菘蓝只以为自家姑娘又像昨天那般在玩, 有些担忧地道：“姑娘，要不咱们回家再玩儿可好？”
这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可要处处小心谨慎。
与菘蓝不同，沈之渊一听小姑娘的话, 眼睛瞬间亮了。
他把小姑娘的小手攥在手里, 难言激动：“好, 这个主意好, 舟儿聪慧。”
若是惹得皇上嫌弃，怕是舟儿被留在宫中的机会要小上许多。
当今皇上是个极其注重外在的人, 别说后宫的妃嫔，前朝的大臣，就连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都要那上等样貌之人，他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有着口吃之症的人留在宫里。
“嘿嘿嘿！”小姑娘见叔叔领会了她的意思, 忍不住笑了。
菘蓝听完沈将军的话，也恍然大悟, 姑娘这么做是为了正事, 菘蓝忙点头。
商量好, 沈之渊抱着小姑娘下了马车, 直接进了高高大大的宫门。
早有小太监等在门口, 见着三人, 忙上前寒暄着，带着一路往里走。
从皇宫大门口，一路走到皇上住的养心殿, 沈之渊都是把小姑娘抱在手里。
想着宁奕驰还没来, 沈之渊刻意放慢了脚步。
到了养心殿门外, 得知陛下刚刚下朝, 正在更衣, 沈之渊就带着小姑娘在门口站着等。
不过片刻工夫，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李福就笑呵呵的迎了出来，热情异常：“沈将军，您里边请，皇上等着呢。”
沈之渊抱着孩子不好还礼，微微颔首：“有劳李公公。”
一行人进了殿中，还不待沈灵舟看清前方龙椅上坐着的老皇帝长什么样，沈之渊就把小姑娘放在了地上。
沈之渊跪地磕头：“臣沈之渊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沈灵舟也跟着跪在了叔叔身边，假模假样低了低脑袋。菘蓝跪在二人身后，实打实地磕了个头。
老皇帝乐呵呵笑了两声：“沈爱卿快快请起。”
沈之渊先把小姑娘扶起来，自己才起身，垂首恭敬站着。
沈灵舟抬着小脑袋，好奇地看向前方的老皇帝。这一看就正好和老皇帝对上了眼。
老皇帝对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招招手：“到朕这里来。”
小姑娘抬头看了看沈之渊，沈之渊点头，小姑娘这才迈着小短腿往前走。
菘蓝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下意识就跟着迈了一步，被沈之渊及时拦住。
沈灵舟走到老皇帝面前两步处停下，大大方方看着他，歪歪扭扭福了福身子：“陛下安。”
六十多岁，满脸沟壑的老皇帝精神头似乎不大好，眼皮耷拉着，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时刻谨记自己是个小磕巴，指了指自己，奶声奶气道：“舟舟。”
“舟舟，好名字。”老皇帝慈祥地点点头，又问：“舟舟几岁了？”
小姑娘歪了一下小脑袋，想了一会儿才说：“舟舟四岁。”
“四岁，”老皇帝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身边的太监李福：“长乐郡主是不是刚好也四岁来着？”
长乐郡主，四岁？老皇帝好好的，提起这个什么长乐郡主想做什么？
沈灵舟心生警惕，回头看了一眼沈之渊。
沈之渊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可手指却下意识捏紧。
听闻老皇帝问，太监李福忙躬身笑着答：“正是。”
老皇帝笑了笑：“我就说这俩孩子看着差不多大的。”
话音刚落，门外小太监就进来报，说太子妃领着长乐郡主过来请安。
老皇帝抬了下手：“宣。”
片刻功夫，门口就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小姑娘声音：“皇爷爷，长乐来看您了！”
一个和沈灵舟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跑进来，紧跟其后的是一位样貌端庄的女子。
沈灵舟自动自觉地退到了沈之渊身边，牵住了叔叔的大手，靠在了他腿上。
长乐郡主一下子扑到老皇帝身上：“皇爷爷，您想没想长乐呀？”
老皇帝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此刻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想，皇爷爷当然想我们长乐。”
太子妃上前，恭敬拘谨地见礼：“儿媳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老皇帝抬了抬手，又道：“赐座，给沈将军和沈姑娘也赐座。”
沈之渊又带着沈灵舟给太子妃和长乐郡主请了安，几人这才落座。
沈灵舟坐在椅子上，两条小短腿悬空着，没敢像平时在家那般晃啊晃，两只小手也规规矩矩交叠着放在腿上，模样乖乖巧巧。
被老皇帝抱在怀里的长乐郡主指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沈灵舟，好奇问道：“皇爷爷，她是谁？”
老皇帝笑着说：“她是沈将军的侄女。”
长乐郡主从老皇帝怀里下来，走到沈灵舟面前，目不转睛打量着她。
沈灵舟从椅子上爬下来，也站到了地上。
长乐郡主看了一会儿比她还要矮上许多的小姑娘，突然笑了：“本郡主比你高。”
沈灵舟呲着小奶牙也笑了，奶声奶气的：“舟舟胖。”
虽然她已经瘦了很多了，可和这个瘦高的长乐郡主比起来，她还是非常圆润的。
沈之渊有些骄傲。舟儿聪慧，比不过高低，比胖瘦也是一样的。
常乐郡主也才满四岁，处在小孩子莫名其妙什么都要拿来攀比的年纪，刚比赢了身高，又比输了胖瘦，顿时不服气：“本郡主能吃三碗饭！”
沈灵舟被逗得咯咯咯笑了，伸出四根小指头：“舟舟四。”
长乐郡主伸出一只手，笑着大声说：“本郡主吃五碗！”
“舟舟六！”
“本郡主七碗！”
……
不到一会儿功夫，一胖一瘦两个小姑娘，连比划带说的，就把饭量吹到了十碗。
看着这天真无邪的一幕，老皇帝慈眉善目，笑个不停。
太子妃，包括殿中所有服侍的宫女太监们，也都忍不住跟着笑。
只有沈之渊和菘蓝脸上的笑容不甚真诚，二人心中隐隐带着担忧。
见大家伙都在笑，两个小姑娘也停了下来，面对面咯咯咯笑个不停。
笑了一会儿，长乐郡主突然抱住沈灵舟，在她圆乎乎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随后牵着她的手晃啊晃，接着笑。
老皇帝笑着问：“长乐啊，你可喜欢这个妹妹？”
原来老皇帝是在这等着她呢。沈灵舟大眼睛眨巴眨巴，没说话，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叔叔。
就见叔叔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神色紧绷。而她家菘菘也是一脸紧张。二人都紧紧盯着长乐郡主，等着她的回答。
长乐想都没想就答：“皇爷爷，长乐喜欢这个胖妹妹。”
宫里头的人见到她都跪啊跪的，没人好好跟她玩。
一听这话，沈之渊和菘蓝心里头都是一揪。
果不其然，老皇帝哈哈笑着道：“沈将军，既然长乐郡主喜欢舟舟，就把舟舟留在宫中住上几日可好？”
沈之渊站了起来：“回陛下，臣的侄女天性愚钝，又不懂礼数……”
听着叔叔的话，沈灵舟看向老皇帝，见他眉头皱了起来，她心里一个咯噔。
这老皇帝本就忌惮叔叔，尤其是叔叔这次砍了晋王脑袋，老皇帝更是寝食难安，生怕叔叔哪天起了反心，潜入宫中砍了他的脑袋。
此刻叔叔要是有一点违抗之意，事情怕是难办。
不等沈之渊把话说完，沈灵舟上前牵着长乐郡主的手，指了指老皇帝身边的桌子：“郡郡吃，长胖胖！”
长乐郡主好不容易找到个自个喜欢的玩伴，自然是什么都听她的。
上前拿起桌上碟子内的一块芙蓉酥就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随后又给沈灵舟拿了一块：“舟舟也吃。”
沈灵舟摇摇小脑袋：“郡郡吃，舟舟等。”
这话说得磕磕绊绊，可长乐郡主听懂了，她左手一个芙蓉酥，右手一个芙蓉酥，一边啃一口，也学起了沈灵舟说话：“舟舟等，乐乐吃，长胖胖。”
一开始老皇帝和太子妃还没觉得什么，可听到长乐这么说，这才察觉出不对来。
太子妃忙低声训斥：“长乐，好生说话。”
长乐是太子和太子妃唯一的女儿，又甚得老皇帝喜欢，娇惯着长大，脾气不小。
此刻又仗着在老皇帝面前有人撑腰，嘟着嘴说道：“不嘛，舟舟妹妹这么说话好有趣，长乐也要这般说。”
老皇帝蹙起了眉头：“沈将军，这孩子这是什么毛病？”
沈之渊忙躬身答道：“回陛下的话，舟舟小时候磕到过头，打那以后，说话就不利索了。”
沈灵舟弯腰，把小脑袋伸到长乐郡主面前：“郡郡看，舟舟磕，大包包。”
当时磕到头也只是内伤，并没有留下外伤，时间过去那么久，又被头发包裹着，哪里看得到什么。
长乐郡主把芙蓉酥放下，等宫女上前给她擦干净手，她凑过去抱着沈灵舟的小脑袋，扒拉扒拉她头发，仔细看了好一会儿，频频点头：“大包包，舟舟疼？”
沈灵舟点点小脑袋，大眼睛扑闪扑闪，小嘴扁了扁，可怜兮兮的：“舟舟疼。”
长乐郡主抱住沈灵舟，一边拍着她一边给她吹着小脑袋：“乐乐吹，舟舟不疼。”
这下好，一会儿功夫不到，口吃伶俐的长乐郡主，成功地被沈灵舟带歪了，两个小姑娘都成了小磕巴。
太子妃的脸色不大好看，频频看向坐在上首的老皇帝。
果不其然，老皇帝脸色沉了下去：“沈将军，可有请大夫看过？”
沈之渊看出老皇帝眼中的嫌弃之色，心中暗喜，忙起身，垂首做痛心状：“回陛下，求医问药无数，前些日子好了一阵子，可冷不丁地病情又反复了。已问过大夫，说是得慢慢将养着，兴许、大了就好了，哎。”
小姑娘能好好说话一事，沈之渊并未隐瞒。
老皇帝疑心重，若是有心去查，定能查出来，如果刻意隐瞒，倒时麻烦更大，不如如实交代。
只是，等回去，舟儿怕是还要磕巴一阵子了。
不等老皇帝再说话，小太监又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求见，成王爷带着镇远侯府的宁世子也求见陛下。
成王爷三十多岁，是老皇帝的弟弟，是先皇的老来得子，一个只管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
多年前，因一场不打不相识，和镇远侯成了至交好友。
不过因成王是个文不成武不就，不学无术的纨绔，老皇帝倒对二人这明目张胆的交好行为默许，破天荒没有捕风捉影。
不过听闻成王带着宁世子前来，老皇帝的眉头还是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也只是一瞬，随后开口：“宣。”
听到世子哥哥来了，沈灵舟转头看向门口。
太子殿下，成王，宁奕驰一同进来。三人先是恭恭敬敬给老皇帝请了安，老皇帝抬手说了平身，三人起身。
众人又相互寒暄了一遍。
长乐见到太子，没了在老皇帝面前的放肆，恭恭敬敬喊了声爹爹。
太子点了下头，挨着太子妃坐了下去。
老皇帝看向成王，哼了一声不满道：“老八，平日里连个影子都看不到，怎么今儿有空进宫来看朕？”
成王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包茶叶恭敬奉上：“皇兄，镇远侯托这小子给臣弟送了一点儿他亲手炒的茶叶来，臣弟尝着味道不错，就带来给皇兄尝尝。”
老皇帝伸手接过，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镇远侯还会炒茶了，这可真是稀奇，李福啊，拿去煮煮看。”
太监李福忙接过，去烧水煮茶。
老皇帝又看着宁奕驰问道：“宁世子先前中了毒，身体可好了些？”
宁奕驰起身答道：“回陛下的话……”
看着那群大人在那里寒暄来寒暄去，沈灵舟拉着长乐郡主的小手，和她说着悄悄话：“郡郡美，擦香香？”
哪个小姑娘不喜欢被人说美啊！尤其是一个很美的小姑娘夸你美，长乐郡主那心里更是美滋滋的。
长乐郡主眉开眼笑，也学着沈灵舟的样子，小小声地说：“擦膏膏，给舟舟。”
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笑眯眯地窃窃私语。
宁奕驰眉头微蹙，不动声色看向沈之渊。沈之渊给了个无妨的眼神。
太子小声对一旁的太子妃说：“看来父皇吩咐的事成了。”
太子妃眉头紧锁，小声答：“怕是不成。”
太子不解问：“为何？我看长乐很喜欢沈家……”
见老皇帝的目光扫过来，太子妃偷偷扯了下太子衣袖，太子忙住口。
老皇帝对着长乐招了招手，长乐走了过去：“皇爷爷。”
“长乐，先出去玩儿，明日再来看皇爷爷。”老皇帝说，随后看了一眼太子妃。
太子妃颔首起身，上前牵过长乐的手：“长乐，娘带你去折梅枝。”
长乐点头，指了指沈灵舟：“带妹妹，折花花。”
这磕磕巴巴的，听得老皇帝眉心直跳，对着太子妃挥手。
见皇上脸色不好，太子妃心中一跳，忙跟皇上福身施礼，抱起长乐就往外走。
她了解皇上。别看平时皇上对长乐百般宠爱，但若长乐也如同那个孩子一样是个磕巴，怕是会被皇上下令关起来，或者赶出宫去。
她得赶紧把长乐带走，回头找两个说话利索的孩子陪她说说话，赶紧给她纠正过来。
好不容易找到个投缘的玩伴，长乐哪里肯，在太子妃怀里伸着胳膊就去够沈灵舟，眼泪汪汪：“要妹妹，乐乐要妹妹！”
太子妃脚下生风，抱着长乐急匆匆就出了殿门。
听着门外传了孩子的哭声，沈灵舟耷拉着小脑袋，抠着自己的小手，也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对不起了，长乐小郡主，虽然你很可爱，可舟舟并不想留在宫里。
老皇帝蹙眉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小姑娘，目露嫌弃。
接近于完美主义者的老皇帝，无法接受一个磕巴留在皇宫，更接受不了他的孙女也学成个结巴。
老皇帝静静打量着沈之渊。罢了，一个磕巴的孩子，又不是沈之渊亲生的，留在宫中没什么大用处。
老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沈将军为了大楚驻守边关多年，如今已过了弱冠之年，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朕心中有愧啊。”
沈之渊诚惶诚恐道：“陛下，臣守护陛下，守护大楚江山和百姓，那是臣之本分。”
老皇帝满意点点头：“李福，前几日养心殿新进的那个宫女，让沈将军带回去吧。”
沈之渊一愣，下意识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带个宫女回去，总好过舟儿被留在宫中。
于是忙起身，受宠若惊般道谢：“臣谢陛下赏赐！”
见沈之渊还算识时务，老皇帝的脸色缓和，借口乏了，挥手把众人都打发了。
宁奕驰上前一步，把小姑娘抱起来，跟着众人一同退下。
出了殿门，宁奕驰抱着小姑娘跟着成王先走，沈之渊要等那名赏赐的宫女，慢了一步。
成王看着宁奕驰怀里的小姑娘，调侃道：“啧啧，真没想到，冷心冷性的宁世子还喜欢带孩子。”
宁奕驰没说话，只是把小姑娘抱紧了一点儿。
小姑娘见世子哥哥的眉头锁着，凑到他耳边用小气声说：“哥哥，舟舟装的磕巴，皇上看不上舟舟，怕舟舟把长乐郡主带坏了，嘿嘿嘿。”
宁奕驰这才恍然，难怪刚才他听长乐郡主也像舟舟那么说话呢，原来是跟舟舟学的。
小姑娘鬼精灵的。宁奕驰的嘴角忍不住缓缓勾起。
出了宫门，成王先一步离去，宁奕驰抱着小姑娘上了马车去等。
菘蓝站在车外等着，想着姑娘好好出了宫来，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忍不住笑了。
牵马站在一旁的常山频频看了几眼菘蓝，等菘蓝看过来，他耳朵微红，忙把视线挪开，若无其事一般用手梳着马鬃。
菘蓝也微微红了脸，悄悄挪动脚尖，侧了侧身，看向别处。
等了一会儿，就见沈之渊带着一名宫女走了过来。
走到马车前，沈之渊伸出手，客气道：“静书姑娘请上车。”
叫静书的宫女低头道了谢，踩着马凳上了车，沈之渊紧随其后。
沈灵舟被宁奕驰抱在手上，正在叭叭叭地讲刚才在宫里的事，一听到外面有动静，忙竖起两只小耳朵仔细听着。
听到有人踩着马凳往上走，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向门口。
帘子一掀，门口进来一个女子，花容月貌，身段婀娜。
这就是老皇帝塞给叔叔的宫女，让她监视叔叔的？不过，她好漂亮哇。
沈灵舟呲着牙冲着那宫女笑了，指了指座椅：“姐姐坐。”
随后小姑娘又拍了拍宁奕驰的胳膊，示意他往里挪挪。
宁奕驰目不斜视，抱着小姑娘往里挪了挪。
叫静书的宫女被小姑娘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笑了笑，坐到了沈灵舟对面，紧靠门口的位置。
她会脸红？会脸红的人怎么能做奸细呢。难道是太会装了？
沈灵舟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那宫女看。想帮叔叔看出个究竟来。
究竟没看出来，不过沈灵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老皇帝的人在，那岂不是她这磕巴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好，不然不就得穿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