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弘羊的均输之前讲过,就是因为没有运力,让各地将贡品直接运到稀缺这东西的地方给卖掉,然后再把卖掉的钱运到中央去。】
【当然了,均输官是由中央指派的。】
【到后来呢,就产生了很多问题。】
【首先一个,当然是对商人阶层的打击。大家都知道,这个东西就是属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你需要制衡它但是不能一下子就把一个阶层给打死。少了商人群体的存在,后续的物资调控只单纯的依靠朝廷根本搞不过来。】
【这一点,咱们集体主义经济的时候也吃过这个苦头,对吧?】
【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在均输官里存在的极为严重的贪腐问题。】
【张汤就是因为这个而自杀的。】
在幽暗的地牢里,微弱的火光照耀着室内。
惨叫与哀嚎声不断地响起,仿佛经历了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情,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典狱官将刑具收起来,坐在旁边的赵禹慢条斯理的清理着自己的指甲,对受刑人说道:“田信,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或许能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
被绑在刑架上的田信,是位商人,他还有一重身份,那就是张汤的心腹。
他奄奄一息,回忆起刚才所经受的刑罚,痛哭流涕:“我说,我都说!”
“是张汤!每次,朝廷均输的物品出来之前,他都会提前告诉我!什么时候让我事先先囤好货,然后等诏令下来后我们再出售,获利对半分!”
【利用内部消息囤货居奇,都只能算是最常见的一种手段。】
【其他的更为严重更影响民生。】
【顺便说一下,02年的时候在西南政法大学发现了张汤墓,这真可以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得,把自家祖师爷的坟给挖出来了!】……
西汉,张汤府邸。
张汤原本今日也该被召去未央宫陪汉武帝一起观看仙画的——主要是方便刘彻随时找人交流感想。但他这几日一直身体不适,因此刘彻贴心的没有派侍卫来寻他。
这会儿,张汤正靠在榻上,脸色苍白的听着仙画讲管子,讲桑弘羊。
他对桑弘羊的各种经济政策是很支持的,而且这几年从中充当了很重要的协助工作——那些不服的挑刺的权贵们和豪强们就需要他这样的人才能镇压得下来。
张汤当然明白自己的用处,但是他也不以为意。
不是什么人都能充当陛下手上的一把刀。
不过,张汤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毫无预警的忽然被点名,反应过来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这可是贪腐之罪!
旁边的侍女已经惊吓得跪了下来。
张汤:“……”
他很明白,这样的罪名,说轻也轻,说重也重,单看皇帝陛下怎么想。
但
是!遇到这样的时机,自己的对手、自己曾经得罪过的那些人绝对绝对会落井下石,掀起众怒,到时候可就不妙了。
好在,现在的自己,这些事情才刚开始,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您应该去未央宫向陛下请罪!”
幕僚斩钉截铁的道,“立刻!”
张汤脸色变幻,知道幕僚说的可能是唯一一条路了,当下不顾病体,立刻喊人:“快备车马!”
未央宫中。
刘彻冷笑两声对身边的东方朔说:“朕倒没想到,张汤到了后世倒是混上了祖师爷的身份,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张汤辜负了他的信任!
他不介意臣子们往自己家里扒拉东西,但是手别伸得太长,做也做隐秘点别搞得人尽皆知。
东方朔微微的挑眉,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了皇帝的怒气,但也一下子确定了张汤这一遭应该是挺过去了。
陛下在生气,但不算严重。
一则是这件事还未发生。
一则是陛下还能用到他。
对于朝中的众臣来说,尤其是张汤这等身后无雄厚势力又得罪了众多权贵的臣子来说,其他的都不重要,陛下的恩宠才最重要。
远的不说,近的如主父偃,现在谁还能听到他的消息?
能保住自己的二族不被牵连就已经是费劲了全部心思了。
同样的,还包括自己。
因此,东方朔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茬。
而在另一边的桑弘羊,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同党”,还在琢磨制衡和一棍子打死的区别。
……
【好了,我们继续来说桑弘羊,哦不,刘晏。】
【刘晏运用桑弘羊的均输法,倒不是为了赚钱和打击豪商,而是为了解决一个十分难的问题,那就是如何保证“常平仓”的正常运转。】
【常平仓其实就是官方的粮仓,很重要。粮价高的时候抛售一点,粮价低的时候囤一点,这样呢才能保证粮价的稳定,并且在有灾荒的时候可以更快的进行赈灾。】
【一般每个州县,都会有常平仓的存在。】
【但限于运输和通讯的不靠谱,古代很容易就出现山高皇帝远的现象,那些掌管了常平仓的官员们,日子一久就难免犯一点小心思小错误。】
暗夜。
一队队士兵层层叠叠的包围住了常平仓,举起的火把立刻将常平仓的周围照得宛如白昼。
“拿下!”
随着怒喝,原本在常平仓值班和守卫的人都被外调而来的士兵所逮捕,颤颤巍巍的跪在地。
从朝廷过来的钦差大臣在军士的护卫下来到前面,看着自己眼前巨大的被烛火照出轮廓的粮仓,沉声道:“开仓!”
随着沉重木门的开启,他们走入到粮仓内,开始从外到内逐次抽检其中放着的粮食。
利刃插进米袋,里面的东西随之倾泄而出。
外面的,是正常的粮,到了中间,
变成了陈腐烂米,
到了最后,依然变成了细碎的小石块,连一颗粮都看不到!
钦差的脸已经变成了铁青。
镜头一转,在刚刚死去的粮仓主官的灵堂上,钦差带着士兵闯了进来,准备开棺,被主官的家人们悲愤制止。
“我父亲身为朝廷二品命官,平时清廉节俭,连衣服破到必须要打补丁都不忍丢弃。你等污蔑他贪腐,又要在灵堂之上开棺,这是对他莫大的侮辱!”
有人愤慨不已,也有人面露出游移的心虚之色。
军士按住在场的主官家人,并且暴力开启棺材,场面一度变得极为混乱。
只是,在棺盖被开启后,所有人都安静了。
棺材内被盛满了金元宝,满满当当,连尸体都被遮盖得看不到一丁儿。
钦差冷漠又同情的对死者的儿子道:
“你的父亲用陈米和砂石替换常平仓中的粮食,又发明了双层仓,瞒报存粮,再将替换下来的和没有入仓的粮食转卖给米行,牟取暴利!”
“他不仅贪腐,而且是本朝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巨贪!”
【朝廷不仅要给地方出保管费,还很难监管这些保管的地方官员。】
【到了唐朝的时候,李世民觉得这事儿太费钱,就将常平仓改成了“义仓”。就是老百姓们自己存一部分进去,等于交赋税,然后让地方官员保管,中央不再另外出保管费。】
【如果有灾荒的话,地方官员就可以动用里面的存粮。】
【就,说实话,这政策是有那么一点点犯懒的。】
【属于躺平摆烂。】
【到了后面,执行不下去了,因为根本没起到平抑粮价和官员监管的作用。】
……
百姓们最爱看的就是这样的小剧场。
在看到仓内粮食被调包的时候,大家想起灾情时的惨况,一个个都捏紧了拳头。
毫不怀疑,假如这些官员在现场的话肯定会被老百姓们用活活的砸死。
那可是他们的救命粮!
在看到揭开棺材时那露出来的闪闪金光,天下一片哗然。
“狗官!”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有人有些糊涂:“那他放在棺木里干嘛?”
“你傻呀!”旁人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一眼,“他死之前肯定想着棺材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没人敢去开棺。但只要等钦差一走,他那些知道内情的家人就可以去开棺拿钱了!”
“原来如此。”那人恍然大悟,然后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狗官!就死了便宜他了,就该被千刀万剐!”
民间百姓最恨此等贪腐,尤其是贪墨粮食的官员!
明朝。
朱元璋也最恨这样的硕鼠。
他对贪官的手段那是极为残酷暴戾的,的确也震住了一大批人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他也狠狠的往地上呸了一声:“这等表面
上伪装成节俭清廉,实际上却大肆搂钱的人最是可恨!”
就该被剥皮点天灯!
朱棣也道:“伪君子往往比小人物更加可恨,而且杀伤力更大。”
两父子同仇敌忾,朱元璋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但朱棣其实心中却隐隐飘过一个想法:“若只是依靠着残酷的惩罚手段,能否真正的让吏治清明、官员廉洁?”
唐朝。
同样被仙画点名的李世民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贞观群臣们忍不住也清了清嗓子。
殿内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声音。
李治:“……”
最终,李世民嘟囔了一句:“怎么就是偷懒了?这政策明明就执行得挺好的。”
躺平摆烂他听不懂,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
李二凤不服气。
瞧瞧朕的含嘉仓!
粮食满满当当!
还有各州县的常平仓,不都运转得好好的嘛!而且绝对没人敢做出调包和贪墨仓内粮食的事情!
朝廷还节省了一大批保管费,多好!
魏征一看陛下的神色就能大概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叹了口气,他站出来道:
“陛下,义仓之策放在盛世自然可行。但时日一久,若是遇上不好的年景,甚至是……乱世,”一提到这个词他的脸色就更黑了,“恐怕义仓的设置的确是无法发挥作用。”
不能因为盛世的太平表象就看不到里面的问题啊!
李世民立刻想到刚才的安史之乱,心中情绪立刻冷却,怒气值又回来了。
天可汗的威压在这一刻变得极为可怖。
“朕明白了,你放心。”他淡淡道,“且看这刘晏的应对之法。”
这段里面唯一让他觉得有所宽慰的就是刘晏的存在。
他大唐人才辈出啊!
……
【到了唐中期,刘晏接手了帝国财政,他一合计,这样下去不行。】
【还是得改!】
【这事儿,还是得交给朝廷来主导。】
【刘晏做了一个方案,他在桑弘羊的均输制度上做了一些调整,让它变得更好操作。】
【首先,他保留了地方上常平仓的存在,但是粮食什么时候出售,什么时候购入,甚至是什么价格,都需要听朝廷的指派,不能再让地方官员们乱来了。】
【而且,还有个很妙的地方,那就是卖粮食得到的钱,必须换成同等价值的特产。】
【那么,在这个过程当中呢,下面的人就有那么一些实际的操作空间。】
负责常平仓的几位官员正在看着挑夫将库里面的粮食给挑走。
“官爷,整整两万石,已经清点好了。”
“行,那画个押吧,钱货两讫。”
前来交接的商行负责人在文书合同上按下自己的指印。
接下来,仓库里的小吏们开始搬运银钱。
一位官员叹口气,对自己的顶头上司道:“这些钱又得全部换成物品,刘尚书一句话,倒是折腾我们这些底下办事的。”
这是户部新出的规矩,所有的卖粮的钱都需要在当地换成同等价值的特产,再将特产运回到京城。
主官倒是眼角带笑,正色道:“既然上头有吩咐,那就好生做是。”
那官员应下,又忍不住好奇:“您说,这么多货品发到京城去,户部能够及时的发往各地售卖吗?”
主官道:“你这是忘了他刚疏通的漕运了?都不用运到京城,直接通过漕运运到需要的地方去就行了。咱们这位刘尚书啊,可聪明得很呐。”
待主官回到家中,他忍不住又对亲信的家人提起了这事儿:
“刘尚书此法可是大有玄机啊!将钱粮换成相同价值的特产和工艺品,后者有更多的压价空间,我们这些从中运转的也能谋些辛苦费。而且倘若再有地头蛇要来侵占仓中官粮,那也能从后者身上补回来一些,不至于损失太过。”
家人疑惑的问:“人心不足蛇吞象,倘若你们虚报高价,那朝廷岂不是更亏?”
主官笑了起来:“你以为刘尚书是这么好糊弄的?”
【不得不说,刘晏的这个做法,虽然在咱们看来可能是有些灰色的模糊的,似乎并不符合法治一清二白的特性,但是在当时的那种环境里却可以极大的发挥出它的作用。】
【或许,唯有高手管理者才能更洞悉人性之幽深复杂。】
……
唐朝。
刘晏当然知道自己的方法其实有利有弊,但他只是嘴角微微的向两边扯了扯。
表情依旧十分淡定。
“水至清则无鱼,能把事情做了就行。”
至于君子品格、律法什么的,先放一边吧。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整个大唐的财政系统活过来,下一步才好谈其他。
刘晏素来都是目标坚定之人,决定了自己做什么,那其余的不过都是路途上的一些小石子儿,不用太在意。
他在意的是另一点:
“经济与吏治,后世听上去似乎对此已经有了一整套运转完善的方法。不知是如何操作?”
他对夸奖自己的并不是很在意,反而更想要听到来自于未来的有用的讯息。
西汉。
桑弘羊皱起眉。
于自己接受过的教育来说,他不喜这样的做法。
但是!身为主管经济的官员,却深知这的确就是人性。
他生来聪慧,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高明之处。
从盐政到现在的均输之法,刘晏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在玩平衡。
盐政,让商人阶级能分一杯羹。
均输,让相关吏目也有利可图。
“让每一方都受利,这位刘晏刘先生的确是高明。”他听得旁边的东方朔对汉武帝道。
刘彻也很欣赏刘晏,不管什么手段,能办成事
他就喜欢。
但刘彻也能看到其中的危险。
“这样的平衡,有失控的风险。”
万一朝廷虚弱了,万一接任者的智慧不够了,万一其中一方忽然变强了……
刘彻打住自己的推演,在心中笑道:“倒是不用先想这么远,能解决当下已经是不错的应对之策了。”
他现在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时势。
时势永远在变,任何精妙的设计都需要与时俱进,不然就容易出漏子。
明朝。
张居正对手下张学颜道:“这就好比,有两个人放在你面前可供选择。”
“一个,办事精干但是胃口比较肥,要扔几块肉给他养一养。一个,守信廉洁但是办事拙劣迂腐。那你要选谁?”
张学颜很想回一句:属下可以哪个都不选吗?
但旋即他就苦笑起来:“这的确是如今之现状。”
张居正摇摇头,张学颜不解。
张居正挑眉道:“不,我们面临的情况比这还要更糟糕。贪腐的未必能办成事,廉洁的却十难寻一!”
张学颜哑然。
张居正看向天空,天幕的后面是深沉的夜空。
“大明啊!”他轻声感慨。
能否挺得过危机?
……
【另外,或许你们要问,中央朝廷和地方那么远,他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出售和购入的好价格呢?毕竟,物价随时都在变动。而且,他如何防止官员虚报采购特产和手工产品的高价呢?】
【这就不得不再夸一下刘晏,他简直是一位古代大数据分析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