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那边自郭万里等人去过之后,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到底是背后说人,杜氏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叶氏很是窘迫,手心全是汗。她方才那般直白,是否失了分寸?她懊恼自己心太急,哪能头一回登门就如此不顾脸面。
不过她是真的心动,郭夫子着实是一个不错的人,且越想越觉得不错。若是娉娘能嫁给郭夫子,她再无所求。可惜这种事女方家不宜太过主动,若是太过急切那就落了下乘。
李氏的目光看向叶家姐妹,最后落在叶娉身上。叶娉低头作害羞状,这样的情形之下,她唯有装羞涩。
接下来的说的都是一些家常之事,叶氏心下失望。她是真的看中了郭夫子,心里想着即便是娉娘不成还有婷娘,但她又不能没脸没皮地说我家大姑娘不行,还我家二姑娘,那她成什么人了。
到底是失了机会,急也无法。
母女三人告辞后,李氏摇头叹息。
“叶夫人这人性子弱,以前就是一个不爱出风头的。她生的两个姑娘都不错,可惜大的名声不好,小的身子太弱。若不然,我还愿意替她们保一门亲。”
“母亲就是心善,您再是愿意,也抵不住人家姑娘不乐意。叶家大姑娘心气高,早已相中了郡王爷,旁的男子必是看不入眼。小师叔那般人物,怕也是不喜这样的女子。莫要到时候佳偶做不成,反添一对怨偶。”杜氏道。
阖京皆知叶家的大姑娘心悦郡王,方才母亲和弟妹热心之时,她就觉得极为不妥。好在刚起的话头被岔开了,否则还真不好圆话。
兰氏把球着一盒面膏,她是家中最受宠的嫡幼女,是以一向行事只凭自己的喜好。短暂的接触之后,她对叶娉的印象不错。
“我觉得娉娘是个心思通透的,能做出这般东西的人,岂是那等迂执之人。外面不都在传郡王爷并未斥责于她,指不定天长日久会被她打动也未可知。”
“不可能。”杜氏很笃定。她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子,自小识文断字知书达理。她比谁都清楚,越是身份高的男子,越是不屑与人争言语之长短。郡王爷不过是置之不理而已,绝非是动了心思。
婆媳三人,各有想法。
李氏不知想到什么,幽幽道:“这天下没有完全不可能的事,有时候越是世人都看好的,反倒是不能成。当年长公主与温国公何等郎才女貌,温国公甚至痴等公主多年,一时多少佳话,却不想到头来还不是一个娶了王家女,一个招了温家幼子为驸马。”
那般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最后还不是分道扬镳。
她抬头望向公主府的方向,长长一声叹息。
……
叶家母女三人刚出常夫人的院子没多大会,在园子的沿边路上远远看到一行五位男子,接着便听到一道孩童的声音。
“爹!”
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约两岁多的孩童,抱着常慎行的腿不放。露出几颗小米牙,笑得眼睛迷成缝。
常慎行一把将儿子抱起,炫耀般地看着温御和郭万里。
温御年长他两岁,郭万里则比他大了四岁。他和兰氏成亲四载,膝下已有一子一女,这是长子常新。
所以说成亲早,就是比成亲晚好。
小常新唤了人,一口一个温叔叔,一口一个小师爷。
郭万里性子虽淡然,但瞧着极是喜欢小孩子,还伸手摸了摸小常新的头。反观温御,一副生人勿近,丝毫没有与人亲近的意思。
常慎行心下一个冷笑,温承天真是越发难以让人接近了,活该一直娶不上媳妇。那叶家大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也不知是不是眼神不好,愣是喜欢这么一个血冷之人。
还是小师叔更有人情味。
“小师叔,你赶紧成亲。若是能一举生下双生子,不拘是两个姑娘还是两个儿子,最好是一儿一女,岂不美哉!”
两行人隔得不算远,因着中间还有一座假山,是以假山这边的叶氏母女能看见他们,他们那个角度却看不见母女三人。
叶氏听到这话,顿时臊得无地自容。之前她们在常夫人院子里说的话,必是让郭夫子和常家两位公子听去了。
她下意识看向大女儿,心生愧疚。
叶娉暗道,原来古代男人也八卦。
这时,她听到郭夫子说:“不急。”
“小师叔比我年长四岁,当真不急?”
“我闲散惯了,并不喜被人拘束。”
常慎行挑眉,转头望向温御,虽说温御性子不讨人喜,但两人好歹算是一起长大的。“郡王爷,你不会也不急吧?”
叶氏心提了起来,又是失望又是羞愧,失望的是郭夫子暂无娶妻之意,羞愧自己曾经那般无理拦过温郡王的轿子。
那时她真是觉得走投无路,不管不顾地求人家给娉娘保媒。而今想想,当时的她实在是太过鲁莽,太过强人所难。
她的娉娘……
难道真的只能远嫁京外了吗?
她黯然着,沮丧着,满脸沮丧。
叶娉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娘,我没关系的。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他们说他们的,我不生气。”
“娉娘…”
“娘,大姐知道该怎么办,她会慢慢不喜欢温郡王的。”叶婷道。
还能慢慢不喜欢?
叶氏巴巴地看着大女儿,若是以后娉娘不再喜欢温郡王,是否就能找个可靠的姑爷好好过日子?
叶娉低头,作失落状,“娘,我心里比谁都明白。我再是喜欢郡王爷,郡王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我会努力让自己忘了他,哪怕是空着一颗心不再喜欢人,也好过被这样的相思日夜折磨。”
“好,好。”叶氏想哭,强忍着。娉娘相思成了病,若真能忘记,哪怕是空着一颗心,也着实比现在好。
母女三人自以为避着人,说话声音又小,不会有人听到。却不知有的人不仅眼力极,听力也是异于常人。
温御眼风微动,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
常慎行还等着他回答,抱着自己的大胖儿子炫耀般地掂了掂,嘴里说着臭小子又重了之类的话。
“承天兄,你比我还年长两岁,你看我家小子都这般大了,你还连个媳妇的影都没有。你不会等我当了祖父,还是独身吧。”
这话真是一语中的。
叶娉心想,温御还真有可能等常二公子都当了爷爷,他还是一个老光棍。若不是从未和女子相处过,断然不会是那样一副铁石心肠。
“要我说,你和小师叔都要赶紧,最好是找个能生养的,一举来个儿女双全,又快又省事。”
常慎行这话,不无打趣之嫌。
常太傅和常慎言齐齐瞪了他一眼,他打着哈哈拿自己的大胖儿子挡住自家老爹和兄长的眼神。
“我就是替他们着急,仅此而已。”
“管好自己的事,今日的策论写了吗?”常太傅一个凌厉的目光过去。“若是没写好,还不快回去写。”
常慎行心道倒霉,一时得意忘形,没想到坑了自己。他都是当爹的人了,还成天被亲爹压着读书作文章,真是苦死他了。
他抱着自己的大胖儿子,火烧屁股般和众人告别。
经过叶家母女身边时,他惊讶地“咦”了一声,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颔首打招呼,然后抱着儿子走得更快。
紧接着,脚步声又近。
母女现身行礼,然后退到一边。即使叶娉没有抬头,她也能感觉到温御从始至终都没有往她们这边看一眼。
他说至此以后,他会对她所有的一切视而不见。
果真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也好。
恰在此时,常府的一个下人匆匆往这边而来,追上常太傅等一行人不知说了什么。常太傅眉头一皱,看了一眼郭万里。
郭万里道:“此人怕是冲着我来的,我去看看。”
常慎言身为常府的大公子,跟他一起。
他们折身而返,几乎与叶家母女三人同行。
几人出了叶家门,只见门外跪着一个身背荆条的男子,正是那位曾在郭家门前指责郭万里的梁夫子。
常太傅和温御刚刚回府,这位梁夫子若不是一直守在常家门外,就是得到了消息,若不然哪会如此之巧。
“郭夫子,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是在下一时想岔了。你看在我们曾经共事一场份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在下当日不知情由,无意中冒犯了尊师。”
一句不知情由,就能掩盖自己所有的行径,这位梁夫子真是好算盘。
“行,我原谅你了。”郭夫子很是平淡地来了一句,还是那种似乎对所有事都满不在乎的样子。
梁夫子又是背荆条,又是跪在常府门前,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他以为郭万里必定会不依不饶,毕竟读书人以师为尊。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几句话就原谅了他。
他一时错愕,满腹的说辞全没派上用场。
“郭夫子真是大人大量,只是你的老师并非你一人之师,不知太傅大人能否原谅学生?”
说实话,常慎言是不想原谅梁夫子的。不过小师叔都开了口,对方看着也颇有几分诚心,他当然也不会揪着此事不放。
“家父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你请回吧。”
按理说,求解得解。
梁夫子得了郭夫子的原谅,常府也不欲追究,他应该欢喜才是。但是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此。
早在郭万里说原谅梁夫子后,叶娉就带着母亲和妹妹,避绕着人准备离开。她先让母亲和妹妹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准备上马车。正在这里她竟然听到那位梁夫子义正言辞,还提到了她的名字。
“郭夫子,当日那位叶大家姑娘大闹书院时,你也是知道的。那等不顾体面不矜不持的女子,人人见之避之。她痴缠郡王在前,当街行凶在后,如此不知廉耻凶悍之人,哪怕是沾上一星半点,也会被世人诟病。”
叶娉听到这里,索性站在马车边,她倒要听听这位梁夫子的狗嘴能吐出什么东西来。
“我行事如何,不需要旁人指手画脚。”这是郭万里的回答。
梁夫子闻言,一脸的痛心疾首,“郭夫子,你是无涯先生的弟子,太傅大人的师弟,你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也该为老先生和太傅大人的清名著想。你可知外面如何说你,说你看中了叶家姑娘的美色,这才昏了头收了叶家两子为学生。”
叶娉双手环胸,眼神冰冷。她可以肯定,梁夫子今天的行为绝对不是他自己的本意,背后一定有人暗中指使和推波助澜。
这是硬的不行,来软的。
马车内的叶氏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发白。叶婷将母亲托付给三喜照顾,自己下了马车,站在自家大姐身边。
“大姐,这人实在是可恶,我们该怎么办?”
叶娉也在想,她该怎么办?
此处是常府的门外,她不久之前还在常府做客。若是转眼就在人家门前打了人,常家人会怎么想她?
她听到郭万里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梁夫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能人云亦云,听信谣传之言?也不知梁夫子师从何人,读书多年只会捕风捉影以讹传讹。”
梁夫子的老师,是那位胡夫子。他师从胡夫子,中举之后又与胡夫子一起共事,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他支吾起来,实在是胡夫子眼下的处境不太妙。先被那叶家女斥责无才无德,后又无缘无故被人打了。虽说他们都猜是叶家人动的手,可是苦无证据。玉清书院以胡夫子要修养身体为由,已将其除名。他不敢为胡夫子求情,因为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郭夫子,谣言也罢,不实也罢,众口铄金三人成虎。所有人都这么说,难免有损你的名声,污了无涯先生的清名。常大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常慎言在京中长大,当然知道谣言的厉害。
以他之意,他也希望小师叔能远离是非之源,远着叶家人。但木已成舟,叶家两子已是小师叔的学生。为人师表,信字为第一,他不可能劝小师叔放弃叶家两子。
“长辈在前,我等小辈听之便是。”
“常大公子,长辈有错,晚辈不言是为不孝。你劝劝郭夫子,舍了那叶家的两个小儿,还自己一个清名。莫要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生生坏了自己的好名声。”
郭夫子和常慎言站在常家门外的台阶上,自然看得到叶家的马车并未走,也能看见马车外的叶家姐妹俩。
常慎言对姐妹俩的印象不佳,但他绝不是那等会为难女子之人。当他看到两姐妹朝这边走来时,猛然想起外面的传言。
人人都说叶家两个姑娘一个凶悍一个力大,一个打起人来不要命,一个打起人来要人命。她们不会是想…
若真是如此,事情恐怕要闹大了。
郭夫子也看到姐妹俩,只见她们一左一右地站在梁夫子身边,两张相似的脸如两朵盛开的花,不怎么相似却各有千秋的美目齐齐看着梁夫子。
“这位夫子,你方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能否再说一遍?”叶娉说,声音轻柔悦耳,听在耳里,酥在心里。
叶婷扶着额头,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再说一遍,我也没听清。”
梁夫子先是大惊,尔后是大喜。
叶家女也在,简直是天助他也。他还正愁没法子揪着此事不放,叶家女来得正好。她们越是不知廉耻,越是生气,他就越占优势。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你们若是敢打我,我就去告官!”
“告官啊,我们真的好怕。”叶娉露出一副怕怕样子。
想讹人?
来呀。
谁怕谁。
“你们但凡有点廉耻之心,就应该劝说父母让自己的弟弟们退学。没得这般恩将仇报……”
他话还没说完,叶婷的身体突然晃了几下,然后晕倒在地。
叶娉立马高喊,“打人,举人老爷打人了!举人老爷打女人了!”
所有人愕然,这叶家大姑娘还真是…
梁夫子惊呆了,他气得脸色发青,“你们居然敢诬蔑我!郭夫子,常大公子,你们刚才都看见了,我根本没有动手,是这位姑娘自己晕倒的!”
没有人回应他,他抬头望去,常家门外哪里还有郭万里和常慎言的身影。他当下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叶氏已经闻声赶来,看到二女儿晕倒在地,大女儿也在地上起不来,疼得一颗心缩成一团,连呼吸都不会了。
“婷娘,娉娘…”
母女三人抱在一起,哭得凄切。
叶娉边哭边说,“还有没有天理了,说不过女子就动手,这是什么举人老爷,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梁夫子想爬起来,无奈膝盖已麻,身上还背着荆条,半天也没爬起来。
这时他听到一道极冷的声音,那人问:“何人报官?”
叶娉一听到这个声音,立马身体僵硬,哭声立止。
说好的视而不见呢?
温御,你这个大骗子!