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装了五斤重金元宝的盒子, 被人撂在沈记零食铺子的地上。
掌柜的打开一看,吓了一大跳,急忙追出门去,可哪里还有人影。
掌柜的忙关了店门, 带着伙计们赶着马车, 一同把这烫手的玩意送到了镇远侯府。
今儿过节, 沈灵舟一早就跑来了世子爷院中。
常山进来报的时候, 小姑娘正和宁奕驰坐在榻上剥松子吃。
当然,吃的是她, 剥的是世子爷他老人家。
小姑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爱上了吃松子。
可她身边所有人,从世子爷到菘蓝,再到几个小丫鬟, 都把她盯得紧紧的,坚决不让她自己嗑, 说怕卡住。
知道大家是为了她好, 小姑娘也听话, 不逞强。
吃过了早饭, 小姑娘盘腿坐在榻上, 就指挥世子爷给她剥松子。
宁奕驰拿帕子擦了手, 一边剥一边喂。小姑娘把松子咬进嘴里,像个小松鼠似的,三两下就吃完了。
好在松子都是开口的还算好剥, 宁奕驰动作也够快, 要不然还真供不及。
小姑娘正吃得欢, 常山抱着个盒子到了门口, 喊了句世子爷。
一看常山的神色, 再看他手里那个盒子,宁奕驰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个金元宝,是过年时送到府上的,他们让人送了回去。
第二个是寒食节那天送的,还是送到了府上。因着有了他的吩咐,送东西的人被侍卫抓住,打了一顿,并警告了一番。
那次宁奕驰并没有告诉小姑娘。
但第三次,端午节那日,金元宝被丢到了首饰铺子。
今儿中秋,这第四个金元宝,想必是又直接丢在铺子里。不然常山不会拿进来。
发生在小姑娘铺子里的事,自然不可能瞒着她。
宁奕驰点了点头。
常山上前把情况说了,盒子放在了榻上,打开盖子,里面黄灿灿的大金元宝就露了出来。
宁奕驰不动声色看着小姑娘。
沈灵舟捞起盒子里那破纸条,一看,果然又是那句破话。
“花花,中秋快乐。九哥”
“又来!”沈灵舟又气又烦,把那破纸条揉吧揉吧扔回盒子,抬脚就要去踹盒子。
“当心脚疼。”宁奕驰忙伸手握住她的小脚丫,拦住了。
随后给了常山一个眼神,常山拿起盒子,默默退了出去。
小姑娘气哼哼的:“世子哥哥,你说他怎么这么烦的!”
她以前多喜欢金元宝啊,可现在一看到金元宝,孩子脑瓜子就疼!
宁奕驰大手在小姑娘小脚丫上捏了捏,轻声哄着:“改日哥哥让人把东西扔回给他。那是个疯子,莫要为了这种人生气。”
小姑娘从榻上爬起来就要下地:“我要写封信骂他!”
宁奕驰伸手把小姑娘捞回去:“你骂了他,他更来劲儿,莫理他,过上个一两年,他忘了就好了。”
小姑娘颓然倒在宁奕驰胸口,小奶音满是懊恼和烦躁:“要是他忘不了舟舟怎么办?”
左允铮这个小变态,能找到侯府,还能找到她的铺子,那岂不是在暗中盯着她?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万一哪天他又突然把孩子偷走怎么办!
“相信哥哥,他会忘的。”宁奕驰轻轻拍着小姑娘后背,下巴在小姑娘头顶蹭了蹭,低沉又镇定的嗓音,莫名让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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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陈国九皇子府。
苍江急匆匆走进来:“小主子,金元宝又送了回来。”
左允铮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有些兴奋:“花花可有带了信给我?”
苍江:“没有,小主子,这次是送到了王后的寝殿。”
“什么?”左允铮脸色巨变,咬牙道:“宁奕驰那个老匹夫,看我不宰了他!”
第一次的金元宝是被人偷放在他的床上,左允铮暴怒之下下令彻查整个王府,没找到宁奕驰的人,却找出两名他人安排的细作,悉数砍了脑袋。
那之后,王府加强了守卫。
第二个金元宝没送出去且不提,端午节那个金元宝被送了回来。
可不知是因为王府守卫森严没送进来,还是宁奕驰故意为之,金元宝被送到了左云铮名下一处极其隐秘的宅子。
他并未在意,依然我行我素,中秋照样送。
可没想到,宁奕驰那个老匹夫,拦着他和花花往来不说,居然还敢把东西送到了他母后的寝殿。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可忍孰不可忍!
左允铮从墙上拿下佩剑,猛地砍断了面前的桌子,目光阴森:“我要他死!”
苍江劝道:“小主子,这很难办。且不说他身边总跟着那么多侍卫,单说他自己,也很难对付。”
左允铮反手把剑甩出去,闪着寒光的剑扎在墙上发出嗡嗡地震颤:“我不管,我就要他死!”
苍江叹气:“成,您若是真要他去死,属下亲自去办,哪怕死,也得把事儿给您办成了。”
苍江说完,在左允铮面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日后苍江不能陪着您了,小主子保重。”
话落,苍江起身,上前快速抱了一下这个他看着长大的男孩,转身就走。
左允铮紧紧盯着那从小就陪着他的男人那高大的背影,面色阴沉,双手攥成了拳头。
等苍江走到门口,抬脚跨过门槛,左允铮终于暴躁地吼了一句:“滚回来!”
苍江停下,转身走了回来,主动给男孩一个台阶下:“多谢小主子体恤属下最近身体不适,等过阵子身体好些了,属下再去。”
左允铮一甩袖子:“滚出去。”
苍江从善如流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提醒道:“小主子,王后那里,您还是去一趟为好。”
“少管我,滚!”左允铮一脚踹在被他劈烂的桌子上,桌子碎得更加彻底。
黑着脸站了一会儿,左允铮抬脚往外走。一直守在门外的苍江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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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铮儿来了!”一进陈王后的殿门,还没见到人,左允铮就喊了一声。
陈王后应了一声,由宫女搀扶着从屏风后的寝殿绕了出来。
“铮儿,到娘这里来。”陈王后坐在榻上,笑着对左允铮招了招手。
左允铮把提着的点心递到宫女手里,走到榻边坐了,伸手抱住陈王后的胳膊,靠在了她身上。
陈王后摸着男孩的头,声音温柔如水:“可用过了午膳?”
男孩抬起脸来,模样乖巧:“铮儿用过了。府里新来了个厨子,点心做的不错,我给娘带了点儿千层山药糕,娘可要尝尝?”
陈王后笑着道:“好啊,娘尝尝。”
看着陈王后吃了两块千层山药糕,左允铮问:“娘,好吃吗?”
陈王后点头:“好吃。”
左允铮笑了:“那明儿铮儿还给娘送。”
陈王后拿帕子查了手,挥手把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打发了。
等屋里就剩下母子二人,陈往后这才握住男孩的手,温柔地说道:“铮儿,你给那小姑娘送的东西,被退还到了娘这里。”
左允铮低下头:“娘,对不住,是孩儿不对,连累娘陷入了险境。”
陈王后把垂头丧气的男孩搂进怀里:“不怪铮儿,娘知道,铮儿只是太喜欢那小姑娘了。”
这话说到了左允铮的心里,他把脸埋在陈王后怀里,委屈地了吸了吸鼻子:“可是所有人都拦着我,花花身边的人不让我给她送东西,苍江那混蛋也总拦着我。”
为了那小姑娘,这孩子这是魔障了。
先前她让人寻了几个好人家的小姑娘来,全都漂漂亮亮的,也是三四岁的光景,也都是胖乎乎的。
她寻摸着,若是铮儿看上哪一个,她就收了做义女,养在膝下,兴许铮儿就能忘了那小姑娘。
可当她把铮儿喊进宫来,他却一个都看不上,还说丑死了。
无奈,她又让人把那些孩子都送还家中。
本来想着,孩子心性,日子一久,他也就都忘了。
可这都一年过去了,铮儿对那小姑娘,依旧念念不忘。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况且上次二人分别,又是在那种情况之下。
铮儿没有机会和那小姑娘好生道别,心中留下遗憾,难免耿耿于怀,朝思暮想。
听苍江的叙述,那娃娃并不想跟着铮儿回来。她哥哥寻来把她带走,她都不曾回头看铮儿一眼。
可铮儿却看不清,一厢情愿地以为那娃娃是被迫和他分开,还在苦苦等着他这个九哥去接她。
傻孩子!别的事儿上一向聪明能干,可在这事上却钻了牛角尖。
或许,那小姑娘,当真和小十长得像?
想到自己缘薄的女儿,陈王后忍不住落泪,又怕左允铮看到了跟着一起难过,忙抬手把眼泪擦掉。
她看得通透,可却不忍心看自己的小儿子总是伤心难过。
陈王后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在左允铮头顶亲了亲,柔声说道:“铮儿,你若是当真想那娃娃,你就去看看她。”
兴许见了一面,就知道人家小姑娘,或许并不想要他这个九哥。
到时铮儿愤怒也好,生气也罢,好歹认清现实,也好早日放下。
左允铮一愣,抬起头来:“娘,我能去看她吗?”
其实他心中知道,花花或许是不喜欢他的,他只不过不愿承认罢了。
小姑娘说过喜欢金子,他就一次一次给小姑娘送金元宝,只想和她维系着一丝一缕的关系。
可他却从来没敢动念头去看一看她。虽说是因为苍江一直拦着,但他知道,他若是真想去,苍江拦不住他。
是他潜意识里的惧怕拦住了他,他怕见到小姑娘,小姑娘讨厌他,不认她这个九哥。
那边传回来的信说,花花已经能说好多话了。他怕见了面,花花用很伤人的话骂他。
看着男孩那眼巴巴的目光,陈王后捧着他的脸,爱怜地在他额头亲了亲:“铮儿,若是你想,你就去看看她。但你答应娘,不要再动把她偷回来的念头。”
男孩举起手,对着天:“娘,您上次就同铮儿说了,偷人家孩子是不对的。铮儿发誓,再也不偷人家孩子了。哪怕是……”
男孩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克制什么,随后才接着道:“哪怕是花花,铮儿也不偷了。”
陈王后露出欣慰的笑容,握住男孩的手:“不用发誓,铮儿说了,娘就信。”
左允铮笑了,眉宇间的阴霾散去,漂亮的眼睛亮亮的:“娘,那铮儿去看看花花!等我回来,我给娘带一些有趣的小玩意。”
“好,娘等着。”陈王后把男孩揽进怀里,也笑了:“若是见了面,你跟那孩子赔个不是,毕竟上次你把她强行带走……”
陈王后温柔地絮叨着,左允铮靠在她怀中,频频点头,异常乖巧,可思绪却早就飞去了千里之外的大楚扬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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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的金元宝送了回去,沈灵舟却依然心神不宁。
直到重阳节过了,不管是镇远侯府,还是她的两个铺子,都没有收到莫名其妙的东西,小姑娘这才放了一点心。
连寒食节那种节日左允铮都送,他要是想送,重阳节必定也会送的。既然重阳节没送,那自然就是不想送了。
可为了安全起见,小姑娘又在侯府里猫了许久,一直到了十月下旬,还没什么动静,小姑娘这才彻底安心了。
世子哥哥说得对,没有人被三番五次拒绝了,还依然死磕的。
何况,堂堂陈国九皇子,那更是要面子的人。
一再和宁奕驰确认,自打中秋节过后,确实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左允铮的东西,小姑娘乐得在榻上打了几个滚。
嘿嘿嘿!这下好了!
不用每次出个门,总提心吊胆,生怕小变态突然从哪里冒出来,把她偷走了。
宁奕驰站在榻边,满眼宠溺地看着小姑娘在那弯着眼睛滚过来滚过去。
那小贼还是异常在乎陈王后的。上次让人把东西送到陈王后的寝殿,看来,是送对了。
小姑娘滚了一会儿爬起来,跳下地,扯着世子爷的袖子晃了晃,仰着小脑袋说:“哥哥,舟舟想去铺子看看。”
从中秋节过后,她就一直没出门,孩子快憋坏了。
宁奕驰点头:“去吧,今日哥哥有事,没办法陪你,我让秦青跟着你。”
“嘿嘿嘿,世子哥哥最好了。”小姑娘乐了。
小姑娘抓起世子爷的手,在他手背上亲昵地贴了贴脸,转身就往外跑。
小黄鹂一般清脆悦耳的娃娃音里洋溢着欢乐:“舟舟先走喽!”
“慢着些!”看着风一样跑走的小姑娘,听着随着她跑动,那只流苏耳环上传来的丁零当啷的响声,宁奕驰笑着摇了摇头:“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花花已经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大狗,见小主人跑了,汪汪叫了两声,矫健地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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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记零食铺子对面的街角处,蹲着两个乞丐。
破衣喽嗖,蓬头垢面。
一个老头。一个十多岁光景的孩子,那孩子脸上一片脏污,也看不出是男是女。
老头弓着个背,手里拄着一根树枝做成的拐杖,时不时捂着嘴咳嗽两声。
孩子靠墙蹲在地上,手里拿了个掉碴的破碗。
沾了无数泥土的头发垂到眼前,透过头发,孩子紧紧盯着斜对面的零食铺子。
老头突然猛烈咳嗽了几声,孩子转头看向街口,就见一辆黑色马车驶了过来。
孩子的脊背挺直,目光紧紧跟随马车。
马车慢慢驶过来,停在沈记零食铺子门前。
一个梳着双丫髻,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被丫鬟扶着,从车里走了出来。
小乞丐的眼睛蹭地一亮,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站了起来就要往过走,却被身边的老头扯着又蹲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