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得如此之快,让所有人震惊。
但变故之后,是诡异的沉默。
整个昭德宫,除了王惠妃的尖叫声之外,只有烈风的嘶吼声。众人目瞪口呆,更多的却是心有猜测。
不容王惠妃狡辩,烈风此举已然表明那死猫正是王惠妃带进昭德殿的。至于她是如何办到的,倒也不难猜。宫妃们的华服繁复,裙摆极大,莫说是藏一只猫,便是两三只也可以。
方才变故起后,叶娉不知不觉到了温御身边,凑近低语几句后又回到锦恭人旁边。她低头作恭顺状,没有看到温御眼底不易察觉的赞赏。
此时的王惠妃可谓是狼狈至极,她被烈风撕咬着裙摆。危急之时她怀里的白美人拼命挣扎,还挠了她好几下,眼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她的眼神是惊恐的,也是惧怕的,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在她惊恐和惧怕中,她看到一双黑底绣金的官靴。
“烈风。”
温御一声低唤,烈风松了嘴,无比乖巧地趴在他的脚边。那傲娇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求表情求夸奖。
“惠妃娘娘,你是自己招认,还是让臣审理。”
这哪里的询问,这分明是催命符。
“皇后娘娘,臣妾冤枉,臣妾冤枉!”
顾皇后也过来了,目光是无比复杂。“你若真冤枉,更应该交给郡王审理。本宫相信郡王处事公允,绝对不会冤枉于你。”
“不是的…不是的,这狗咬着臣妾不放,一定是因为臣妾的身上有猫的气味。皇后娘娘,臣妾是真的冤枉啊。方才郡王自己也说了,宫里的野猫没有白毛的,那猫和臣妾真的没有关系。”
两人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说句难听的话,最巴不得王惠妃倒霉的就是顾皇后。但顾皇后聪明,明面上绝不会让人挑出理。
“本宫对于这些也不懂,该如何定断还得问温郡王。”
温御问:“惠妃娘娘想好再说,那猫真的和娘娘无关吗?”
王惠妃咬着唇,吐出两个字。
“当然。”
温御不再问,而是向顾皇后请命,“皇后娘娘,臣怀疑那猫一直被人偷偷养在宫里,所以臣想请旨搜查后宫。”
偷养?
在宫里偷养的猫,偏偏今日出现在皇后娘娘的千秋宴,这样的事让所有人又震惊了,震惊之余不少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皇宫里的风还真是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王惠妃闻言,后背一片汗冷。她仿佛瞬间掉进了冰窟,冷得魂不附体。
不可能,不可能的!
不可能有人猜到的!
“皇后娘娘,搜查后宫不是小事…温郡王之前还说宫里没有白毛的猫,如今又说那猫是被人偷养在宫里的,前后如此矛盾,叫人如何信服?谁不知道这阖宫上下,唯有臣妾的宫里有养猫。若温郡王执意说那猫是臣妾养的,臣妾也是百口莫辩。”
确实是这么个理。
顾皇后有些犹豫了,看向温御。
“温郡王真能断定那猫是宫中有人偷养,而非人宫外带进来的?”
“这就要问惠妃娘娘了。”
“温郡王,你这是污蔑!本宫知道你因为郡王妃和王家的事,对本宫心存芥蒂,但你也不能什么脏水都往本宫身上泼。”
“是不是污蔑,惠妃心里有数。”
死到临头还狡辩的人,温御见过太多,王惠妃这样的招数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他神情未变,哪怕是王惠妃提到了叶娉,他依然是那副冰冷的模样。
王惠妃又怕又怒,“温郡王,你不要仗着陛下宠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里是皇宫!本宫身为皇妃,岂容你如此污蔑!”
温御冰冷的目光终于多了一些情绪,他一个指令下去,即有侍卫将刚才不知躲到哪里的白美人抱了过来。
白美人一双琉璃眼瞪着,发出喵呜声。
“太医何在?”
一直没敢离开的太医赶紧上前,行礼。
“劳烦太医仔细辨认,这猫是否曾经生养过?”
王惠妃听到这话,全身冷得更厉害,像是被冰冻住一般。
完了。
她完了。
辨认不难,太医很快有了定论。
白美人确实生养过。
身为御猫,白美人比宫里的很多低阶妃嫔还要受关注。有人这才想起,似乎去年有段日子白美人好像病了,好长时间没有露面。
所以那时候白美人不是病了,而是怀崽了。那么刚才死的那只白猫,就是白美人和野猫生的杂种。
顾皇后无比痛心地看着面色惨白的王惠妃,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惠妃,你还有何话可说?”
王惠妃无法再为自己狡辩,在温御出现的那一刻她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她才会想要逃离。她根本没想对郡王妃怎么样,也没想闹出人命,为什么这些人要揪着此事不放?
她忽然极为怨恨地瞪了一眼璋王妃,都怪这个多事的。如果不是璋王妃多事,温郡王就不会出现,更不会出手。
只要这事混过去了,过后她才好大做文章。
“皇后娘娘,都是臣妾的错!”
她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臣妾没有看管好白美人,让它和野猫混到了一起,还怀了崽。臣妾害怕传出去,又不忍心让它落胎,便让它生了下来。生出来的猫崽子大多是杂色的,臣妾都放生了。唯独有一只白毛的太过显眼,臣妾只好将它偷偷养在宫里。没想到它会跑了出来,还大闹了皇后娘娘的千秋宴。臣妾也不知道它到底吃了什么,居然就这样死了。臣妾有错,臣妾该死,臣妾千不该万不该,请皇后娘娘责罚!”
事到如今,不认也得认。
猫是她养的又如何,既没有出事,也没有出人命,再坏的结果也坏不到哪里去,最多就是失宠。
她已经失宠了,不能再差。
“你让本宫怎么说你,这事你应该早说,何至于闹成这样。”
“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想岔了。”
王惠妃一认,这事到此为止。
至于后续该如何处置,那是顾皇后的事。
温御再是得宠,再是位高权重,也不可能真的张狂到将手伸到宫里。
出宫后,叶娉是长长一声叹息。皇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哪怕是做客吃饭都不得安生,更何况是生活在里面的人。
当年陛下心疼外甥,把温御接进宫里抚养,也不知是好还是坏。端看这人冷冰冰的性子,怕是和早年养在宫里不无关系。
夫妻俩默默上了马车,等马车驶离之后叶娉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放松。她自然地靠在温御的身上,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肚子。
“王惠妃这一石二鸟之计用得不错,既吓唬了我这个讨厌的人,又给皇后娘娘添了堵。日后她若是想以此事做文章,那是大有可为。”
她没说的是,恐怕王惠妃还真存了吓得她流产的心思。
“这事是我疏忽。”
温御垂着眉眼,越发让人看不透。如雕如琢的侧颜,明明冷漠至极却有着说不出来的哀伤,这样的他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脆弱感。
叶娉心下一揪,有些钝闷之感。
“这事不能怪你,你又不是神,你还能时时料到会发生什么事吗?”
“你不怪我?”
“不怪。”
她就纳闷了,这种事有什么必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吗?
温御抬眸,眸中是一片晦涩。
“你不会觉得我煞气太重,会给你招来祸事吗?”
原来他介意的是这个。
为什么?
不应该啊。
他是谁?
他可是温御。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是什么来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像我这样的人,若是被别人知道了那可是要放火烧死的。你都不怕我,我为何会怕你?”
温御眯了眯眼,所以这小姑娘一开始就不怕他。
“那时候如果出现的不是我,你也会那么做吗?”
叶娉愣了一下,心头警铃大作。
这个男人是想翻旧账吗?
“当然不会。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那么做。抱大腿这样的事当然要找最强的人,否则怎么可能压得住那些牛鬼蛇神。不瞒你说,当初我挑中你,正是因为看中了你的煞气。你若不是煞气太重,我还不稀罕抱你的大腿。毕竟我也算是阴曹地府走过一遭的人,一般人怕也压不住我。你看,我们是不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你说我怎么可能嫌弃你?我稀罕你喜欢你都来不及。”
甜言蜜语这东西,说顺了嘴自然是张口就来。叶娉心道,别看这男人又冷又不近人情,其实在她这里好拿捏得很。
果然,温御对她的这番话很满意,眼底的晦涩散开。
“小时候我听人说,我天生带煞,母亲就是被我克死的。”
“长公主怎么可能是被你克死的,那些人造谣全凭一张嘴。他们怎么不说你是这世间魑魅魍魉的克星,是奸邪恶人的克星。若没有你们这些人,哪里来的太平盛世,他们又哪里来的安居乐业?”
温御眸色越发柔和,黑潭般的瞳仁中渐渐有了温度。这小姑娘最是护短。如今自己在她的心里,应该也是被她护着的人。
“我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但是母亲不喜我是事实。”
叶娉听得有些不是滋味,从他怀中坐起。
“你怎么会这么想?”
“母亲生前做了很多的安排,她连那时未出世的雪娘都想到了,还给雪娘准备了嫁妆。可是对我,她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关于她的事,我都是从舅舅和父亲口中听到。他们说她智谋无双,非常人能及。可她那么有谋略那么有手段,却不曾对那辜负她的人出手,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的不在意吗?她对那人尚且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我?”
两世了,其实在前世他就不在意了。
但不知为何,他还是说了出来。
叶娉突然有点难过,为那个无缘得见的婆婆。人之将死,有仇不得报,有怨不能还,该是何等的痛苦。
“你有没有想过,她放过那些人,是为了你?”
温御喃喃,“为了我?”
“我曾听锦恭人提到过,她说长公主原本是想让那些人受到教训的,但她去找过空见大师之后便改了主意。”
“……恭人这些年从未透露过半句。”
“因为恭人也不知道空见大师到底和长公主说了什么,但是我想能让长公主改变主意的原因应该只有你。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没有人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想长公主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温御看着她,眼底风云翻涌。
母亲什么都没做,竟是为了他!
他年长如斯,早已过了需要母亲疼爱的年纪。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在意的,原来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他对国公府众人的冷漠与厌恶,他对那些人的不在乎,其实都是因为他在意。
他突然好想知道,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娉像是看穿他的想法,道:“想问就去问。”
即使空见大师不会告诉他,至少他也不会有遗憾。
恰在这时,到了公主府。
他扶着叶娉下马车,然后止步于门前。
叶娉替他理了理衣襟,凑过去用额头贴了贴他的下巴,“你去吧,我给你留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