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巨大的反差, 惊得沈灵舟手一晃,差点儿摔了手里的奶茶碗,还好宁奕驰眼疾手快帮她扶住。
她把碗放在面前的小几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十公主和狼羌首领姜吉勒, 心中诧异不已。
她刚到, 就赶上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 还来不及详细了解他们为什么耽误了这么多天。
本来她以为, 是十公主不记得九哥了,不肯认他。或者她有什么为难之处, 不能相认。
可就刚才那局面看来,怎么好像十公主刚刚才知道九哥他们来了。
再观察这个姜首领的言行举止,怎么好像是他在刻意隐瞒九哥他们的到来,刻意阻止九哥和十公主见面呢?
他看起来患得患失, 好像怕十公主抛下他跑了一般。
姜吉勒的这番行为和言语,不只是沈灵舟不解, 就连左允铮也满心疑惑。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十, 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唯独宁奕驰, 先前还跟着左允铮一起操心来着, 可此刻却不再关注那兄妹二人的事。
嘴角淡淡勾着, 微微偏头看着坐在他身侧的沈灵舟, 仿佛整个帐子就剩下她一人。
察觉到他的目光,沈灵舟在袖子的遮掩下,攥住他的一根手指, 轻轻抠了抠。
宁奕驰嘴角的弧度徐徐加大, 顺着沈灵舟的视线, 一同看向对面。
姜吉勒身材魁梧, 往那一坐, 如同一座大山一般。
而十公主身材纤瘦,生活在这种风沙当饭吃的苦寒之地,皮肤居然难得一见的细腻白皙。
只是那白,透着一股子病态,往姜吉勒身边一靠,被衬托得宛如一棵弱不禁风的烟柳。
可谁又能想到,外形反差如此之大的二人,相处的模式居然又是另外一种反差。
十公主微微仰着头,看着目光有些可怜兮兮的男人,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阿勒,我只是想回去看看,阿勒和戈儿陪我去可好?”
坚定的目光,飘飘渺渺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如同仙音一般,让人说不出的心安。
姜吉勒低垂了眼眸,神情满是担忧和不安,攥了攥十公主的手,沉默片刻才说:“好,我陪你。”
坐在一边的小男孩姜雨戈凑到二人面前,天真无邪地说:“娘,戈儿也陪您。”
一家三口都同意了,左允铮笑了,激动得搓了搓手:“都去都去,去多少人都成,明儿我就去准备。”
话落又看向宁奕驰:“宁世子,此行得借道大楚,通关文书上还得麻烦你出面安排。”
宁奕驰点头:“交给我。”
两个男人和姜吉勒商量着出行事宜,沈灵舟却细心地发现了些许不对。
刚才明明十公主都说了她只是回去看看,还让父子二人陪着,可为何姜吉勒的神情却像要失去十公主一般,带了些许忧伤?
沈灵舟冲十公主笑了笑:“薇儿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正在商议事情的三个男人都齐齐看向沈灵舟,似乎意外她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的。
沈灵舟摆了下手,冲他们笑了笑:“我和薇儿姐姐说些姑娘家的事,你们忙。”
三个男人一听这话,点头表示理解,转过头去继续商议何时出发,从哪条路走,沿途要经过哪些地方。
“随我来。”十公主笑了笑,起身对着沈灵舟招手说道。语气轻柔,笑容温暖。
沈灵舟想起了永远都是那么和善的陈王后,心中暖暖的,起身牵住她的手。
二人双手触碰到一起的时候,沈灵舟一愣。
大夏天的,薇儿姐姐的手,竟然如此冰凉,看来她猜测的大概没错了。
“怎么了?”十公主笑着问。
沈灵舟摇摇头:“没什么。”
二人手牵手,走到了毡子做成的隔断之后的里间,坐在了厚厚的地毯之上。
“舟舟,有话直说无妨。”十公主直截了当地问。
在九哥先前的叙述中,已经说明了他和舟舟的关系,此刻她看着这个漂漂亮亮,替她给母后和九哥带去无数欢乐的小姑娘,也感到莫名亲近。
见她爽快,沈灵舟也不拐弯抹角:“薇儿姐姐,你可是身体不舒坦?我是看你气色不大好,手也冰凉。”
“是。”十公主笑了笑,并不隐瞒:“打记事起,我就有了心疾,时常胸闷气短,手脚冰凉。”
“可看了大夫?”沈灵舟蹙眉担忧问道。
陈王后也有这个毛病,看来是遗传的。当时九哥带着她们出行,差点把陈国王宫的半个太医院都带上了。
十公主笑着答:“看了,药石无数,虽不见大好,可却也无甚大碍。”
沈灵舟还是不放心:“薇儿姐姐,此去陈国,路途遥远,会不会太过劳累?”
十公主拍了拍沈灵舟的手,安抚道:“不打紧,部落的巫医说我活不过十五,可你看我如今都二十岁了,还生了戈儿,不是好好的。”
活不过十五?沈灵舟心里一揪,随即又暗自庆幸。
幸好薇儿姐姐好好的,不然九哥和王后娘娘这一辈子都会遗憾终生。
何况,薇儿姐姐这么温柔善良的人,就该活得长长久久的。
沈灵舟突然很感动,伸手抱住十公主:“薇儿姐姐,谢谢你。”
谢谢你还好好的活着。
刚才还对姜首领的行为有些不解,可现在,沈灵舟理解他了。
若是薇儿姐姐的病,当真和陈王后一样,那忌劳累奔波,忌大喜大悲情绪波动。
姜首领不愿让九哥和薇儿姐姐见面,不情愿让薇儿姐姐出门,见到薇儿姐姐出来直接把孩子扔在地上,这些奇怪的言行,如果是从薇儿姐姐的病上来说,那就完全说得通了。
就像之前在帐子外,小男孩姜雨戈说的“爹爹只是太担心娘亲了”。
突然被沈灵舟抱住,十公主微讶过后,温柔地回抱住她:“谢我什么?”
沈灵舟:“谢谢你好好的,九哥和王后娘娘想你都快想疯了。”
十公主点头:“我知道,所以我跟九哥回去看看。”
沈灵舟松开她,语气郑重:“薇儿姐姐,我想把你身体的情况告诉九哥,王后娘娘和你差不多,九哥有经验,我告诉他,他好提前做好周全准备。”
十公主笑着点头:“好。原本我想着慢慢再说的,没想到被你先看出来了。”
二人携手走出来,各自坐回了刚才的位置。
方才三人商议事情,左允铮全程都在和姜吉勒探讨着最佳出行方案,并未留意里间的动静。
此刻见二人回来,他一脸兴奋地说:“花花,薇儿,等宁世子这边的通关文书一办好,咱们立刻就出发。”
“九哥……”沈灵舟笑着喊了一句。
薇儿姐姐的病得说,可她又不忍心打击九哥的好心情。
和左允铮不同,方才宁奕驰的注意力仍在沈灵舟身上,虽然隔着毡子隔断,也有那么远的距离,但仗着耳力好,他把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全。
此刻见沈灵舟看着左允铮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他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抚了一下,无声地鼓励着。
沈灵舟看了宁奕驰一眼,点点头,转过头把十公主有心疾一事说了。
听完沈灵舟的话,左允铮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眼眶发红:“小十,别怕,九哥一定把你的病治好。娘也同你一样有心疾,但你看娘都已经四十多岁了还能骑马荡秋千呢,别怕,小十别怕。”
一句又一句“别怕”,是在安慰十公主,也是在给他自己打气。
听得沈灵舟心里直发酸。九哥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十公主也颇为动容,可她念着大夫的交代,深呼吸,尽量平复情绪,随后伸手握住左允铮的手,笑着说:“九哥,有你和阿勒在,薇儿不怕。”
姜吉勒伸手揽住十公主的肩膀,大手在她肩头搓了搓。
左允铮对姜吉勒拱了拱手:“阿勒,多谢你把小十照顾得这么好,也多谢你处处为了小十考虑。”
因为姜吉勒的阻拦,左允铮苦等那么多天,才见到他的小十。内心虽焦急,可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怨怼过。
只要他的小十好好的,哪怕再等上更多的日子他也愿意。
尤其是见到小十除了瘦弱一些外,面色苍白些外,整个人娇嫩得和养尊处优的花花差不多,他心中对姜吉勒只有感激。
但凡有眼睛就看得出来,这个姜吉勒对小十很是宠爱。
尤其是刚才在商议行程之时,虽然姜吉勒未曾表明原因,可却一直要求尽可能压慢行程,显然是在顾虑小十的身体。
这一切,左允铮只有感激。拱手之后,又伸手搂住姜吉勒,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人分担他的担忧,尤其是得知陈王后同样有心疾,却依旧好好活到了四十多,姜吉勒的眉目舒展许多,同样重重地拍了拍左允铮的背。
有了新情况,众人又重新商议一番。
最后定下,明日宁奕驰和沈灵舟先一步回到大楚朔城,去张罗通关文书,以及车马。
而左允铮则带人留下来,等拿到文书,姜吉勒也安顿好部落事宜,他再陪着小十一家三口去朔城汇合。
商议妥当,也已经到了深夜。
三岁多的小男孩姜雨戈已经团成一个球,窝在地毯上睡着了。
十公主摸着他的头,温柔地笑着:“这么晚了,大家都累了,先歇息吧。”
众人应好,姜吉勒亲自带着几人去安顿,并吩咐下人把宁奕驰左允铮带来的人全都招待好。
沈灵舟独自睡一个帐子,洗漱完毕,就那么合衣躺在铺了羊毛褥子的低矮床铺之上。
连日奔波,不曾停歇又翻山越岭赶来这里,身体已经极度疲惫,可她翻来覆去,却怎么睡不着。
世子哥哥就睡在她旁边那个帐子里。
只有十步的距离。
差不多半年了,她才见到世子哥哥,可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沈灵舟坐了起来,又躺下去。躺下去,又坐了起来。
如此反复几次,她再次起身,穿好鞋子,走出帐子。
部落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值夜的狼羌战士巡逻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沈灵舟装作欣赏月色,背着手,抬头望天。
等狼羌族战士走过,她左右看了看,见再无他人,这才轻手轻脚走向宁奕驰的帐子。
她没看见悄悄隐到帐子侧面阴影处的两个侍卫,直接掀了帐子的帘子钻了进去。
帐子内黑灯瞎火,沈灵舟适应了一会儿,等略微能看见帐子内的摆设,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低矮的床铺前。
影影绰绰看见床铺上睡着一个男人,她蹲下去轻轻嗅了嗅,是她从小闻到大的熟悉的松香味道。
沈灵舟捂着嘴无声地笑了,随后伸手卡在了睡着的男人的脖子,故意变着嗓音:“打劫,把值钱的玩意儿都拿出来!”
一声低低的闷笑声传来,紧接着一只大手揽在沈灵舟的腰上,用力一收,她就砸在了一具宽阔结实的胸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