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折脑子有点乱。
华安彤是苏友倾老婆,已经死了。
她曾捐助过德善孤儿院,甚至对也是孤儿院出生的段淇进行过个人资助,而段淇在很多年后的今天,成了她儿子的女朋友,甚至怀孕了。
这听起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好像只是一个被捐助的女孩知恩图报、又恰巧与恩人儿子喜结连理的感人故事。
但如果把燕折和白茉插入这段故事,就颇让人寒毛倒竖了。
华安彤死于白茉失踪的前一年,两年后,华安彤资助的孤儿院资金链断裂,十分缺钱,恰巧她曾资助的孤儿院院长将院里的一个孤儿、也就是小宝,五十万卖给了一个陌生人。
在经历了四年折磨后,小宝车祸失忆,又恰巧被华安彤的丈夫、也就是苏友倾的好友燕驰明领养,以私生子的名义成为“燕折”。
这样想来,未免太微妙了。
以及生辰的问题——
最开始燕颢之所以能和白涧宗订婚,就是因为白老太太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说燕颢的生辰与白涧宗八字相契。
燕折还记得白涧宗当时突然把他拉下水,回怼燕氏夫妇的话:“要说冲喜的话,和燕颢同月同日同一时辰出生的燕折是不是更适合冲喜?何况他身体健康,阳气充足,我们彼此也互有兴趣。”
白涧宗说这话,不是没有缘由的。
当年,他们关系还不僵的时候,白涧宗曾问过十四五岁的燕折“生日什么时候”。
少年燕折是这么回答的:“我不记得了,不过爸妈跟我说,我是12月31号晚上出生的,是个跨年夜。”
那时候的白涧宗以为燕折是燕驰明的私生子,爸爸知道儿子的出生年月份、乃至出生时辰是很正常的事,他当时便没做多想。
可如今知道了真相,却陡然生疑——
燕驰明收养燕折是在车祸之后,那时燕折已经失忆了,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生日,燕氏夫妇又怎么知道燕折的出生日期的?
如果说出生日期是故意登记成和燕颢一样,那年龄呢?
“黄妈……我今年刚好二十二岁吗?”
“是啊,我不会记错的。”
听到熟悉的称呼,黄妈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每年到你生日,我都会想,等小宝长大了,是不是就会回来看看了?”
“……”
“是黄妈没用,用你的卖身钱活下来,却还在心里埋怨你怎么从不回来看看……”
燕折的情绪不在黄妈那里,他手脚冰凉,有种如坠冰窖的感觉。
十四岁失忆时的燕折营养不良,又瘦又小,看起来就跟十岁小孩差不多大,燕氏夫妇为什么能精准地在户口本上为燕折登记的十四岁?
说明燕氏夫妇本来就知道燕折的生辰。
他们怎么知道的?
谁告诉他们的?
……
在发生这段时间的事之前,以上种种皆不足以成为疑点。但从今天往前看,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蛛丝马迹。
十分可疑。
甚至不只是可疑。
白涧宗眼底布满戾气:“苏、友、倾!”
燕折心一颤:“也许不是他……”
“不是他?”
白涧宗自顾自地说起故事:“华安彤死后,苏友倾绑架了妈,逼疯了她,也许苏友倾口头上说过‘再反抗我就弄死你儿子’之类的话,以至于妈疯了以后,仍然惦念着我——”
“所以苏友倾需要一个‘玩具’去安抚被他囚禁的女人。”白涧宗自问自答道,“哪里找孩子方便呢?当然是孤儿院。”
这个作为玩具的孩子,自然不可能和正常孩子一样生活,必然要和白茉关在一起。
那为避免东窗事发,怎么才能不走程序地带走一个孩子呢?
白涧宗说:“作为丈夫,苏友倾必然知道自己的太太曾资助过一家孤儿院,而自他太太死后、失去资助来源的同时又陷入拆迁困境的德善孤儿院,就成了他最好下手的目标。”
“也许他亲自来看过,也许没有。总之他挑选了你,并在某个晚上派人来和院长交易,他将你——”
白涧宗的声音突然消失,燕折怔然抬眸,只见那双原本漆黑摄人的眼睛恢复了一些理智,堪堪收住了将要出口的话。
为什么?
燕折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是怕你哭。
心陡然一颤。
黄妈早被俞书杰请离了这里,周围已无旁人。
燕折没什么顾忌地跪到轮椅两侧,抱住白涧宗,低声说:“你继续说吧,我想听。”
白涧宗浑身僵硬,半晌,才机械地继续说下去:“他将你和妈关在一起,妈精神错乱,时不时将你认成我,所以她会对着你叫‘崽崽’。”
燕折张张嘴,无声地吸了口气。
“但在第四年,也就是你十四岁那年,你和妈策划了逃跑……”白涧宗喃喃道,“对了,你昨晚说过,当初有个哥哥说要帮助你逃跑……也许这个哥哥就是苏然。”
燕折:“……”
他不知道自己说过,他对昨晚的事一点印象没太多印象,只有一些零碎的画面。
他突然有些心慌,难道是原身的灵魂又回来了,占据着这具身体做了那些事?
他以后会有可能被原身取代、踢出这具身体吗?
有这个猜测以后,燕折的第一想法竟然是:那就再也见不到白涧宗了。
白涧宗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不管有没有人帮助,总之妈没跑成功,但你跑掉了,还在半路出了车祸。”
“我当年和燕颢出了同一场车祸,是意外撞上吗……”
“未必是。”
白涧宗眼里突然泛起寒意:“没错……如果当年苏然真的想帮你逃走,才十八岁的他要怎么瞒过自己的父亲和家里的仆人放走一个人呢?”
燕折顺着他的思路问:“找燕颢……帮忙?”
白涧宗说:“燕颢不一定知情,如果知道,以他的性格不一定会帮……”
他闭着眼睛,尽可能完善这个故事:“苏然可以借机说和燕颢约会,把人约来家里,再提前把你从某个黑屋放出来,然后告诉你躲进某辆车的后备箱,而燕颢对此毫无察觉,等你躲进后备箱后,苏然便可以找个借口让燕颢赶紧离开——”
燕折突然有些头痛,他身体一软,下意识捂住太阳穴。
眼前忽然晃过一些零散的画面,脚底不由冒起一股身临其境的寒意、直窜头顶——
苍白的阳光打在身上,眼睛刺痛无比。
他跌跌撞撞地往某车库跑,惶然地四处寻觅,许久之后才看到一辆开着后备箱的车,他爬进去关上门,瑟缩地等待着,心里满是恐惧。
他不知道下一次打开后备箱,迎接自己的究竟是阳光还是那张魔鬼一般的面孔。
只能赌一把。
哪怕被抓回来也许会被打死,也要试一试——
要救妈妈。
……
“当年那场车祸的报导里说你是路人,但未必是这样……”
白涧宗极尽可能想象着当时的情况:“也许是你半途打开了后备箱导致车祸,也许是燕颢突然发现了你,惊慌之下导致车祸……”
“不对,不对……”
“应该是苏友倾发现你跑了,派人来追。”白涧宗的手搁在燕折腰上,眼神却森然无比,“但他很难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你抓回去而不被发现,也不清楚燕颢对这件事是否知情——”
燕折忍着头痛,颤声道:“所以干脆制造一场像意外的车祸,让我和燕颢都死掉……他的事就不会暴露了。”
“但我们都活下来了,虽然燕颢成了植物人,可我醒着,并失忆了。”
燕折喃喃道:“可他为什么没有继续想办法杀我,而是放纵我被燕驰明领养?”
就因为他失忆了,所以苏友倾就放过了他?
没有道理。
“为什么放过你……”白涧宗闭上眼睛,捋着每一条信息,“燕颢成为植物人后不久就被送去了国外,为什么?”
“也许就是苏友倾撺掇的燕驰明领养你……但要以什么理由说服燕驰明?”
“燕驰明知道让自己儿子成为植物人的就是他吗……”
“不,不可能知道,如果知道,如今他们两家的关系不可能还这么亲密……”
白涧宗几乎魔怔般地自言自语,卡在这里如何都想不通,额角的青筋几乎要爆出皮肤,他扶住燕折额的肩膀,低下头,另一只手狠狠摁向头痛欲裂的太阳穴。
“别这样……”燕折身体在颤,心也跟着颤,“如果不是他呢?”
“如果是,我们想办法调查就好了……总比之前毫无线索的好。”
白涧宗此时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他重重拍打着头,布满血丝的双眼还死死盯着前方的空气,从前总是一片虚影的梦魇仿佛有了清晰的五官。
“苏友倾……”这几乎让他睚眦欲裂。
垂落在燕折腰上的手不自觉用力,是恨不能将其掐死的力道。
“我、一、定、会——”
唇上突然传来温热,白涧宗的森冷呓语戛然而止,“杀了你”三个字就这么被堵回了嗓子眼。
燕折微颤的睫毛闯入白涧宗的视线,将一切噩梦都驱散了。
他清醒了些许,猛得松开燕折的腰。
燕折浑身一松,险些瘫软在白涧宗腿上,他不敢说“一定会找到白茉”,只能抵着白涧宗的唇轻语:“会查清楚的,会的……”
“……”
白涧宗的手缓缓上移,握住燕折清瘦脆弱的后颈,可僵持许久,也没有将其拉开。
燕折吻得毫无旖旎之感。
他怕得要死,也许后颈的那只手下一秒就会用力,狠狠掐住他的脖子,让他窒息。
可他只是闭上眼睛,颤抖着,啄吻白涧宗冰凉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