恍然、钦佩,大小姐脸上的愤怒、羞恼、以及褪去浮夸之后的平静,全都定格住了。

“漫画里出来的姐姐,”

医院的门口静悄悄的,只听得到沈呦呦的声音。

她对上大小姐的双眸,不带半分嘲讽,认真地教导道:“这里不是漫画啦,这里是现实世界。”

“现实里的人,都是站着或者坐着交流的哦。”

大小姐僵立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红到了耳尖。

【原来如此……所以呦呦是在表达不满啊。】

【我第一次看到那些学美术的孩子们跪在她面前的时候就觉得很不适了,偏偏又感觉这个贵族挺友善的,直接骂也不太好的样子……原来还能这样处理呀。】

【好聪明的表达方式啊!我感觉这样一来,这个贵族小姐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刻的窘迫了。也终于能意识到,他们习以为常的一切究竟有多么荒谬。】

【“从来如此,便对吗?”】

当然不对。

但在大小姐从前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些是不对的。

少数有几个指责的人,也总是以恶人的形态出现,他们只会颐指气使,否定她的所有。

大小姐当然不把这些失败者的无能狂怒放在眼里。

在她接受的教育里,自己跟平民当然不一样。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平民甚至比不上她养的小狗。

但此时此刻,站在沈呦呦面前,对上那双清透明亮的双眸,不知为何,她却很难理直气壮地将这约定俗成的一切说出来。

直到这一秒,大小姐才恍然,原来她也一直知道这些是不对的。

她曾嘲讽那些既得利益者的丑恶,自以为称得上善良,然而这种善良在地位赋予的理所当然下,成了一种明晃晃的伪善。

大小姐深呼吸几下,在惊呼声中,猛地将自己的裙摆从侍从手里扯了出来,大踏步走出红毯。

“不许过来!”

她任性地制止正准备围过来的侍从和保镖,又瞪向诚惶诚恐准备再次跪下去的员工,“不许跪!”

昂贵的裙摆沾上灰尘,却多少削去了几分高高在上,不再金光闪闪的大小姐瞪向沈呦呦,语气生硬,“我知道错了。”

“我以后不会让他们跪了。”

沈呦呦抿了抿唇,她看到了大小姐眼底的不安与焦虑,又感受到其他人害怕的目光。

最终,她轻叹口气,往前一步,抱住了在悄悄发抖的大小姐。

“姐姐好!”

小姑娘笑着眨了眨眼,“很高兴认识你!”

【……啊,就这样啊?就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不然还要怎么样?打她一顿,还是骂她一顿?你信不信如果真的这样做了,最后遭殃的还是医院那些职员?】

【已经很不错了,这个国度实行等级制度多少年了,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颠覆呀?】

【有些人真的太急躁了,饭要一口一口吃,思想要一步一步转变,一直跪着的人猛地一下站起来,踉跄两步,不是很正常吗?】

……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阵从心底涌上来的眩晕才被大小姐强压了下去。

沈呦呦正想松手回到爸爸身边去,却发现小手被紧紧地牵住了,她困惑地仰起脑袋,只看到大小姐绷紧的侧脸。

她的眼尾有一小片的红,牵手的力度像是握着一株救命稻草,声音却很平静,“去休息室说,这里不安全。”

依然是那副抬着下巴说话的姿态,然而不知为何,却再也不显得讨厌。

沈呦呦不太懂,却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两个小酒窝,乖巧地跟着过去。

等来到第三个人休息室内,众人的情绪也大多恢复了平静。

保镖自觉地分散开来警戒,沈年则将一直藏在怀里的那份报纸拿了出来,推到众人面前,“这份报刊估计是他们拿来对外宣传的。”

众人的视线全都放到报刊上,‘大眼萌’也自觉地跟了过去。

【众所周知,我国的新闻行业由于境..外..势..力的长期渗透,新闻质量良莠不齐,甚至小报刊只会报道一些虚假新闻。】

【没有一个切实可信的官媒,一直是我国的痛点,但大多数贵族为了利益考虑,并不希望民众知道太多的真实新闻,反而更想着封闭群众的耳目喉舌。】

【不过好在,我国还是存在有志之士的。】

【我国著名的大慈善家——卡里先生,早就看不惯这种现象。为了对抗贵族对平民的压迫,他不惜耗巨资……】

“什么鬼东西!”

大小姐看不下去了,她嫌弃地移开视线,看向沈年,“你从哪弄来的这份报纸?”

“哦,”

沈年皱眉往下看,随意答道:“我跟呦呦去了趟这里的新闻中心,从那里拿……”

“什么?!”大小姐表情一凝,反应剧烈地站了起来,“你们去了新闻中心?!”

“对啊……”沈年意识到不对劲,他懵逼地抬头看向大小姐,“不是你们请我们帮忙去探探情况吗?”

“我什么时候请你去新闻中心……”

大小姐话说到一半,就注意到自己员工清澈又愚蠢的样子,这下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她崩溃,“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新闻中心是什么地方啊?”

所有人呆呆地摇头,大小姐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性子解释道:“有多少人曾经派专业的特工进去探消息,都没有成功过。”

沈年和沈呦呦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惊讶。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进去的那一路……似乎太过顺利了点。

“而且你们知不知道,”

大小姐严肃地看向沈呦呦和沈年,说出了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新闻中心的那位幕后大老板,卡里,跟你们华国剩下的那位参赛选手认识。”

“甚至,”她直直地看向沈呦呦,“他现在就住在卡里家里。”

*

“请进。”

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卡里露出温和的笑,“天均,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

书房门口,贺天均眼睛不经意地扫过男人身后,随后佯装不好意思露出一个微笑,“卡里叔叔,您可以跟我讲讲您和舅舅的事吗?”

“当然,”

被唤作“卡里”的大贵族欣然答应,他合上电脑,主动走到待客的位置,“坐吧,喝杯茶。”

贺天均坐下了,他端起茶杯,听对面的叔叔开始回忆。

“上回也跟你说了,我是私生子出身,并不受上流社会待见。”

卡里行云流水地将茶盏推到贺天均面前,“在我们这里,一个男人,可以合法地娶四个女人。”

“但我的母亲,她只是一个贫民。”

卡里叹息一声,“虽然我的父亲跟她是真爱,却碍于世俗伦理,并不能将她迎娶回家。”

“后来,他为了能保下我的母亲,同意了联姻。”

“但我父亲后面的那些妻子,都不太待见我。”

卡里轻描淡写道:“在我小时候,被殴打是家常便饭,饿肚子更是常有之事,家庭暴/力、校园欺/凌……你所能想象到的一切,我几乎都经历过。”

“当然,我父亲还是很爱我的。”

卡里叹息,“他倾尽全力想为我铺平道路,尽力保护我不受伤害……但他却被那些女人联合起来弄死了!”

在这一刻,卡里终于流露出了忍不住的伤感和怨恨,他俊朗的面容在光下打下片阴影,弹幕跟着心疼极了。

【那些女的也太过分了吧?本来就是小三上位,竟然这样赶尽杀绝?】

【想要财呗!很多女人都是这样,所以才说最毒妇人心!】

【卡里真不容易呀,在这样的环境中还长成了这么绅士的人,好感动呜呜呜。】

贺天均状似担忧:“叔叔……”

“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

卡里勉强压下伤感,掩饰般的喝了口茶,“每次想到父亲,我总会有些忍不住。”

贺天均的手缩了缩,哪怕现在只是在演戏,他也不可避免的通过这句话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没用的、颓丧的、一点责任担当都没有、只会危言耸听的,一个赌//鬼加酒鬼。

其实在贺天均的前半段人生中,他极少跟父亲直接接触。

更多的时候,他是通过母亲了解父亲的。

母亲说,“父亲又去喝酒了”;

母亲说,“他把钱输光了”;

母亲说,“幸好有舅舅在”。

贺天均曾无数次羡慕过同学。

他们的父亲或极有威严、或温柔开明,反正不会像他爸爸一样,一无是处。

但好在,他还有舅舅。

至少……贺天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颤抖,

在发现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前,他是这么想的。

“你舅舅是位了不起的英雄,”

他听到眼前这位伪善的绅士笑着道:“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如果不是他给了我金钱,并为我指明了方向,我是绝对没有办法报仇成功的。”

“而像我这样,被你舅舅帮过的人,据我所知,还有好几个。”

“天均,”卡里露出微笑,“你应该为有这样的舅舅而骄傲。”

【啊啊啊,我们贺总就是最牛的!】

【好感动呀,我老公真的太厉害了吧?他当时也才二十几岁吧?真的是传奇人物啊!】

【感觉就像那种隐于市的高人一样,呜呜呜呜我老公太争气啦!】

【这一期贺总没有亲自出场,但整期都是贺总的传奇!】

……

贺天均抖着手,却还要镇定地点点头,“我知道的,卡里,舅舅是我最大的恩人。”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

卡里欣慰一笑,“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贺天均笑了笑,端起茶盏,佯装不在意地扫了一圈,“叔叔,为什么您这书房里挂着这么多画呀?”

卡里手指一动,他也跟着回过头,看了过去。

明亮的书房里,原本也该放着书架的一面墙,却被许多不同风韵的画给占据了。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画中的都是女性。

各种各样、不同类型的女性。

“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

卡里很快地收回视线,平静地继续讲述:“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位画家。”

“当然,这个梦想很快就被我那些继母打碎了,她们撕掉烧毁了我所有画,让我不要不务正业。”

“但我还是爱画画,”

卡里将茶杯拨弄到正对自己的角度,对着光滑的杯壁,眼角和嘴角调整到一个完美的弧度,“尤其是这些贫民窟里走出来的孩子。”

“出身不好不是她们的错,”卡里叹息,“但她们往往都命运多舛。”

“所以我想,将她们最美的一刻记录下来,也算是让她们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痕迹了。”

这段解释合情合理,马上说服了弹幕。

【卡里好善良啊,而且看上去很尊重女性的样子。】

【说实话,在这个国家,能像卡里这样思考问题的真的已经很超前了。】

【我的关注点是他的油画画的真的好好看!如果不是继母们,卡里肯定成为一个很好的画家了吧?】

贺天均强忍着异样,卡里则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对于第二个任务有没有什么想法了?”

贺天均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他又道:“如果没有别的想法的话,我正想组织个慈善组织,专门为那些在贫民窟的可怜人提供援助或者岗位。”

贺天均愣愣地抬头,只见这位一直颇具赞誉的绅士半张脸隐在阴影处,温文尔雅地坐在那里,唇角勾勒出柔和无害的角度,声音和善:“你有没有兴趣?”

就像是真正的善良一样。

然而贺天均却难以自控地感受到喉间泛起那股,强烈的作呕感。

……好恶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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