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今天下了小雨,到中午还淅淅沥沥个不停。
午休的时候,傅时川照例去了大厦旁的咖啡厅,点了一份简餐和咖啡,坐在窗边一边看雨,一边安静地吃着。
身后忽然有人拍他肩膀,“就知道你在这里。”
是Jonson。
傅时川看着他,问:“有事?”
Jonson手里也端着一份简餐,在他旁边坐下,说:“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一起吃饭了?”
“可以,但这里的东西你不是吃了几次就说吃腻了嘛。”
这家咖啡厅做的是西式简餐,味道还行,但种类就那么几种。之前Jonson陪傅时川在这里吃了几次,就说如果天天来这儿吃,他还不如去吃食堂呢。
毕竟,深海大厦的食堂菜色丰富、物美价廉可是远近驰名的!
“你也知道啊。”Jonson瞥一眼他的盘子,果然又是意面、牛排和时蔬老三样,摇头道,“就您每天吃的这千篇一律的,真难想象你是一个能做出那一手好菜的人。”
傅时川叉了一块牛排放到嘴里,没有接茬。
他知道Jonson不是专程来陪他吃饭的,果然,很快他就说:“我来是想问你,下周上海那几个大客户,你要亲自去见吗?”
项目做到现在,虽然距离上线还有半年时间,但已经开始和一些有意向合作的公司接洽。
比如最近,就有几家上海的大企业都对他们的app表示感兴趣,有意在项目上线后,使用他们的app为企业的统一办公软件。
傅时川为此打算下周带人去实地考察一下,深入了解这些企业日常工作流和数字化过程中有没有什么痛点以及特殊定制化需求。
Jonson:“如果你不想去,我也可以替你去。”
傅时川扬眉,“这么积极,你不是不爱出差吗?”
“我这不是看你最近忙着谈恋爱,怕你不想出差离开北京嘛。”
他调侃一笑。
傅时川闻言却神色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
Jonson又道:“说到这个,你到底什么时候安排我和你女朋友吃饭啊?上次我说要请客,你说过一阵,这都过了多久了!”
是傅时川刚和关滢在一起时,Jonson说想请她吃饭,正式认识一下。但当时他觉得关滢还没适应他们的新关系,就说再等等。
如今,她是适应了,但傅时川却已经不确定,还有没有必要介绍他们认识了……
他长久不语,Jonson见状,打量他片刻,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傅时川丢下叉子,抬眸看他,“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四目相对,三秒后,Jonson举手投降,“我承认,其实我不是觉得你在谈恋爱,所以想替你去。我是觉得你这两天状态不太好,有点担心,所以……”
所以跑来试探一下,没想到三两下就被看穿了。
傅时川:“你担心什么?”
Jonson小心翼翼道:“你和那位关小姐,闹矛盾了吗?”
傅时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你这几天表现得很正常,但我看得出来,你不对劲。工作一如既往,但除了工作,就不怎么不和大家聊天,没事儿还老看着窗户发呆,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自打从美国回来后,你已经很久没这样了。不,应该说,自打你和那位关小姐在一起后,就很少这样了。所以,我在想,你们是不是……”
原来是这样。
看着Jonson担忧的眼神,傅时川沉默。
有些事他并不习惯和人倾诉,但Jonson不同。
如果有人能理解这一切的话,那就只有他了。
他忽然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她好像看出我的问题了。”
“你的问题,什么问题?”Jonson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猛地意识到什么,“你是说,你的‘那个’问题?”
是。他的“那个”问题。
傅时川现在还不能忘记,那天傍晚在关滢电脑上看到搜索记录时的心情。
他以为他藏得很好,他以为一切都是完美的,即使偶尔有过破绽,也都被他遮掩过去了。
但原来,并没有吗?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暴露了。
甚至她已经背着他偷偷查了很久,还去和骆宁试探。
他没想到,Jonson也没想到,“你的意思是,你到现在还没给她讲你的情况?”
傅时川不答。
这在Jonson眼里就是默认了,他震惊道:“你为什么不说?我以为你早告诉她了!”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惊讶了,傅时川反问:“我为什么不说,你不明白?”
Jonson被问住了,他确实不太明白。但看傅时川的神色,再结合他过往表现,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想法,试探道:“你不会是担心,她知道了你的情况,就会不喜欢你,不想和你在一起了吧?”
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荒谬,但傅时川却轻轻一笑,没有否认。
他居然真是这样想的!
Jonson就差拍案而起了,“怎么可能!你不知道就你的条件,多少女人喜欢你吗?就咱们公司,还有以前在美国时,真的,我有时候都不想和你混一起,否则根本约不到女孩儿,全盯着你去了!”
而这样的他,却在担心一个女人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后会离开他?
傅时川:“那些人看到的不过是表象,就像我拥有的也只是一些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剥离了这些东西,下面那个真实的我,一无是处。如果她们看到了这样的我,还会喜欢吗?”
顿了顿,又说:“就算别人喜欢,她也不会的。”
他语气很平静。
但就是因为这平静,才让人越发觉得,他是真的这样想的。
Jonson一静。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大概是傅时川回国后表现得太正常了,以至于让他都要忘了他在美国最严重时的样子了。明明他的情况他最清楚,怎么还能说出刚才的蠢话来!
再回想之前和那位关小姐的短暂会面,以及傅时川和她恋爱后的表现,看得出来,他对这段感情是很认真,很在意的。
因为在意,才会愈发患得患失。
他想了想,换了个口吻,说:“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但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想的,你也不像你以为的那样不堪。那位关小姐既然选择了你,就说明她能看到你身上的这些优点。当然,人总不是完美的,有优点就有缺点,你也不例外。你的‘那个’问题只是你的一个缺点而已。它没有那么轻松,但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你既然喜欢她,就应该跟她说实话,更真诚地面对彼此。你怎么知道,她知道后就一定会离你而去呢?也许她愿意陪你一起面对呢?”
他自觉这番话足够语重心长,傅时川却仍是道:“不。她不会的。”
“为什么?”Jonson试着开了个玩笑,“你这话让女孩子听到,也许会伤心哦。你这么不相信她。”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你不明白。”
“好,我不明白。”Jonson好脾气地说,“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就明白了。”
傅时川沉默。
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想起之前有一次,他、骆宁还有关滢一起吃饭。
当时骆宁刚拿下《秘密》那个项目不久,心情正好,而他也不负职场狗腿之名,自己高兴了也力求让合作方也高兴,在饭桌上极尽讴歌之能事,各种吹捧关滢在写作上取得的成就。
关滢被他捧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其实我也只是运气好啦。毕竟我读书时各方面都平平无奇,大学也一般,如果不是靠着运气,写了第一本书,然后走上这条路,现在应该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每天为了生计发愁。”
骆宁连声说她真是太谦虚了,他却看着她,说:“你确实是有好运气。”
关滢听他这么说,盈盈一笑,并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她以为他指的是她通过这本书成名,然后赚到了钱,但不是的。
他从来不认为那些名利有什么重要的。他觉得她运气好,是因为他一直记得之前她曾给他讲述的,自己创作时的样子。
在她的描述里,她是那样的全情投入、激情澎湃、神采飞扬。
她拥有一份能带给她巨大快乐和满足的事业,这让她对未来的人生乃至整个世界也都充满了期待。
这是他所没有的,也是他所羡慕的。
而这一切,是她那个曾唯一爱过的人带给她的。
傅时川慢慢说:“她曾经喜欢过一个,在她心中几乎是完美的人。她从那个人身上,得到了无穷的力量,甚至改变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Jonson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登时愣住。
傅时川转头看向他,唇角微弯,有点讽刺道:“所以你明白了吗?和那个人比起来,我什么都不是。”
他一直知道,自己喜欢她,是因为她身上无穷的生命力。
和她在一起时,他会觉得,自己也像是真实地活着。
就像快枯死的植物,会本能地追逐阳光。她就是他的阳光。
但相对的,他能给她什么呢?
真实的他,是一个只会从她身上索求、无限汲取能量,然后去填满自己内心的巨大黑洞。
因为明白这个,所以他一直努力想表现到最好,做一个最完美的男朋友。
她也确实被这样的完美表象骗住了。
但终究,向阳的植物不会喜欢一片晦暗的天空,一块潮湿的洼地。
如果知道真相,她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他。
关小姐居然还有过这么强大的前任!Jonson失语了。
他看着傅时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你不是说她已经看出不对了吗?那就算你不说,她也迟早会知道的啊。”
傅时川闻言再次沉默,片刻后,微微笑着说:“是啊。所以这一天,好像已经快要来到了。”
。
在各方搜索查探了几天都没有得到确切结果后,关滢决定,不再自己胡乱猜测了,转而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装潢雅致的咨询室内,她看着对面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轻声提醒,“徐老师?”
这位徐老师是塔塔推荐给她的心理医生,之前塔塔状态不好时,曾找她咨询过很久,说是很厉害。
不过关滢此次登门,并不是问自己的问题,而是问别人。
徐老师刚才正盯着自己记录的本子思考,听到她的声音,片刻后才抬起头,说:“您这位朋友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所以,关小姐是想知道,他是有什么心理疾病是吗?”
关滢点点头,“是。”
考虑到这是傅时川的隐私,关滢没有直说是自己男朋友,也没有透露他的真实信息,只说是自己一位朋友,再大概讲了一下他的情况。
“我想知道,他这样的可能是什么病呢?是抑郁症吗?”
这几天,她琢磨傅时川的病情,想得最多的就是抑郁症。
这既是因为这几乎是现代人最熟悉的一个心理疾病了,同时也因为傅时川没有物欲、心灵空虚以及质疑人生的意义,这些都很符合抑郁症的现象。
但如果是抑郁症的话,她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比如,他好像从来没看到傅时川吃药。
是因为他刻意瞒着不想给她知道,还是因为他的病情还没有严重到需要服药?
如果是前者,那他藏得有点太好了。但如果是后者,就更没必要了,只是那种程度的病的话,他根本没必要这么介意。
徐老师说:“是,根据您的描述,您这位朋友的各种症状确实很符合抑郁症。”
所以,真的是这个?
关滢刚要开口,就听到徐老师说:“但我刚刚想了想,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什么?”
徐老师:“你知道‘空心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