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上下任由姜榆作威作福, 谁也不敢吱声,可姜榆不喜欢那些人,偶尔捉弄一下还好, 久了就没了兴趣。
送走时和修时天已见暮色, 姜榆闲得无聊, 把周明夜拉进屋中装扮了起来。
房门紧闭, 外面有牵红与护卫守着。
周明夜被迫换上了姜榆的衣裳,银白细纱的上衫搭在身上,露出一小截颈下肌肤,腰间束着暗红锦缎,再往下, 是淡茶色的亮缎穿花摺子裙。
周明夜个子高一点,姜榆的衣裳稍短,穿在她身上不是很合身,但这样也足够让她惊异的了,摸着身上的锦绣织锦久久移不开眼。
姜榆立在她身后, 一手托住她长发,一手拿着梳篦。
她打小就喜爱漂亮衣裳首饰, 也会打扮人, 手指灵巧, 摆弄几下就给周明夜绾了个高高的发髻, 斜斜地簪上鎏金翡翠的步摇, 再把小钗和花钿补上,最后也没忘记周明夜唯有的那支简单的金簪。
装扮完毕,她拍着手退后半步, 道:“好啦, 就差胭脂了!”
周明夜身着从未穿过的轻软飘逸的衣裳, 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手臂摆动时宽大的衣袖带起微微的风,好似仅着一层薄纱,让她浑身不得劲。
她面上尽是窘然,根本不敢往镜中看。
“还没完呢,先别动。”姜榆把她按下,用细细的墨笔蘸取了石黛,扶着她的脸为她把眉毛描好。
然后嬉笑着开了妆匣,取出几个肥胖扁圆的精巧胭脂盒,一一打开后摆在周明夜眼前,问:“你喜欢哪个?”
周明夜头一回近距离看姑娘家的胭脂,瞧着各个都好看,但是做什么用的她不懂,也不知道怎么选色,她眼神飘忽,好半晌没能挑出一个来。
姜榆想也知道她挑不好,道:“我先帮你选吧,等以后你见的多了就会选了。”
她换了几盒胭脂给周明夜晕染了眼角、抹了腮红、点了唇面,躬着腰细致地忙碌了好久,而周明夜全程不敢睁眼,一直到姜榆将东西放下,才在她的唤声中颤抖着睁眼。
她犹豫着好不容易攒够勇气要往镜中看,眼神瑟缩着刚抬起,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周明夜如惊弓之鸟,腾地一声站起来,抬手就去摘发间朱钗,被姜榆一把拉住。
“不许摘!”姜榆给自己打扮都没这么费心,现在成果刚出来,怎么能让她就这么毁了。
她按住周明夜,朝外喊道:“谁呀?”
外面响起护卫的声音:“小姐,该放三少爷回去了。”
姜榆冷哼一声,道:“说好的是来保护我的、给我支使的,结果成了监视我的,都跟旗哥一个样子,小气鬼!”
护卫不说话,就守在门外,不断地敲着门。
“我回去吧,这……”周明夜两手虚虚地碰了下自己的面颊,手足无措道,“这怎么办?会让人看见的。”
“就要让人看见。”姜榆气鼓鼓说了这一句,心头忽地涌上坏主意,眼眸一闪,道,“对啦,咱们就这样去给老夫人请安,让她瞧瞧她孙女儿是什么样子的。”
周明夜吓得连连摆手。
府中毕竟人多口杂,姜榆也就是说一下,见她拒绝也不逼她,却还是不让她拆发髻,道:“不想让你娘看看吗?”
周明夜一愣,心中忽地涌起一阵热潮。她被姜榆说动了,两手落在身侧,抓着裙子看向了镜中。
镜中的姑娘神色僵硬,许是胭脂点缀过的原因,眉如烟雾笼罩着的远山,眸若夜星,双颊红粉,五官还是熟悉的,但整体看来,与她以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去喊你娘过来,正好出去待着,不然护卫马上要破门进来了。”
姜榆拍了拍周明夜的肩膀,道:“我让人在外面守着呢,谁也进不来。”
说罢,转身轻快地出了房间。
孟氏过来看着周明夜这装扮,呆愣着不敢认,好不容易接受了眼前人真是她女儿的事实,心酸地哭了半晌。
姜榆不爱看人哭,出了房间就没回去过,等到天黑时,孟氏红着眼眶回了自己住处,周明夜则是在姜榆屋中洗漱。
姜榆屋子被人霸占了,只能在庭院闲亭中吹着凉风逗猫。
梅戴雪今日有些不听话,扭着身子转来转去想要往外蹿,姜榆一个不小心让它跑了,追至亭外,眼睁睁看着梅戴雪跳进迎面走来的男人怀中。
姜榆悠悠抬头,视线从下往上爬着,没好气道:“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倒是跟别人亲,那你跟他走了好了,不要回来了。”
抱着梅戴雪的就是林旗了,他脚步沉稳,踏着青石板走近,托起梅戴雪递还给姜榆。
姜榆不接,撅着嘴转身,走到亭中小桌旁坐下,道:“坏猫,我才不要抱它。”
余光偷瞄见林旗走过来了,又道:“坏人,我也不要与你说话。”
“那正好,我也不是来找你的。”林旗手臂一松,放梅戴雪跳了下去,微一垂眸遮住眼中情绪,再看向姜榆时,不急不缓道,“我是来找周明夜的。”
姜榆倏然回头,“你找她做什么?”
“有事。”
“什么事?”
林旗不答,转头朝屋中看去,道:“她在里面?”
说完不等姜榆回答,抬步朝着屋中走去。
周明夜刚喊人送了水,这会儿正在里面沐浴,怎么能让林旗进去?
姜榆一下子就急了,匆匆追上他,抓住他手臂道:“你不准进去!”
“我有正事,现在不能和你闹,音音,你乖乖的别捣乱。”林旗好像什么秘密都不知道,温声细语地劝着姜榆。
姜榆听他这么说,感觉好像是她自己无理取闹一样,她蹙着眉道:“她在里面沐浴,你要见她也要等她洗好出来。”
林旗双目直视着前方,似漫不经心道:“我有急事,等不得,再说了,都是男人,没关系的。”
姜榆气得咬牙,绕到他跟前大张着双臂拦住他,道:“我说了不准进,你要问什么?我进去帮你问。”
林旗目光一滞,缓缓垂目,看着姜榆,语气中带着微微的波澜,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她在沐浴,你进去帮我问?姜榆,你是忘了男女有别,还是忘了你都和我都说过些什么了?”
他注视着姜榆,慢声道:“你说你与周明夜毫无男女之情,只想嫁我,以前只是故意刺激我想让我吃醋,那你现在想当着我的面,去见正在沐浴的周明夜,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姜榆方才是急了,这会儿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有点后悔,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
听着林旗声音里带着股凉意,她这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迟迟不告诉林旗周明夜其实是女儿身,现在好了,闹出了误会。
林旗抓住她手臂往旁边推,道:“不要太过分了,姜榆。”
姜榆拦不住他,见他往前走了几步,又急又气,怒道:“谁跟你都是男人了!她、她是……”
一句“她是姑娘家”盘旋在嘴边,将要出口,林旗回头,先一步语气平淡道:“你该不是要说她是个姑娘家吧?”
姜榆双目微睁,被他的话弄得反应迟钝了一下,正要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林旗又道:“你就是仗着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总是胡编乱造些荒谬的事情来骗我。”
“谁骗你了!”姜榆惊怒,她万万没想到,林旗知道了周明夜是女儿身,竟然能不信。
姜榆再次拽住林旗,急道:“她本来就是个姑娘,我、我是想气你才没告诉你的……”
林旗神色淡然,道:“别闹了,姜榆。”
姜榆气得直喘气,她是万万不能容忍林旗看了别的姑娘的,再说,她也得护着周明夜才行。
一着急,气血直往上冲,姜榆憋红了脸,道:“我管你信不信呢,你敢进去……你敢进去,我、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林旗停住了,却没说什么,只是站立着不动。
姜榆心中委屈且后悔,她鲜少有这么憋屈的时候,折腾了一顿,没气着林旗,反倒自己差点吃了大亏,气得瘪着嘴,眼中憋出了水汽。
两人立在庭院中,夜风微凉从两人中间穿过,好似一堵无形的墙将两人隔开。
姜榆等了许久没等到林旗说话,不知道他到底是信不信周明夜是姑娘家,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为那句“我挖了你的眼睛”心寒,更没等到他来抱自己,越想越难过,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第二滴眼泪落下,林旗终于说话了,问:“被威胁挖眼的是我,你哭什么?”
“我就想哭!”姜榆闷闷地说了一句,喉间呜咽没忍住漏了出来,干脆就不掩饰了,往下一蹲,抱着膝盖埋头哭了起来。
林旗低头看着她一小团的身子,少顷,跟着她蹲下,道:“她若是个姑娘家,那是我被人耍了这么久。她若是男儿身,那也是你成功气到了我。你从头到尾都没吃亏,你哭什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姜榆难过,今日是她碰巧在这里守着了,她若是不在,林旗可就直接进去了。
姜榆只是想一想就接受不了,脸埋在膝间只哭不说话。
“行,我信了你,周明夜她是个姑娘家,我不进去了,可以不可以?”林旗温声说着。
姜榆哽咽了几声,把他说“不进去了”这句听得清楚,抬起挂着泪珠的脸,垂着雾蒙蒙的双眼,哭哭啼啼道:“那你还叫我姜榆。”
林旗笑了下,伸手去捧她的脸,道:“我喊错了,音音,方才是我喊错了,请你原谅我。”
他一开始哄人,姜榆就更委屈了,想着自己做过的种种坏事,眼泪源源不断,口中却得寸进尺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个好姑娘?”
“你娇纵任性,总想把人放在手心里耍着玩,本来就不是别人口中常说的好姑娘。”林旗道。
说完见她一咬唇又要哭,林旗轻轻笑着,在她脸上抹了一把泪,捏捏她湿漉漉的脸颊,道,“但是巧了,我就喜欢坏姑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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