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城南垂着脑袋, 神色沉沉,话里似带着几分警告之意:“有些事, 你不该问, 也与你无关。”
贺屿安捏着酒壶的手一顿,这话里头,有太多能推敲出来的东西了。
他恍若未闻,搁下酒壶又道:“年前便到了尧京, 为何自始至终都未想着要接她回去。”
姜城南眼里头是少见的坦然:“若非你找我, 我宁愿她当我死了。当没有我这个大哥。”
“这话是怎么个意思?这人, 你是不打算见了?”贺屿安眼眸一眯, 忽然呛道:
姜城南似是被问到了, 只见他抿了抿唇,眼角微垂顿了许久后才道:“不见了,知道她安好就成了。”话甫一落下, 他忽的起身,面朝着他双手作揖恭敬一礼:“她如今既嫁给了世子, 也是她福泽深厚,凭国公府的门第,衣食住行上定短不了, 我只求你能护好她,她性子软, 看护好她, 莫让她受了欺负。”
“福泽深厚?性子软?”贺屿安似将话含在喉间,一字一句看着姜城南说道。
他募的又轻嗤了一声,仿若他方才话里有天大的笑话一般, 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 目光直视他道:“十岁那年, 她被姜王氏为难一年,险些死在了安城,十一岁颠簸三月入国公府,身子骨已虚透病倒一月有余,春猎烈马狂奔,她被拖着奔驰百米险些死于马下,十三岁她发天花月余高热不对,及笄这年,被周家设计险些失了清白,余波未平又险些委身于二皇子为妾室......就是现在她还在病在榻上起不来。”
他一字一句诉清姜笙这些年受的委屈,越说着他心头也不禁渐渐染上了丝丝心疼,回想起来皆是后怕,竟是不禁后背都有些发凉。
末了,他轻“呵”一声,嗤笑的看着他:“她性子若是软上半分,安城那一年,她就该早死透了,哪能活到现在。”
姜城南那双薄凉的眸子,渐被震惊与心疼占满,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放在膝盖的手紧握成拳,他从未想过,她竟这么多次险些死了,他薄唇微颤问道:“她,不好吗?”
贺屿安未答,眼里闪过一瞬的光道:“你若是真的不愿意认她,那便就此打住,莫关心她好与不好,自今日起,她有我贺屿安护着,在与你无一丝瓜葛。”
姜城南的心防好似被他击溃了,挫败的垂下了脑袋,负疚感让他眼底皆是阴霾:“你,你不知道......”
“不知道了什么?”贺屿安诘问道:
“我....”他几乎要这些年的隐忍脱口而出了,忽的顿住,察觉到贺屿安的意图,及时的闭了嘴,戒备的目光在他面上审视了一二,顿了顿含沙射影般道:“我如今在二皇子门下。”
叫他识破意图,贺屿安的倒是丝毫不意外,他挑了挑眉头:“所以呢?”
所以说他很恶劣,算计着让他彻底掀开所有,逼着姜城南把话说完。
姜城南盯着他看了半晌,嘴角翻起一丝丝苦笑:“那便不认了吧,有你护着,也好。”
说罢便自顾自起身,朝着他一弓腰:“天色不早了,二皇子找我还有事,我先回了。”
而后便闪身走到门前,关门的手顿了顿:“她....若是有事,可着人来找我。”
他身长玉立,身型很高大,背影却单薄的很,透着些沧桑与孤独,头也未回的消失在贺屿安眼前。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贺屿安眸光深了几分,手细细的摩挲着,这么逼迫都不愿说,可见所谋之事不小啊,他忽的脑光一闪,似猜测了什么事情,却又觉得十分荒唐,他忽的一顿喊了声“武陌。”
武陌推门而入。
“世子。”
贺屿安眼眸眯了眯:“去查查,端成九年冬,太子殿下的记事档。”
“是。”
看着武陌离去的背影,贺屿安久久未动,片刻后才恍惚盯到厢房内男人喃喃自语:“可千万别是他啊。”
夜色渐暗,黑漆漆一片几乎要淹没所有,除却烛火燃亮处,皆没在暗中,毫无生气。
他刚背手出了樊楼,身后小厮忽拿着用油纸包着的点心送上来道:“爷,这是方才与您在一起那位公子让小的留着的。”
贺屿安未接,目光落在那油纸上。
小厮忙介绍道:“是咱大师傅温房先生做的点心,那位公子午下刚到时便要了,这才出的锅,正热乎着呢。”
贺屿安眼神微有些复杂的看了眼他手上点心。
贺屿安归时,已过了用膳的时间,贺秋浓前脚刚走,贺屿安后脚便归了。
姜笙坐在榻上,面上仍旧有些虚弱,见贺屿安回来,眉眼轻抬皆是温柔之意:“夫君可用过膳了?”
贺屿安边净手边道:“在樊楼用过了,阿浓那丫头才走?你身子不好,莫依着她胡闹。”顿了顿又道:“我还带了些点心,你可要尝尝?”
她本无精打采的面上忽的染上几分兴致,说话间还伸了伸脖子往端着甜点的丫鬟手上瞧:“是温房师傅做的吗?”
她嗜甜口,尤爱樊楼大师傅温房的甜点。
话虽说着,却是已经掀起了软被要下地了,尤在这时,能见到她几分天真气儿。
见她要下地,贺屿安已走到她身侧,猝不及防的便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姜笙一声惊呼,还未反应过来时就被他轻柔的放在椅子上。
她垂下了眼睫,轻声道:“我可以自己走的。”
这声音虽轻,贺屿安却是只字不差的听到了,只是勾了勾唇,拿筷子了个酥饼到她碗里:“就这么喜欢吃甜的?”
他惯来没有观察人嗜好的习惯,但自打他对她起了心思以后,便渐渐发觉她好似很好甜,尤其是点心,有几回他浅尝了一两口,那甜味简直腻人,让他眉宇都不禁皱了皱。
姜笙迫不及待尝了一口,便知是温房先生的手艺,眉眼弯弯皆是开心,似水的眸子此刻似是装满了漫天的繁星,亮的很,点了点头:“喜欢,夫君可要尝尝?”
说着便将手中的正吃的点心往前一递,她这动作是下意识的,往常她就如此与贺秋浓分食,从未有觉得哪里不妥,可待反应过来,才惊觉委实唐突了,忽觉得手都有些僵了。
这举动,实在亲密极了,这男人惯来有些洁癖在身的,虽说在床笫之间两人亲密无间,可饭食又不一样,就是说自己,也未必会想吃沾了他人口涎之物。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收回手来,贺屿安的身子便微微往前一倾,低头衔住了那一小块点心,温凉的薄唇似不经意一般才过姜笙的纤细手指。
这动作募的就将她拉入今年初的记忆里,长廊下,他也是这么低头衔住她手中的桃花酥。
心募的就是一颤,心慌的似兵荒马乱的战场一般又看了他一眼,这人,当初是不是就盯上她了?
这点心实在甜到人发腻,让他直觉得齁得慌,樊楼的师傅手艺就这水准,他正在心里的嫌弃时,一抬头便瞧见姜笙呆呆的盯着自己瞧。
“怎么了?”他勾唇笑着问道。
许是他自己都未发现,他今夜的脾气实在温和的很,就来话里都在这如沐春风的温柔。
“没,没什么。”姜笙忙收回了目光,将剩余的点心塞进了嘴里,只是嫣红色爬上了脖颈,此刻她整个人都粉透了。
乖巧的实在招人了,贺屿安眸中火光不禁跳跃了两下,即便心痒的难受,但顾忌她的身子只得深吸两口,眼神也从她身上挪开,忽的道:“你可有乳名?”
姜笙眼眸中柔柔的灯火似忽的就湮灭了,她垂下头似不在意道:“太久没人喊,不大记得了。”
贺屿安忽的心中一痛,眼前这个姑娘在安城那一年不知糟了多少罪,吃了过少苦,即便入国公府也是谨小慎微的过活,她小心惯了,鲜少情绪外露。
哪里是不记得,而是不敢想提,这小字犹如她心头的软肋,是她心口的防溃坝,一旦开了这个头,便怕再难收回,她曾被辜负过太狠,这一时半会她怎会轻易打开心房。
“不记得就罢了。”贺屿安倒了杯温茶递到她跟前,茶水中的倒影他面色柔和若月光:“少吃些,点心容易积食儿,莫撑得晚上难受。”
姜笙喝了口茶,轻声应了句:“嗯。”
虽叮嘱了她,但怎想到,两块点心下肚,她竟真的积食了,此刻正皱着一张柳眉跪坐在榻上,小脸愁苦的厉害。
贺屿安捏了捏鼻梁,不禁有些怨怪姜城南,好端端的,备什么点心。
“很难受?”贺屿安看着揉着自己的胃问道。
姜笙已经无所谓他笑话不笑话自己了,现在难受是真的,也不知是不是两人渐渐亲昵的缘故,她言语中的娇气渐渐显露,本也是被人百般宠长大的,她点了点头,水眸里的可怜兮兮几乎要溢出来。
“难受。”她说话间还带了几分委屈。
她还委屈上了,贺屿安有些无奈,但这点心确实是他带回来的。他叹了口气:“我给你揉揉?”
“有用吗?”
贺屿安将她抱在怀里,手已经覆上了上去,平日里握兵器的粗粝大掌,此刻却是带着几分笨拙轻柔的揉着她的胃部,边揉着还边道:“可好点了?”
才开始揉,哪里知道好不好,不过确实舒服了些,姜笙的小手搭在他的手上,哼哼唧唧道:“别停......”
贺屿安般眯着眸子,轻声“嗯”了一句,手上动作一直未停,即便怀中的小姑娘呼吸渐渐匀缓,也未停下,直到她紧闭的眉头舒缓,才渐渐缓了动作,转身熄灭了灯火。
夜半时分,青书手拿着封信直奔揽文阁。
贺昱看完信上所写,将信燃于火烛之下,片刻后便化为烟灭:“这么说,锦州真的有姜帜这么个人?”
青书点了点头:“是,姜公子查出与表姑娘同出一宗,她曾在锦州,或许她知晓一二。公子不若寻机会问问她呢?”
贺昱未想到打听个人,竟还要如此拐弯抹角,他皱了皱眉头,想起今早想探望姜笙被婉拒在门庭外,眼眸不禁深了深,她,如今,真的是越来越不听他话了。
那种脱离于掌心控制的感觉,实在让他觉得糟心极了,他抿了抿唇道:“你先去查吧,若是实在不成,再问她吧。”
青书点了点头。
贺昱又从案牍上拿起一封信交到了青书手上:“送去二皇子府。”
青书捏着信,这已是这月送的第三封了,他着实有些摸不透公子所想,明明在太子那处颇得青睐,为何私底下又要与二皇子联系甚密,他抿了抿大胆道:“公子,您即便如此,二皇子也未必受您好意,再者圣上待他算不得好,您为何如此费心思......”
“自是因他担得起我非心思。”贺昱勾唇道,眼里头闪过几分光华,忽的转头又问:“我要你找的人怎么样了?”
一说起这事,青书眼眸里便燃起满满的崇拜:“公子神机妙算,小的果然爱迎郎阁找到了人,只是那姑娘实在伤的太重,腿还断了,也不知凶手是谁,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下手竟如此的重。”
那伤口青书初见时,都有些瞠目结舌,伤口溃烂又结痂,好了又溃烂,反而以往皆是费了心思的折磨,医治大夫说她好似是被人拿参汤补药吊着口气,如若不然,早该死了,可见折磨之人的心思是怎样的狠毒,折磨她,却不让她死。
“还活着吧?”贺昱问道。
“还活着,还活着,公子放心,小的已最好的医师前去医治,只是她被毁的半边脸与腿怕是难.....”
贺昱面上的凉薄之意几乎瘆人,只见她淡淡的掀了掀眼皮:“留口气撑着就是了,旁的便不必非心思了。”
青书一顿;“公子为何要留着她?”
贺昱挑眉笑了笑:“她可是拿捏太子的一枚好棋,且看二皇子什么态度吧。”
青书闻言不免心下一惊,那位姑娘竟然与太子有牵扯?他抬眸看了眼眼前的贺昱,不禁直冒冷汗,他忽的觉得,公子所谋之事,或与国事相关。
转眼便至陆老先生大寿之日,京城世家皆纷纷前去拜贺,姜笙有些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两句玉岁,让她切记将贺礼拿好,莫冒冒失失损了。
贺秋浓一早便到了灏郎阁催人,贺屿安冷眸满是不耐烦看着她:“若是在催!便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卡了,先这些,明天继续补~感谢在2022-04-14 23:47:20~2022-04-16 23:2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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