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小乞丐被老乞丐扯着蹲下去, 这才留意到,马车旁跟着的几名持剑护卫。

街道不算太宽,他们蹲着的地方,离沈记零食铺子并没多远。

怕那几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一老一小两个乞丐一直沉默着。

小乞丐的目光直不楞腾地盯着那矮墩墩, 粉嘟嘟的小姑娘, 低声喃喃道:“花花都瘦了。”

语气里满是心疼。

只这低不可闻的一句话, 马车旁的一名男子目光敏锐地看了过来。

老乞丐忙把掉在地上,又磕掉一个碴的破碗捡了起来, 递到小乞丐手里,声音苍老又嘶哑:“孩子,这可是咱吃饭的家伙,拿住了。”

话落, 老乞丐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了几声。

小乞丐接过那破碗,低下了头, 一只手在老乞丐的背上拍着。

沈灵舟下了马车, 刚要往铺子里走, 就听见街对面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她好奇看过去。

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蹲在那里, 一老一小。

老的咳嗽个不停, 腰都快弯到了地上。

小的捧着个破碗,低着头,脏兮兮的头发遮住了眉眼, 看不清面容。

哎!都说大楚国富民安, 可还是有乞丐。

往日也能见到, 但穿得这么破烂的, 她还是头一次见。

见小姑娘看着那两个乞丐, 菘蓝小声道:“姑娘,听掌柜的说,这两个乞丐这几天总是蹲在那里,望着咱们铺子。”

“这是馋了吧!”想到自家铺子里各色美味零食,沈灵舟叹了口气。

“冬香,海棠,去帮我拿些好克化,又顶饱的点心来,多拿点。”小姑娘动了恻隐之心,转头吩咐道。

两个小丫鬟应是,转身进了店面。

小姑娘转身对着菘蓝说:“菘菘,给舟舟二两银子。”

菘蓝拿出一个素色荷包,装好了二两碎银,蹲下去说:“姑娘可是要给那两个乞丐,奴婢去给,您先进门可好?”

“舟舟自己去。”小姑娘伸手接过荷包。

往日里遇到什么乞丐要饭的,小姑娘要是想给吃的或是铜板,都是叫菘蓝和小丫鬟们去。

可今儿,她突然想自己去给。

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那一老一小的样子,实在太过可怜吧。

等了片刻,两个小丫鬟拿了两大包点心出来。

沈灵舟迈着小短腿,走向街对面的两个乞丐。菘蓝,四个小丫鬟,几个侍卫全都紧紧跟在身后。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小乞丐攥着碗的手指情不自禁捏紧。

那本来就掉了两个碴的破碗,“咔”一声脆响,又裂了个缝。

一行人呼啦啦走到两个一身泥土的乞丐面前,老乞丐吓得忙按住小乞丐脑袋,带着他一起鞠躬哈腰。

嘶哑苍老的声音语无伦次:“贵、贵人,小的们只想要点儿吃的,不是坏人,没做坏事,只要吃的。”

见把他们吓到了,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安慰着:“你们别怕,我也不是坏人。”

小姑娘上前一步,把装了碎银子的荷包丢在了小乞丐手中的破碗里:“天越来越冷了,这有二两银子,你们拿去置办一身厚实点儿的衣裳。”

小乞丐抱着碗的手一僵,随后也不知是太激动用力太猛,还是那碗不甚结实,只听“咔”一声,他手里的破碗硬生生裂成了两半,荷包从碗缝中掉在了地上。

小乞丐两只手微微发抖,一手攥着一半破碗,一直低着头。

沈灵舟:“……蔷薇,去铺子里拿只新碗来。”

蔷薇腿脚快,嗖嗖跑回铺子。没一会儿拿了一只青花大瓷碗回来,递给沈灵舟:“姑娘给。”

沈灵舟伸着两只小手接过,抱着大碗递到了小乞丐面前:“你用这个吧,你那个坏了。”

一直低着头的小乞丐抬起了头,脏污头发遮掩下露出的一只眼,水盈盈的,似是要哭。

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沈灵舟一愣。这双眼睛,怎么好像见过的。

可不待她再仔细端详,小乞丐匆匆看了她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随后伸出两只脏兮兮的手接过了碗,并把掉在地上那个荷包捡了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小心翼翼揣进了怀里。

被那躲躲闪闪的目光看得心酸,沈灵舟把两包点心从冬香手里接过来,递到了小乞丐面前:“这有些点心,拿去吃吧。”

小乞丐把碗小心放在地上,伸出双手接过了点心。

旁边的老乞丐忙沙哑着嗓子,点头哈腰地道谢:“多谢贵人。”

沈灵舟指着小乞丐,奶声奶气地对老乞丐说:“这孩子还小,不能总这么漂着。你们若是想找事做,就去南城门外二十里处的庄子上问问看,那里现下正缺人手,去了那里,至少有个地方管吃管住。”

小姑娘唠叨一堆,可小乞丐抱着点心一直低着头不言语,老乞丐似乎除了道谢不会说别的。

沈灵舟见也没什么说的了,转身往回走。

护着小姑娘带着丫鬟们进了铺子,秦青带着一名侍卫又折返回去,仔细盘问了几句,这才离开。

见人走远,老乞丐压低声音:“回吧。”

小乞丐恋恋不舍地朝零食铺子看了几眼,见看不到什么,这才抱着碗和点心起身。

老乞丐撑着拐杖也站了起来,弓着腰蹒跚地往前走。

小乞丐抱着东西,一边走一边回头,又往零食铺子里看了好几眼,磨磨蹭蹭跟着老乞丐走了。

二人在沿着集市绕了一大圈,见无人跟踪,这才拐进一处狭窄的巷子。

七拐八绕,二人来到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门口,敲响了门。

门应声而开,二人闪身进去。

一进门,老乞丐把手里的树枝拐棍一扔,那佝偻得不成样子的脊背瞬间挺得笔直。

小乞丐抱着东西就往屋里跑:“快打水来,老子要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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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梳洗干净,焕然一新的陈国九皇子左允铮,蹲在了榻上。

在他面前,放着一只青花瓷大饭碗,一个荷包,荷包上放着二两碎银子,还有两大包打开的点心。

左允铮披散着头发,双手托腮,对着面前的东西痴笑个不停。

穿戴整齐的苍江架着胳膊依靠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道:“小主子,您这都看了好一阵子了,要不先吃个饭,再接着看?”

左允铮笑了笑,下巴往前,指了指那一堆东西,语气尽是炫耀:“这都是我花花给我的。”

苍江叹气,不想打击他,可想到陈王后的交代,还是狠心开了口。

“小主子,那小姑娘不是您的。这些东西是那小姑娘给乞丐的,她不知道乞丐是您。还有,这句话您已经说了不下五次。”真的不必一遍一遍再重复了。

说完这番话,苍江做好了闪身躲开的准备。

可破天荒的,左允铮没有发脾气,也没有丢东西来砸他,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不说话能死?我又不是蠢货。”

苍江:“……”您不是蠢,您这是自欺欺人。

左允铮捏起一个做成花朵形状的桂花糕,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一边嚼,一边频频点头,咽下去之后,心满意足道:“不愧是我花花送的点心,味道就是好。”

苍江闻言,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拿一块。

左允铮抬手,利落把苍江马上就要挨到桂花糕的手拍开,像护食的狼崽子一样,目光凶狠:“要吃自己买去。”

苍江忍着笑,把手收了回去。

二人对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左允铮没绷住笑了。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出去,中途又拿回来,掰一半放进自己嘴里,把剩下的那一小半递给了苍江:“赏你尝尝味。”

苍江接过,放进嘴里吃了,在左允铮带着些威胁的目光中开口:“味道着实不错。”

左允铮满意了,指了指榻,示意苍江也坐。

苍江拱了拱手,坐在了榻上。

左允铮小心把糕点收了起来,银子装回荷包,放在碗里,抱着碗往后靠在了靠枕上,感叹道:“苍江,做乞丐,其实也不错。”

看着男孩那满怀憧憬的目光,苍江忙开口:“小主子,可别,属下可是当够了。”

来之前,陈王后一再叮嘱,用什么法子她不管,但一定得保证小主子的安危。

他考虑来考虑去,最终决定扮乞丐。

前几天,小主子知道的时候,暴跳如雷,好说歹说才同意。

连着几天无功而返,小主子每天洗澡的时候,都恨不得宰了他。

今天终于见到了那娃娃,小主子这就态度大转弯,还扮上瘾了?

苍江忍不住笑了一声。

二人朝夕相伴多年,默契十足。

左允铮一听就猜到苍江在笑什么,斥道:“闭嘴,不许笑出声。”

苍江忙抿着嘴角,把笑意压下去。

看着少年气十足的男孩也忍着笑,苍江忍不住想起往事。

数年前,陈国和大楚交战之际,逆贼篡位成功,宫廷大乱。

王上中毒,王后带着三岁多的十公主被囚,太子殿下凭空消失。

生死之际,他带着年幼的小主子逃离王宫,东躲西藏,躲避追杀。

那几年,他带着小主子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为了活下去,他们藏过深山,猫过地窖,装过残废,演过乞丐,他甚是还给小主子扮过女娃……

食不果腹的时候,他们偷过吃的。衣不蔽体的时候,他们顺过衣衫。

为了活下去,更是杀过无数追杀他们的人,宰了许多想拿小主子去官府换赏钱的人。

直到三年前,太子殿下带着精兵突然出现,斩杀反贼,重新夺回王位,小主子才得以回宫,回到王后身边。

可那时,十公主却没了,王后的身体也垮了。

在外流浪那几年,小主子心心念念都是有朝一日要杀回王宫,救回十公主和王后。

为了心中的信念,他小小年纪,不论寒暑,废寝忘食地跟他练功学武。

更是克服恐惧,学着杀人,学着心黑手狠。

他至今记得,小主子第一次杀了人之后,高烧不退,噩梦连连。

可后来,也不知是小主子长大了,还是杀人杀得多了,小主子变得麻木了。

性子也变得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暴跳如雷。

自打回宫,得知十一公主没了之后,小主子的性子越发阴晴不定,难以琢磨。

想到宫变之前,小小男孩脸上单纯的笑容,纯净的目光,苍江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苍江神游天外之际,左允铮也抱着那碗在发呆。

苍江回神,试探着开口:“小主子,那娃娃,是沈之渊的侄女。”

“那又如何?”左允铮道。

苍江:“您不恨沈之渊了?”

左允铮冷哼一声:“他是他,花花是花花。”

苍江:“……”说的也对。

左允铮想到今天在零食铺子门口那一幕,嘴角高高翘了起来:“我花花当真心底善良。不但给我吃的,给我银子,还给我介绍工作。”

苍江静静听着,没言语。

左允铮自顾自说着:“苍江,你说,要不,明儿咱去城南那个什么庄子去看看?花花说的那么肯定,那庄子定是她的,她庄子上缺人手呢,要不咱们带着人去帮衬几天?”

苍江及时打断左允铮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停,小主子,停。咱们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

左允铮:“看花花。母后还说,若是有机会,跟花花道个歉。”

苍江顺着毛哄:“对,您看啊,今儿见到一面了。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找机会道个歉,所以咱犯不上去那什么庄子作工。”

左允铮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啊,那怎么才能跟花花道个歉呢?要不,明儿扮了乞丐再去?”

苍江摇头:“怕是不成了。今儿那打头的护卫似乎已经对咱们起了疑心,那娃娃和咱们说话的时候,那几人的手一直按在剑柄之上。”

这一点,左允铮也注意到了,他蹙眉烦躁道:“宁奕驰那老匹夫,把我花花都养瘦了,有什么脸限制我花花的自由。”

苍江不偏不倚道:“……那也是一种保护。”若是那娃娃跟着您,指不定护得更严实。

左允铮瞪他:“你帮那老匹夫说话?”

苍江:“并非,属下的意思是说,若是您再扮成乞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别说那几个护卫,就是那娃娃身边的丫鬟们,都得拦着不能让您近身。”

左允铮想到自己白天那一身烂泥,抬起袖子嫌弃地嗅了嗅:“那倒是的,那么脏,可莫恶心到我花花。”

两个人沉默了,左允铮伸手搓了搓脑袋,把刚干个差不离的一头乌发搓得乱糟糟:“那你说怎么办?怎么才能接近花花,和她好好说上几句话?”

苍江想了想:“属下倒是有个法子当是可行,就不知小主子您意下如何?”

左允铮蹙眉,不耐烦道:“啰哩巴嗦废什么话,只要有用就赶紧说!”

苍江先从榻上站起来,走出两步之外,拱手道:“小主子,您可以扮成小姑娘,去铺子里买东西。”

左允铮一愣,随即咬牙切齿,抄起手里的碗就要往苍江脑袋上撇。

即将扔出去之际,想起这是他花花送的,又及时捞了回来,放在榻上。

随后拎起榻上的小几丢了出去:“苍老狗,我小时候你给我穿女装,我都不跟你计较了,我都长这么大了,你还敢!看我不砍了你脑袋!”

“您不愿就罢了,莫生气。”苍江凌空接住小几,放在地上,转身就奔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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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灵舟在零食铺子待了半晌,查了账,又试吃了新品种,随后带着人又去了首饰铺子。

从首饰铺子出来已经到了饭时,她带着大家伙去酒楼搓了一顿,这才回家。

等回到侯府,已是下晌,小姑娘被菘蓝抱在怀里睡着了。

在大门口刚好遇到外出办事回来的宁奕驰,他从菘蓝怀里把睡得正酣的小姑娘接过去,直接抱回了自己院子。

可他刚把小姑娘放在榻上,小姑娘就醒了。

小姑娘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盯着他愣了一会儿,呲牙笑了,咕咕哝哝喊了声“哥哥”,手脚并用又爬回他怀里了。

宁奕驰无奈,只好把小姑娘横着抱在怀里,由着她睡了个够。

等小姑娘一觉睡醒,喝了口花茶,又吃了一块点心,就开始唠叨了。

小嘴一张,嘚吧嘚吧,把她今儿出门所有遇到的事,全都事无巨细地跟世子爷他老人家汇报了个遍。

听到两个乞丐,宁奕驰详细问了几句,当听到有个小乞丐时,他握着小姑娘的手问:“什么样的小乞丐?”

小姑娘想了想:“小乞丐从头到脚都是泥,衣裳上全是洞。”

宁奕驰又问:“多大年纪?”

小姑娘扳着宁奕驰的手指玩:“他一直蹲着的呀,看不出多大,反正比舟舟大。”

宁奕驰:“是男是女?”

小姑娘摇摇头:“不知道,小乞丐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来,他也一直没说话,好像是个哑巴。”

见问不出什么,宁奕驰喊了今天跟小姑娘出门的秦青进来,问了几句。

听秦青说他们仔细盘问过了,也跟了一段路,没发现什么异常,宁奕驰这才点了下头,打发秦青出去。

沈灵舟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奇问:“哥哥,怎么了?”

宁奕驰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小脑袋,嘴角勾着:“没什么,我们舟舟是宝,一切需谨慎为上。”

小姑娘捧着粉嘟嘟的小脸蛋,嘿嘿嘿乐了。世子哥哥是怕孩子被偷了吗?

一想到偷,沈灵舟就想到了偷孩子的小变态左允铮,脑中瞬间又闪过今天那个小乞丐的眼睛。

可随即,她晃了晃小脑袋,把那一丝丝怀疑甩出了脑袋瓜。

不可能的,小变态可是堂堂一国皇子,也没听说陈国有什么变故,他怎么可能沦落到个那个惨不忍睹的地步。

小姑娘忘性大,没一会儿就把这事给忘脑后去了,拉着宁奕驰给她剥松子。

宁奕驰坐在榻上,耐心十足地给小姑娘一个一个剥着。

小姑娘懒得很,侧躺在世子爷的腿上,连手都懒得伸,直接让宁奕驰给她喂到嘴边。

宁奕驰忍不住笑:“你这个小懒汉。”

“舟舟才不是懒汉,舟舟会赚银子呢。”小姑娘眼波流转,翻了个可爱又俏皮的白眼,哼了一声说道。

想到小姑娘那两个铺子的生意红红火火,宁奕驰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好,我们沈大东家厉害着呢。”

小姑娘嘿嘿笑了两声,甜甜地说道:“世子哥哥,舟舟现在可有钱了,回头你娶嫂嫂,我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封。”

宁奕驰轻笑一声:“好,我等着。”

到了年底,铺子里的生意越发好了起来,沈灵舟隔上几日又出府去了。

她一直在和世子哥哥学画画,这几日画了几个首饰,虽说画得有些简单,但她想拿到铺子去,让掌柜的安排帮她做出来。

沈灵舟刚一下马车,就见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带着丫鬟从铺子里走了出来,二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小姑娘,比沈灵舟身边最大的冬香高了差不多一个头的样子。

她见到沈灵舟,神情一愣,眼睛一亮,随即转身,又返回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