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沈灵舟不告而别的行为, 宁奕驰担心,又生气。
一路上一直在想着,等他抓到小姑娘,一定要先拍她两个巴掌, 让她长长记性。
可当看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小小一团时, 所有的情绪全部化为了心疼。
傻孩子攥了两把野草把自己小脑袋遮住, 殊不知, 她两只小手控制不住地在抖,手里的野草也跟着簌簌直颤, 更加惹人注意。
身后突然安静下来,沈灵舟更加紧张,跪趴在地上,把脑袋埋得低低的, 用满带哭腔的小气音念叨着:“哥哥,救舟舟!”
宁奕驰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肩膀:“舟……”
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 小团子就被吓得剧烈抖了一下, “哇”一声哭出来。
不要啊, 不要抓她, 她不想死!
坏人对她伸出了魔爪。沈灵舟凭着求生的本能, 手脚并用,抽抽噎噎哭着往前爬。
怀里兜着的小狗察觉到了小姑娘的惊恐不安,哼哼唧唧小声汪汪叫着。
宁奕驰本来打算轻声唤她一句, 可没想到小姑娘却被他那一碰给吓到, 吭哧吭哧只顾埋头猛爬。
眨眼功夫, 小脑袋就已经钻到前面一大丛翠绿色的野草中去了, 胖乎乎的小身子前还挂着装狗的布兜, 卡在了那里,过了几次也过不去。
又怕又急,小姑娘哭得更凶。
心疼,又无奈,宁奕驰轻轻叹气,伸手掐住小姑娘那圆不隆冬的小胖腰,把她抱起来,一把搂进怀里,摸着她的头顶:“舟舟,是我!”
落进一个满是血腥味黑乎乎的怀抱,极度惊恐之下,沈灵舟压根没有听清耳边的声音。眼睛也早就被眼泪糊住,看也看不清。
只顾胡乱挥舞着两只小胳膊,拼命踢蹬着两条小胖腿,圆滚滚的小身子扭来扭去,试图从坏人手里挣脱,嘴里无意识地哭喊:“哥哥!哥哥!”
“舟舟,别怕,是哥哥。”宁奕驰两只大手稳稳地把扑腾个不停都快扭成麻花的小姑娘抱住,提高了音量。
这一次,沈灵舟听清了,是世子哥哥的声音。
她停了哭,抬起小手擦了擦眼睛,瞪大眼睛仔细看,终于看清了抱着她的人。
真的是世子哥哥,原来真的是世子哥哥来救她了。
小姑娘再也控制不住,也不嫌弃宁奕驰那一身血腥味,直接扑进他怀里,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崩溃大哭:“哥哥!”
她以为她真的要死了。她还没活够哇,真的不想死的。
“莫怕,哥哥在的,在的。”宁奕驰紧紧抱着小姑娘从草丛里走了出来,一只大手稳稳抱着她,一只大手罩在她的小脑袋上,柔声细语地哄。
嫌挂在小姑娘身上的布兜碍事,宁奕驰伸手摘下来,连小狗带布兜,一起丢给常山,吩咐道:“去看看她的丫鬟。”
“是。”常山接过,用双手拿着小心递给一旁的侍卫,走到草丛里去查看。
一走近,就见菘蓝身上挂着两个包袱跪坐在那里,可头却杵着地,一动不动。
常山上前扶住查看,禀报道:“世子爷,菘蓝晕了。”
她家菘菘晕了?沈灵舟把脸从宁奕驰肩膀上抬起来,转头去看。就见常山已经打横把菘蓝抱了出来。
难怪刚才她闹出那么大动静,她家菘蓝毫无反应的,原来是晕了。
她刚才躲在草丛里,就一直埋着头,根本就没留意到菘蓝已经晕了过去。沈灵舟心里一阵阵自责。
她怕他们不知道菘蓝手受伤了,拿左手拍了拍自己的右手,抽抽噎噎地说:“哥哥,菘菘手,手疼。”
领会小姑娘的意思,宁奕驰看向常山,问:“如何?”
常山检查了一下答:“右手手腕错位,应该是疼晕了。”
疼晕了?那得多疼啊。刚才菘蓝是不想摔到她,才弄断了手的。沈灵舟愧疚又心疼,眼睛又红了。
“菘菘!”沈灵舟挣扎着要下地去看看。
可宁奕驰却不让:“放心,常山会处理,你乖乖的。”
小姑娘听话地窝回宁奕驰怀里,小脑袋歪在他肩膀上,两只小胖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
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像受到了惊吓的小鹿,一有点儿风吹草动,仍然战战兢兢。
哭得太凶,停下来也依然抽抽搭搭,小肩膀一耸一耸。
先前在地上摔了一跤,后来又趴在地上,淡蓝色的小锦袍早就沾满了泥土。
一张肉嘟嘟的小脸上,泪水混着尘土,早已惨不忍睹,看上去可怜兮兮。
虽然已经安全,可一想到刚才在马车上那一幕,沈灵舟仍心有余悸。
想到自己和菘蓝,还有花花,有可能今天真就死在这了,忍不住小嘴就又扁了起来。
呜呜,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
宁奕驰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小姑娘擦了擦脸,柔声问:“可有伤到哪里,可有哪里疼?”
刚才他抱着小姑娘,已经捏着她的小胖胳膊小胖腿检查过了,没发现哪里受伤,也没看哪里有血迹,但还是不放心。
“舟舟、不疼。”小姑娘摇了摇小脑袋,小哭音奶奶糯糯的。
众侍卫见小姑娘除了脏点,都好好的,自家世子爷那浑身的煞气也淡了许多,全松了一口气,心里高高吊着的大石头终于安稳落地。
乌栾峰上一夜恶战,大家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伤,早已又饿又疲惫,如今沈姑娘找到,大家伙终于可以回府喘口气了。
常山给菘蓝喂了一粒药丸。等了片刻,菘蓝醒转,睁开眼一看是常山,眼泪刷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再抬头看去,见自家姑娘好好的被世子爷抱在怀里。
劫后余生,后怕不已。
菘蓝强憋着哭,挣扎着跪起来,单手撑着地就给宁奕驰磕头:“多谢世子爷救命之恩。”
宁奕驰冷冷地看了一眼菘蓝,抱着小团子转身就走:“安排人继续追。”
“是。”常山应道,挥了挥手,六名身上只有皮外伤的侍卫翻身上马,打马朝前追去。
“回家。”宁奕驰单手抱着小姑娘,脚尖点地,黑色衣袍翻飞,利落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骏马小跑着前行。
沈灵舟不放心地回头,越过宁奕驰肩膀往后看。
见常山正拿了两截树枝给菘蓝固定手腕,狗狗被另一个侍卫好好抱在手里,这才放下心来。
转回头,沈灵舟搂着宁奕驰的脖子,肉嘟嘟的小脸蛋贴上去,在他脸上亲昵地蹭了蹭,奶奶糯糯的喊了声:“哥哥!”
宁奕驰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托着小姑娘,垂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虽然没有得到回应,可沈灵舟窝在那结实的怀抱里,觉得无比得安心。
常山拿削平的树枝把菘蓝手腕固定住:“菘蓝姑娘,你这手得等回到府里,再找大夫医治了。”
菘蓝苍白着脸,忍着疼:“多谢常山大哥。”
见她额头上磕破,血迹混着泥土糊了满额头,脸色惨白,整个人虚弱不堪,常山轻轻叹了口气。
“得罪了。”常山伸手,把菘蓝身上的两个包袱拿下来,丢给侍卫。
抱着菘蓝上了马,随后翻身上去,坐在她身后一拳的位置,打马前行。
一行人打道回府,路上遇到两名侍卫带着已经醒过来的钱五和车夫等在路边。
见他们还好好的活着,沈灵舟如释重负,心中的愧疚淡了。
她以为他们死了,心中满是负罪感。如今见他们二人虽然垂头丧气,可都还好好地站在那,沈灵舟只觉得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二人见沈灵舟和菘蓝也都好好的,也都露出惊讶和欢喜。小公子那么惹人喜爱,没事真好。
宁奕驰淡淡扫了一眼。
先前留下来的两名侍卫齐齐拱手。一人汇报道:“世子爷,这二人突然被暗器打晕,对劫车之人一无所知。”
钱五和车夫这才反应过来,马上的这位一身黑袍的俊美少年,就是侍卫口中的镇远侯世子爷。
“小的给世子爷请安。”二人忙跪下磕头。心中惧怕又后悔。
如果这位凶名在外的世子爷,给他们定一个拐带侯府姑娘的罪名,他们怕是没有活路了。
先前常山已经查清沈灵舟和菘蓝租马车雇镖师的事,一方出钱一方接单,生意上的事,怨不得他们。
虽然这些在小姑娘离家出走一事上提供助力的人,宁奕驰一律看不顺眼,但他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沈灵舟见宁奕驰沉默,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世子哥哥迁怒他们。
见小姑娘瞪着大眼睛看他,宁奕驰带着众人目不斜视地从那二人身边路过,向扬州城的方向而去。
两位侍卫翻身上马,也跟着一起走了。
马蹄声渐远。钱五和车夫这才起身,彼此对望一眼,发现对方脑门上已经全是汗。
一个丢了马,一个丢了车,又都被打晕,难兄难弟相对叹气,齐齐转身,结伴回城,各自找各自的东家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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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去时的极速狂奔不同,回程路上,一行人放慢了脚程,宛如闲庭信步。
若是忽略世子爷那一张俊脸上,如同黑云压顶一般的阴沉。
再忽略众人身上,已经被风吹散了不少的血腥味,以及他们被刀剑割坏了的衣袍,还有他们脸上手上沾染的不知是他们自己还是他人的血迹。
最后,再忽略掉世子爷怀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那蓬头垢面的凄惨可怜样。
光听那不急不躁的马蹄声,还得以为他们这是趁着春日里阳光明媚,带孩子出城踏青去了。
整个队伍二三十人,除了嘚嘚嘚有节奏的马蹄声,再无一人发出一点杂响。
气氛严肃,沉闷,压抑。
沈灵舟察言观色,发现离镇远侯府越近,世子哥哥的脸色就越难看。
她的小心肝控制不住抖了抖,又抖了抖。
世子哥哥,是不是又要打她了?
眼看着还有几步就到了侯府大门口,沈灵舟有些心惊胆颤。要不然,她主动给世子哥哥认个错?
沈灵舟琢磨琢磨,抱着宁奕驰的脖子,把小脸蛋又凑上去贴了贴。
刚想开口跟他认错,可侯府大门口就蹦出来一个穿着富贵的少年公子,约么十二三岁的年纪,三两步奔到马前,拱手笑着说:“表哥,我又来找你切磋了。”
“改日再来。”宁奕驰抱着小姑娘翻身下马,脸色阴沉,语气冰冷。
少年公子不解,追了两步:“表哥……”
常山抱着菘蓝跳下马来,菘蓝对着常山福了福身子小声道谢,转身往里走。
常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着胳膊把那位毫无眼力见的公子拦下:“齐公子,还请改日再来,世子爷眼下有事要忙。”
表公子齐宥白踮着脚尖往里张望,不满道:“表哥忙什么?我看你们这架势,不是刚办差回来吗?你们三天两头出去办差,有什么稀奇的。”
想到刚才自家世子爷那已经不能看的脸色,常山只想叹气:“世子爷他……忙着管孩子。”
看着这架势,说不定还得打孩子。
“孩子?你说刚才那孩子,是表哥的孩子?”齐宥白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宁奕驰怀里抱着的是个孩子。
随即仿佛知道了天大的秘密一般,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凑到常山面前,那手罩着嘴压低声音:“那孩子,是表哥在外头生的?”
这表公子的脑子……,真该找个好大夫看看了,不光没有眼力见儿,坑还挺大。
常山一阵阵无语,正了正脸色:“齐公子莫要胡说,那是沈姑娘,您之前见过的。”
见他还要再问,常山忙拱了拱手,转身快步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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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奕驰抱着小姑娘径直回了自己院子,把她放在地上,唤人打了温水来。
宁奕驰接过水盆就放在榻上,伸手浸湿帕子,准备给小姑娘洗脸。
见世子哥哥的脸色黑得跟锅底灰似的,沈灵舟知道自己这次事儿惹大了。
怕挨揍,她乖巧异常地自己爬到榻上坐了,还主动把小鞋子给踢掉。
随后自动自觉地蹲在水盆边,两只小胖手忙忙叨叨地撸起小袖子,露出两截莲藕一样的白胖小胳膊。
两只小胖手伸到水盆里,去抢宁奕驰手里的帕子,呲着牙冲他笑,异常狗腿地说:“哥哥累,舟舟来。”
“坐好。”宁奕驰阴沉着脸,训道。
回来的路上,菘蓝跟常山说的那些话,他在前面都听见了。
依据菘蓝的描述,小东西应该是遇到了乌栾寨上跑掉的那两个山匪。
朝他射箭的那个人不提,单就跑掉的那个小贼的身手,想置二人于死地,已是手到擒来之事。
小东西知不知道,她这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当真是命大。
一想到那两个山贼万一下了杀手……,他真是想都不能想,一想整颗心就猛地揪起来。
心疼过后,宁奕驰心里只余下后怕。
他打定主意,要给小东西一个教训,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见宁奕驰不让她拿帕子,沈灵舟只好乖乖坐下,抬着小脸蛋讨好地笑:“嘿嘿!嘿嘿!”
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差点儿回不来,还在这笑。
宁奕驰冷着脸,把帕子拧了半干,一手兜着小姑娘的后脑勺,一手把毛巾放在她脸上擦着。
看着很是生气,可他手上的力道却异常温柔。
热乎乎的帕子挨在脸上,一下一下轻轻柔柔地擦过,小姑娘把下巴抬得高高的,舒服得直想叹气。
宁奕驰把小姑娘那鬼画符一样的小脸蛋擦干净,又抓着她的小脏手放在水盆里,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仔仔细细洗好了。
常山从菘蓝那里给小姑娘取来一身干净衣裳和鞋子,又给她把小狗送了过来。
“菘菘?”沈灵舟看着常山问道。
“沈姑娘不必担心,已经喊了大夫来给菘蓝姑娘诊治了,待会儿处理好了,吃过饭,她就会过来。”常山客气地解释。
沈灵舟点点小脑袋,表示自己知道了。
宁奕驰拿帕子擦了擦手,看着那一套粉色的小衣裳,问:“自己能换吗?”
菘蓝手受伤了,世子哥哥心情不好,她不能也得能。沈灵舟点点小脑袋:“舟舟能。”
“自己把衣裳换了。”宁奕驰冷着脸交代,转身进了里间。
宁奕驰把身上沾满了血迹的黑色外袍和白色里衣脱了下来,从床边的箱子里翻出金疮药,面无表情地洒在伤口上,拿了白布缠了几圈,用牙辅助着异常熟练地打了个结。
随后走到衣柜那翻出干净的里衣和月白色锦袍穿好,又把微微乱掉的头发拆散,随意梳了一个发髻,插了一根白玉发簪。
世子爷在里间忙活的时候,沈灵舟在外间的榻上,也忙翻了天。
平时都是她家菘蓝帮她穿衣服,菘蓝轻轻松松就帮她穿好了。
她还真的不知道,原来这破衣裳这么难换的。
沈灵舟低着脑袋,两只小胖手先是解那男式锦袍上的腰带就解了好一会儿。
之后又费力脱了一只袖子,另外一只也不知道是她的小胳膊太胖,还是袖子太窄,扯了半天没扯掉。
她只好在榻上转着圈甩,甩了好几圈,成功把自己甩晕,一屁股坐在榻上,衣裳才甩了下去。
累死舟舟了!看着那身蓝色小锦袍上脏兮兮的,她坐在那直接拿脚给蹬地上去了。
千万别把世子哥哥的榻给弄脏了,他的脸色都够难看的了,别待会儿再雪上加霜。
沈灵舟穿着一身白色的小里衣,坐在那歇了一会儿,等脑瓜没那么晕了,这才又站起来。
拿起自己那件她家菘菘给她做的,绣着漂亮樱花的粉色小衣裳,把里外三层一一穿上了。
她想把腰带也系好,可两只小胖手上那十根又胖又短的手指头却不怎么好使,在那里摆弄了半天也没能打成一个结。
等宁奕驰收拾妥当出来,就见小姑娘衣服穿得松松垮垮,正埋头在那里和腰带较劲儿。
较着教着还来脾气了,一屁股坐在了榻上,直接躺了下去,不动弹了。
宁奕驰叹了口气走过去,对小团子伸出手:“过来。”
见世子哥哥出来,沈灵舟一骨碌爬起来,乖乖走过去。
宁奕驰帮小姑娘把外衫整理好,腰带系好。
随后把小姑娘按坐在榻上,把她小脑袋上那个已经散趴趴不成样子的男子发髻拆了,拿梳子给她重新梳了两个小揪揪,拿绸带绑好。
看着终于变回干干净净的小粉团子,宁奕驰的脸色稍微缓和。
自打进了镇远侯府的门,沈灵舟就一直在小心观察宁奕驰。
见他脸色漆黑漆黑的,知道她私自出府这事,世子哥哥肯定要秋后算账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算。
她本来想主动认个错,可在外头她和他贴脸又喊他哥哥,他都冷脸没搭理她,她就有点儿不敢。
这会儿见他脸色终于好看了那么一点点,忙站起来,迈着小短腿噔噔噔绕到他身后,跟个小狗腿儿似的,握着馒头一样的两个小胖拳头给他捶背。
只希望世子哥哥看在她态度良好的份上,待会儿别揍她。
要是,要是世子哥哥真的要打,那就少打两下,她也认了。
相比外面那个拿着匕首轻飘飘就要杀掉她的小变态,世子哥哥打两下手心,真的不算什么的。
任由小姑娘跟砸棉花一样在他肩膀上砸了两下,宁奕驰回手把人捞过来,往榻上的桌前一按:“坐好。”
随着他话音刚落,一名护卫就提了食盒进来,走到榻边,把菜一一摆在桌上,片刻功夫就摆得满满登登。
为了跑路,沈灵舟和菘蓝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了床,折腾了大半天了,她的肚子里就只有在集市上吃的那一个肉包子,加上后来在马车上吃的那点零嘴儿。肚子早就饿扁了。
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酱香鸡翅,盐焗虾仁,粉蒸排骨,香煎小黄鱼,还有一条金黄油亮的大鸡腿儿……
沈灵舟还泛着红的大眼睛瞪得溜溜圆,小腿一扭,跪坐了起来,膝行着往桌前凑了凑,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可世子哥哥没法话,她没敢动筷子,伸着两根小胖手指头往一起对了对,眼巴巴看着宁奕驰,奶奶的甜甜的喊了一句:“哥哥。”
“吃吧。”宁奕驰说道。脸色却依然沉着。
“谢哥哥。”沈灵舟麻溜儿道谢。
虽然馋得要死,可她还是用两只小胖手把放鸡腿的那个碗端起来,捧着放到宁奕驰面前,呲牙笑着:“哥哥吃。”态度殷勤的很。
小东西平时护鸡腿,就跟小狗护食似的,谁敢抢,呲牙就要咬谁。今天居然主动把鸡腿给他,宁奕驰怎么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他看着小姑娘,把鸡腿端起来放在她面前:“快吃,吃完说正事。”
正事?和她一个三岁的孩子说正事,她知道,还不就是要算账嘛。
“哦。”知道躲不过,沈灵舟点点小脑袋,直接用手抓起鸡腿,埋头啃了起来。
要挨揍,也得先吃饱了才能更抗揍。
宁奕驰见小姑娘腮帮子鼓鼓吃得欢快,也跟着胃口大开,端起碗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沈灵舟是真饿着了,一会儿功夫就啃完了一个大鸡腿,把肉啃完,还把整根骨头嗦了又嗦,嗦得干干净净的。
今天猫在草丛里躲着的时候,她就暗中祈祷了,要是她这次大难不死,她以后啃鸡腿一定啃得干干净净,再也不浪费了。
宁奕驰见小姑娘啃完,放下手里的筷子,把桌边放着的湿帕子拿起来给小姑娘擦干净手。随后拿起小姑娘的筷子,给她挨样菜夹了一些。
“谢哥哥。”沈灵舟接过筷子,欢快地吃了起来。
宁奕驰见小姑娘今天遇到那么大的事,此刻居然还能欢天喜地的吃饭,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当真忘性大。宁奕驰越发坚定了要个小姑娘一个教训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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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顿饭,宁奕驰从榻上起身,走到椅子那坐了。
沈灵舟抱着明显鼓起来的圆圆的小肚子仍旧坐在榻上,神情有些呆滞。
起得太早,连番惊吓,又累又饿,又没有午睡,这会儿一吃饱,她的小脑袋瓜就转不动了。
她可真想两眼一闭,往那一躺,呼呼大睡。
等侍卫把桌子撤下去,上了茶来,沈灵舟才回过神来,眼巴巴地看着宁奕驰,蔫蔫地说:“哥哥,舟舟困。”
看在她这么困的份上,世子哥哥能不能换个时间打孩子。
宁奕驰却像没看见她带着哀求的小眼神,优雅沉默地喝了几口茶,把茶杯放下,语气严肃:“下地来。”
哎,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世子爷他老人家要打孩子了!
“来了,舟舟来了。”沈灵舟无奈应道。
手脚并用爬到榻边,转身趴着下地,磨磨蹭蹭自己穿好小鞋子,走到宁奕驰面前,把胖乎乎的右手伸到了他面前。
想了想又把右手收回去背到身后,把左手伸了出去。右手不能打的,还得吃饭呢。
“哥哥,打。”沈灵舟仰头看着宁奕驰,一本正经地说,还摇了摇小脑袋:“舟舟不哭。”
不哭?上次他指尖不过是轻轻挨到她的手,小东西就大发脾气,当当当给了他三脚,哭着跑走了。
对了,一想到这,宁奕驰才发现,从打知道小姑娘跑了开始,他的注意力就一直在怎么把小姑娘找回来这件事上。
找回来之后,又忙着把她和自己都拾掇干净,随后就吃饭。
他还真的一直没腾出功夫来细琢磨小姑娘为什么要跑。
难道,就是因为那天他轻得不能再轻地拍了她一下,她就负气出走?
看着小团子无比乖巧地把小胖手伸到他面前,宁奕驰的脸色黑了又黑。
小东西这是吃定了他不会打她,故意气他呢吧。
宁奕驰半天也不动手,沈灵舟的小胳膊都抬酸了,忍不住甩了甩,又抬起来。
还打不打了,不打她就睡觉去了哦。一想到睡觉,小姑娘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都打出眼泪来了。
她抬起两只小拳头,在眼睛上揉了揉,随后又把右手伸到宁奕驰面前,继续等着。
等了一会儿,见宁奕驰只是黑着脸看着她,迟迟不出手,忍不住歪着小脑袋,皱起小眉头提醒:“哥哥?”
小东西这是不耐烦了?明明是她做错了事,站在他面前挨训,她居然还不耐烦了?
宁奕驰下意识伸手按住心口,只觉得心肝肺都在疼,气的。
估计哥哥今天累了,不打了。就在沈灵舟以为今天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世子爷他老人家终于开了口:“常山。”
语气冷冰冰,还带着点儿阴森。听得沈灵舟的瞌睡虫立马跑了。
“是。”在门外候着的常山应道,随后把菘蓝带了进来。
菘蓝低着头进门,直接跪在了地上:“世子爷,姑娘。”
见菘蓝手腕上缠着白布拿一块木板吊在脖子上,额头上的伤口处理过涂了药,头发梳得整齐,衣裳换过,精神头也还算好,沈灵舟松了一口气。
不是,等一下。世子哥哥什么意思,不是要打她嘛,为什么把菘蓝带进来。
沈灵舟隐隐觉得不好,看了看菘蓝又看了看宁奕驰,大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面露焦急。
宁奕驰看着沈灵舟,开口:“你可知错?”
以为是问她,沈灵舟忙答:“舟舟错,哥哥打。”
说完又把小胖手伸到宁奕驰面前,这次也不挑了,两只都伸出去了。哥哥爱打哪只打哪只吧,回头她家菘蓝给她喂饭也可以的。
可菘蓝却和她同时开了口,声音平静温和,没有一丝慌乱:“奴婢知错,奴婢不该私自带着姑娘出府。”
不是问她的,是在问菘蓝?沈灵舟看着宁奕驰。
宁奕驰依然看着小姑娘,又问:“你可认罚?”
“奴婢心甘情愿受罚。”菘蓝磕头。
是她在侯府后院呆久了,忘记了世间险恶,居然敢胆大包天带着姑娘出府。
虽说姑娘是主子,她理应听姑娘的,可她忘了姑娘还只不过是个三岁多的小娃娃。
她护不住姑娘,又哪里来的胆子敢带姑娘出门。是她考虑不周,是她的错。
再想到马车上那个男孩阴森的笑容,扎在她耳边的匕首,背着弓箭的汉子那满眼的杀意,菘蓝觉得,世子爷能及时找到她们,并把自家姑娘完好无伤地带回来,老天已经是在眷顾她了。
世子爷怎么罚她都不为过。她认,毫无怨言地认。
两个人简单几句话,可把沈灵舟听得一激灵。哥哥要罚菘蓝?怎么罚?
可菘蓝一个丫鬟,是听她的话,才带着她跑的呀。
菘蓝已经用尽全力护着她了,脑袋上磕成那样,手还断了,再罚,再罚菘蓝不用活了。
不行的,不能让哥哥罚她家菘菘。
她抬起小脚丫往宁奕驰面前挪了挪,想去跟他商量商量,只打她一个人就好了,别罚她家菘蓝。
可还没等她蹭到宁奕驰腿边,宁奕驰就开了口:“拖出去,打……”
一听“拖出去,打”这四个字,沈灵舟脑袋里立马浮现出菘蓝被打了板子,皮开肉绽,昏迷不醒,高烧不退的悲惨模样。
缺医少药的,她又没能力照顾,说不定她家菘蓝就那么过去了。
“不要,不要,不打菘菘!”沈灵舟一把扑到宁奕驰腿上,语气焦急恐慌。
还抓着宁奕驰的大手,往自己的小手上拍:“哥哥,打舟舟,打舟舟!”
见小姑娘为了护着一个没头脑的丫鬟,居然拉着他的手去打她自己,宁奕驰的眉心突突直跳,脸色更黑。
可瞧着小姑娘眼泪汪汪地又实在可怜,到底把原计划的十板改了口:“五板。”
五板?上次她看到了打人的大板子,又是那些人高马大的护卫大哥们打,别说五板子了,一板子下去,她家菘蓝的小命就得去了半条。
“哥哥,舟舟乖,不打菘菘!”沈灵舟爬上宁奕驰的腿,搂着他脖子,贴着他的脸奶奶糯糯地求:“舟舟乖。”
可宁奕驰已经下了命令,常山等了片刻,见自家世子爷没有改口的趋势,于是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扶着菘蓝胳膊把她扶起来:“得罪了。”
见宁奕驰铁青着脸,而常山带着菘蓝就要走。沈灵舟也不再求,从他腿上爬下来,追上去就把人拦下来。
沈灵舟一把推开常山,伸出两只小胳膊把菘蓝护在身后,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大声说:“菘菘舟舟的!”
听了这话,看着奶凶奶凶的小姑娘,宁奕驰眉头微蹙。
从来不曾违背过世子爷命令的常山,心有不忍,抬眼看向自家世子爷。
他能理解菘蓝服从主子的心,可她主子还是个三岁的娃娃,这一味地顺从,就不对了。
连他们世子爷这么大的人了,要是有什么事他们觉得不合适,也会劝谏。所以,常山也理解自家世子爷为何今天一定要责罚菘蓝。
这次是侥幸,万一下次,沈姑娘孩子兴起,又想跑出去玩呢。
世子爷要罚,沈姑娘要护,哎。常山只觉得头疼。
见自家姑娘这么护着自己,菘蓝红了眼眶,感动,心酸,更加自责。
她弯腰凑近小姑娘,柔声劝:“姑娘,奴婢甘愿受罚的,您放心,五板子几天就好了。”
“不要。”沈灵舟咬牙道。她身边就菘蓝一个亲人,像姐姐,又像娘亲,她不能看着她挨打。
宁奕驰看了一眼常山,给他使了个眼色:“别让我说第二遍!”
“是。”常山点头,上前对着沈灵舟拱了拱手,说了句“沈姑娘,得罪了”,绕过她就对菘蓝做了个请的手势。
“姑娘莫哭,奴婢一会儿就回院子去等你。”菘蓝蹲下去快速抱了下沉灵舟,还故作轻松笑了笑,转身跟着常山走了。
见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沈灵舟咬着小奶牙,气得小胸脯直起伏。
听到窗户外头传来的板子声,小姑娘再也受不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攥紧两只小拳头就朝宁奕驰扑了上去:“舟舟拼!”
拼了,拼了,她要和他拼了!
她都认错了,她都说她会乖了,为什么还要打她家菘蓝。
宁奕驰由着小团子咬牙切齿,憋着眼泪,挥着小拳头在他身上胡乱抡着。
他下令打她的丫鬟,让她出出气就好了。
可见小姑娘抡了半天都筋疲力尽,累得直咳,还在和他拼,宁奕驰这才黑着脸,一把将小团子拎起来,放在腿上,溜着那圆墩墩的小屁|股拍了两巴掌。
当然,丝毫没用力道,无非就是象征性地警告小东西一下。
可这两下,却把沈灵舟给气着了。
宁奕驰两巴掌拍完,就见小姑娘僵住了,在他腿上一动不动趴着。两只发面馒头一样软乎乎的小拳头,生生攥成了硬面馒头。
沈灵舟趴了一会儿,一声不吭直接下了地,咬牙瞪着宁奕驰。
见她那发怒的小兽一样的眼神,宁奕驰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小姑娘抬起小脚丫,当当当,又是三脚,凶巴巴地:“不要你!”
她要和他决裂,再也不和他好了!
踢完,小姑娘转身噔噔噔就往外跑,没跑两步,又转回来走到榻边,抱起小狗拿上布兜,接着往外跑。
还不是直着跑的,还特意绕到宁奕驰面前,照着他的腿“当”地又是一脚,这才哼了一声跑走了。
本来是管孩子,结果又被孩子踢了四脚的世子爷:“……”
呜呜!菘菘,我来了。
沈灵舟憋着眼泪,跑出屋子。
可一出门,就见她家菘蓝自己从打人的长板凳上站了起来。
淡绿色的衣裳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血迹不说,居然还对拎着板子的常山福了福身子:“多谢常山大哥手下留情。”
常山拱手:“无需客气。世子爷是见不得沈姑娘伤心,才格外开恩,吩咐小以惩戒。但日后,菘蓝姑娘做事,还需三思。”
刚才沈姑娘护在菘蓝面前大声说“菘菘舟舟的”,常山就看出来,他家世子爷已经改主意了。
是的,哪怕菘蓝做得再不对,再该罚,也该由沈姑娘这个主子来。
沈姑娘刚离家出走想去找舅舅,如果这一回来,世子爷就越过她去打她的丫鬟板子,怕是沈姑娘更想走了。
可他和他们世子爷都知道,沈姑娘绝对不会罚菘蓝。但今天这事,必须让这主仆二人长个教训,所以世子爷才给他使了个眼色,他配合着演了这场戏。
菘蓝当然知道世子爷是看在自家姑娘的面上才饶过她,但仍然感恩戴德:“多谢世子爷,多谢常山大哥,我以后一定谨慎行事。”
沈灵舟一手抱着狗狗,一手拎着布兜,就那么站在门口,把二人的话全听了进去。
她彻底傻了眼。
所以,谁能告诉她,她刚才为什么又踢了世子哥哥三脚还是四脚来着?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能屈能伸,方为好汉。
沈灵舟在门口琢磨了一会儿,一咬牙,迈着小短腿,转身往屋里走。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宝们的留言,谢谢宝宝们的雷和营养液,大肥章来了。
明天还是晚上九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