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进元在叶家左右逢源,看上去好不如鱼得水。尤其是看到温御孤仃仃地被人遗忘时,他差点笑出声来。
从小到大,他身边所有的长辈,包括他亲爹,一个个都向着这小子。对这小子赞不绝口,对他则是诸多嫌弃。
没想到这小子也有今天。
他心里得意着,突然感觉背后一惊。
再次看去时,只见温御和叶娉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们明明没有往他这边看一眼,他就是莫名知道他们是在谈论自己。
温承天莫不是在向大姨子告他的黑状?是不是他比较讨老岳母和岳母的欢心,这小子心里不痛快?
瞧那点出息。
一定是因为嫉妒他!
他也有被温承天嫉妒的一天,想想都开心。
他心想着,神情越发得意。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在温承天这小子面前扬眉吐气一回。一想到日后他们只要是回叶家,自己就是更受宠的那一个,他眼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叶母被他哄得兴致颇高,同他切磋武艺。他有意讨好老人家,放水也放得十分高明。老人家是爱看大女婿那张绝世的脸,但也喜欢被二女婿讨好。她好久没有如此尽兴过,时不时爽朗大笑。
叶氏本就有些怕温御,哪怕温御是她的女婿,她在温御面前也不敢多说话,但是宋进元就不一样了。笑起来露出两边酒窝的二女婿,她是越看越满意。
宋进元时不时往这边看,显摆的意图太过明显。
叶娉有些无语,默默为他祈祷。这位妹夫作死地给自己的拉仇恨,他难道不知道温御是什么人吗?
一个不怕死,一个磨刀霍霍,爱咋咋样吧。反正他们愿意卷死那是他们的事,自己和婷娘还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姐妹。
温御本就是冷清的性子,又是天生一张冷脸。哪怕他一直面无表情,旁人也不以为他是在生气,也看不出他和宋进元之前的眉眼官司。
宋进元得意之余,难免有些没底。转念一想这样的机会难得,也是时候该让温承天这小子尝尝他受过的委屈。
如此想着,越发行事张扬。
然而不到两天,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掌管的是京吾卫,配合刑司和通天台是他的职责所在。偏偏这两个地方都是温御的地盘,所以他突然之间变得无比繁忙起来。
一天下来,他忙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脚皮都磨破了。
更让他心塞的是,婷娘为他准备的新鞋垫明显都是下人做的。他的小妻子说自己女红不好,怕做出来的鞋垫他穿得不舒服。
一听这话,他立马猜出应是自己那个护短的大姨子说了什么。他家婷娘性子单纯,哪里比得上大姨子一千个心眼子。
爱心鞋垫没了,还成天忙得像个陀螺。
他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在通天台把温御给堵了。
“温承天,你小子是不是公报私仇?”
“你想多了。”
公报私仇?他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
温御背着手,望着通天台高高的天阶。天阶之上的祭台已冰冷多年,自先帝驾崩之后一直闲置至今。
盛朝繁荣昌盛,靠的是君王贤明臣子忠心,而不是靠老天怜悯。
重来一次,他知道自己终将还是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所以他怎么可能公报私仇,因为他就是公。
宋进元看到他这副漠然高冷的样子,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永远都是这副死样子,偏偏他又打不过,真是看得牙痒。
“我最近忙成这样,你看不见吗?”
“在其位谋其职,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是这样没错,但为什么我忙这样,你却这么悠闲?”
“凭我是督察史。”
官大一级压死人。
宋进元气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你还说不是公报私仇,我看你分明就是嫉妒我。嫉妒我被老岳母和岳母看重,嫉妒我们夫妻恩爱!”
温御冷哼一声,“我岂会在意这些!你们夫妻恩爱,难道我们就不恩爱吗?”
简直是笑话。
“你们那也叫恩爱?你成天摆着一张死人脸,也不知道郡王妃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了?你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在女人告状。我看她就是听了你的话,这才怂恿我家婷娘的。”
温御冷冷看着他,直看得他渐生退意。
然而别人怕温御,他可不怕。
“你看看你浑身上下,哪样穿的戴的是郡王妃做的。我不就是在你面前显摆了一下婷娘给我纳的鞋垫,你至于这样小心眼吗?”
至于。
温御冷冷看着他。
他被看得有点心虚。
他承认,他是故意显摆,但那又如何?
不带他们这样的,一边怂恿他的小妻子不难他纳鞋垫,一边还在公事上欺压他。这对无良的夫妻一唱一和,果真是天生的一对。
“托你和郡王妃的福,我家婷娘以后不会给我纳鞋垫了,你开心了吧。”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温御一拂袖,走了。
转身之际,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腰腹处。那小姑娘说要给他做一辈子裤衩,这一点进元拿什么和他比。
……
庆阳郡主怀孕的消息传开后,叶娉一点也不意外。她意外的是国公府喜事临门,温老夫人为何会来找她,而且还是一脸不虞的模样。
人被安排在前厅,叶娉当然不好把她晾着。她一看到叶娉的肚子,脸上的不虞之色又重了几分。
叶娉这一胎怀的是女儿,早已传开。
如今五个多月的肚子,穿着秋装也能看得出来。她以为老太太脸色不好,是因为不满她怀的是女儿,当下有些无语,神情也更淡了些。
温老夫人之所以不太高兴,并不是冲着她,更不是因为她肚子里怀的是女儿。而是她五个月的肚子,居然和庆阳郡主号称只有三个月的肚子差不多大。
怀胎三月之人,好些都还不显怀。
庆阳郡主这一胎,恐怕月份不实,这让她心里极不舒服。
当年王氏婚前有孕,是她一手促成,她当然不会有什么想法。可是郡主婚前有孕,这就让她难以接受了。偏偏她还听到廷哥儿私下骂郡主是个不要脸的贱人,越发觉得脸上无光。
她没有质问郡主,也没有去问廷哥儿,她实在是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心里实在是堵得厉害,也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公主府。
进门的瞬间,她其实是有点后悔的。
“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去看我了?”
“我说过我和您老人家本没有关系,只因您是郡王的祖母,所以我敬着您,愿意孝顺您。但您实在是偏心太过,您不看重郡王,我也不想再敬着您。”
“你知不知道你这话若是传出去,旁人会如何说你?”
“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我的名声也不好。他们说他们的,我又不会少一块肉,何必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为难我自己。”
温老夫人气得直喘粗气,这个混账东西。她好不容易舍下老脸过来,这个不孝的混账居然还不顺着台阶下。
“你…你是要气死我!”
“祖母可以不来找气受,您不是有好儿子好儿媳,还有好大孙,很快就要添嫡曾孙了,您实在是不必要为了我们这些不在意的人为难自己。”
一听到嫡曾孙几个字,温老夫人的脸色更不好了。
“你…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我今天还非不信这个邪,我是你的祖母,我还不能教训你了。”
“那您尽管教训,孙媳妇洗耳恭听。”
反正右耳朵进左耳朵出,这老太太爱说多久说多久,她听着便是。她坐下来老神在在等着听训的模样,越发让温老夫人气得心口疼。
这个混账东西!
若是换成从前,温老夫人岂会受这样的气。莫说是小辈,便是平辈中人,也没有敢这样不给她面子。
她心里又气又堵,还有说不出来的委屈。
这段日子国公府气氛压抑,她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吃不敢吃,怕再吃坏了肚子。一想到那天的糟心事,又气得睡不着。以前瞧着千好万好的大孙子,居然和一个丫头成天厮混在一起,而且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她是让王氏把管家之权交给郡主,却没想到王氏真的两手一撒什么都不管。府里的下人大多都是王氏的人,如此一来哪有不闹腾的。郡主也不是个好性人,杀鸡儆猴撤了不少人,越发弄得怨声载道。管家之权是她让王氏交出来的,郡主管得是好是坏她都不能说,更拉不下脸给王氏下话。
如此一来,她哪里还有舒心日子。便是有心想发几句牢骚,都找不到人。若不是实在憋得烦闷,也不会舍下老脸来公主府。
这个混账东西,一点也不知道让着她老人家。
她脸色一时红一时白,瞪着叶娉。
叶娉怕把这老太太气出好歹来,语气软了一些。“孙媳也是觉得委屈,凭什么都是您的孙子,您就那么偏心。郡王若是不如温廷之也就罢了,偏偏两人一个天一个地,温廷之哪一点比得上郡王。”
“他是你们的大哥,你怎能直呼其名。”
“他都那样说我了,我才不要叫他大哥。除非他亲自给我道歉,否则我绝不原谅他。祖母您也别替他说好话,一人做事一人当,他都多大的人了,难道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难道不能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吗?什么都让你们替他操心,你看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我都不稀罕说他!”
这话让温老夫人黑了脸。
大孙子确实是让她失望了。
可那到底是自己一直疼爱且引以为傲的嫡长孙,苛责的话她说不出来,更没法当着别人的面说。
“你还不稀罕说,就你话多。”
“我就是话多,我也希望自己不要多管闲事。若不然我就不会在您面前说那些您不爱听的真话,省得您气我恼我,我何苦来哉!”
“你那些哪里是真话,分明是话里藏着针,我看你是想气死我。”
“我才不想气死您,我巴不得您长命百岁。活得越久,您就越能看清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少得糊里糊涂地一辈子,到死都没看清那些人的真面目。”
前面一句话还像相,后面说的是什么东西。温老夫人气得两眼直瞪她,这个混账真是越发来劲了。
她突然低头,哭了起来。
“孙媳也知道有些话不应该说,但孙媳就是心里不舒服。孙媳不愿看到您冷落郡王,也不想看到您被人欺骗。您不信我,我心里着急……”
温老夫人被她这一哭,给闹得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混账,其实还真没什么心眼子。
罢了,她一个当祖母的,难道还真的要同自己的小辈较劲。
“行了,行了,你哭什么,不知情的还当我这个当祖母的骂你了。好了,好了,我以后多疼些御哥儿,你别哭了。”
“真的?”叶娉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
“我还能骗你不成!”
“那真是太好了,孙媳就知道祖母是天下最好的祖母。”
老太太还是很好哄的,正是因为好哄才麻烦。因为不仅她可以哄得好,别人也同样可以随便就能将其哄好。
温老夫人哼了一声,脸色到底缓和了。
叶娉若是有心讨好一个人,保管能将人哄好。她一番操作下来,温老夫人不仅脸色好看了,笑容也多了几分。
祖孙俩还一起吃了饭,看着其乐融融。温老夫人离开时,一扫来时的满脸阴霾,眉眼间全是笑意。
当她回到国公府后,笑意慢慢淡了。她望着国公府厚重的大门,突然发现自己的脚步是那么的沉重,竟是生平第一次不想回家。
“细娘,你说当年我是引狼入室吗?”
王氏真的是一头狼吗?
细嬷嬷不敢回答,“奴婢不知。”
“如果我真的是引狼入室,那我岂不是温家的罪人?”
“老夫人,人无杀狼心,狼有害人意,若真是那样,也不能怪您。”
温老夫人闻言,是重重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